第52章 50
各班前的走廊都站了人,三五成群聊天,窗外是冷光點綴其中的黑,楚斐然一手抄着兜,漫無表情地經過由那人名字纏繞成的濃霧。
“季言之他爸下午來了學校一趟,平時家長日都是直接進校長室的,我這還是第一次近距離見到他爸。”
“我喜歡他爸這樣有冷峻還有魅力的大叔嘻嘻。”
“她剛剛下午和我說她要當季言之的小媽…”
“所以季言之為什麽沒來上學?”
“聽說是去國外參加個封閉式的冬令營,我也不清楚。老師是這麽說。”
“你們班沒人聯系到他嗎?”
“年前就沒什麽回消息了,但他就是這樣啦,回人慢得要死,你問他為什麽不回,他說他沒開通知,回家會看。我都懷疑他回家就把手機扔了去學習…”
無處不在。
主幹道兩側的梧桐早已凋零,黑雲籠罩蒼穹,楚斐然走在寬敞蕭瑟的大道中央,又忽而停下來拿出口袋裏的手機。手機屏幕自動亮起,屏幕幹淨,冷藍光勾勒出他瘦得輪廓分明的側顏,寒風忽而拂來,掀起他的頭發,凍得他臉頰發麻,潮濕的寒意幾乎無孔不入,他把手伸進口袋裏捏捏冷卻的暖暖包,想試試有沒有殘餘的熱度,但他換着手法握了好幾下,冰冷的掌心還是無法回溫。
楚斐然漠然地擡頭,看向北門的方向,小徑盡頭是一片漆黑。
——“放學後我就在那裏等你,你到的時候就會見到我了。”
他會不會,就在那裏?
藏在冬日的亮色裏。
藏在被常青樹遮蔽的拐角處裏,在一片冬日的濃青裏。
——“如果我們玩捉迷藏的話只能我去找小然。”
Advertisement
——“為什麽呀?”
——“就沒有你找不到我的無助了。”
楚斐然後來用好幾年明白了找不着的無助,在黑夜裏徘徊卻看不見方向的迷茫,但這次他以為他是有目的地的,只要他知道在哪裏等,他就會來接他回家,所以他還是會在那裏等——等到偌大的校園只剩下他一人。
但他還是等不到他來。
無論小時候還是長大,你都說不會讓我找你,不會讓我等你的。
你走的時候問我,“你會等我嗎?”
我說,“會。”
你再也沒有回來。
你這一次走的時候又和我說,“等我回家。”
我說,“好。”
你也再也沒有回來。
“楚斐然!”
女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渙散的眼神凝聚,斂起了冷,偏頭用餘光觑了眼朝他跑來的女孩。
林希。
楚斐然瞥了她幾秒,并沒有轉過身而是繼續走,長腿邁步很大,任由林希追,直到走出了主幹道才停下來。
楚斐然站在街燈外的陰影,而林希站在街燈裏,泾渭分明的光影作為界線,他轉身打量氣喘籲籲的她,良久才淡聲問:“我認識你嗎?”
“你不認識我沒關系。” 林希平複了呼吸,撥開額前的淩亂的碎發,迎着楚斐然冷霜般的目光,斟酌了幾秒後輕聲問:“他真的是因為什麽冬令營才沒來的嗎?”
“誰沒來?” 楚斐然面無表情地反問。
少年挺拔,俯視她時帶着壓迫感,林希是害怕的,但她聞言還是有些怔愣,“你們寒假不是才在一起嗎?”
“誰?”
林希有些窘迫,她沒想到楚斐然會是這樣反應,不知道該怎麽繼續。
兩人沉默了半響,楚斐然說:“如果沒事,我先走…”
“季言之。” 林希嗫嚅道。
“什麽?”
林希擡高了聲量,“季言之!我問他為什麽沒來。” 楚斐然挑了下眉,才像是恍然大悟,輕嗤了一聲,“你以為我們是什麽關系?”
楚斐然走進林希,林希不禁後退了幾步,但兩人還是站在街燈下。
“我怎麽知道他怎麽了。”
林希擡眼看楚斐然事不關己的樣子,想起季言之看着他時的喜歡和柔聲哄他的樣子,收緊了拳頭,不禁脫口而出道:“他到底喜歡你什麽?” 說完就一頓,後悔了得低聲說:“對不起。”
但楚斐然已經冷了臉,沉聲道:“理由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我還需要告訴你什麽?你是誰?”
楚斐然從沒想過自己會那麽咄咄逼人,讓一個女孩啞口無言,像個争風吃醋的怨婦,但他從開口開始就只剩下冷硬的肉體,無能為力的靈魂只是個旁觀者,任由肉體發洩。他虛握起了拳頭又放開,聽見自己說:“人的離開總會有他自己的理由。” 是啊,所以你在等什麽呢? 這不是你不願許諾,不願講未來的緣故嗎?你不是做好了準備嗎?你現在是在奢求什麽了嗎?你根本就不能跑到人家公司問,嘿,我是你兒子的男朋友,他在哪你知道嗎?
“就算你知道了,你能做什麽?”
寒風呼嘯,楚斐然聲音嘶啞,林希眼角泛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什麽都不能做,因為你什麽也不是。”
其實他說的根本就不是林希,他是膈應她,但他問的,說的,始終都是暗自懷抱着一線希望,單純無知傻逼的自己。
“對不起。” 林希低着頭扔下這一句,轉身跑了,徒留楚斐然在原地。
影子被街燈拉得長,冬季也無限拉了長,世界被靜了音,日子比往年走得更慢,但時間的流逝還是被生活輕描淡寫地帶過——抄作業、睡覺、發呆、打球、偶爾聽郝佳插科打诨。
“楚斐然,打球嗎?”
“打。”
“楚斐然,逃課嗎?”
“随便。”
像他從沒來過。
楚斐然還是會從北門回家,偶爾等,偶爾不等,但無論上下學都繞進弄堂走。
鴨蛋青的天空挂着月牙,弄堂裏的簇簇玉蘭随風搖曳,楚斐然不禁停下了腳步,看着花影覺得有些恍惚,明明覺得冬日還未遠去,明明也還沒從寒冷中回過神來,主幹道兩側的春草就冒了新芽,郁郁蔥蔥,不似青苔的黴青,而是蘊含着生機的綠意。
“斐然。”
“斐然。”
“楚斐然!” 連帶着楚斐然的課桌都在晃。
楚斐然原本埋首在臂彎裏,卻因天崩地裂般的晃動而驚醒,他瑟縮了一下肩膀,但課桌的晃動仍不停止,随着意識的恢複,耳膜裏震耳欲聾的硬核搖滾樂攪弄他麻木混亂的腦神經,讓他慢慢感知到了世界。
他“啧”了一聲,擡手摘掉耳機,在一片忙音裏勉強聽到郝佳說:“斐然,起床了。”
楚斐然擡起身來,煩躁地抹了把臉,忙音消停後是班裏宛若潮水般洶湧的嘈雜人聲,他覺得太陽穴被刺得隐隐作疼,只好擡起另一只手揉了揉額角。耳機音量開到了極限,坐在前邊的郝佳都聽得一清二楚,蹙着眉道:“我靠…你要聾啊…”
楚斐然緊閉着眼睛按着眉心,恹恹地不發一語,只是從抽屜裏抓出手機點了“暫停”,半響才撩開眼皮,啞聲問道:“什麽事。” 他額發下的眉眼含着戾,宛若冷冷的雷雨夜,原本就瘦削的下巴越發尖,看起來更有攻擊性,唇瓣的紅潤也像洗白了的衣服那般褪了色。
“體育課。” 郝佳習慣了頹喪又冷漠的他,指了指教室後邊,“剛剛體委要你去找他報一下運動會的項目。”
“嗯。” 楚斐然點了個頭,站起身來往後走去,背影因過大的外套而顯得單薄,明明站在人群裏卻是不沾人氣的冷清寂寥。
“三百米和籃球?” 體委拿出表格給他填,“你爆發力挺好的。”
“随…”
走廊傳來一陣騷動,楚斐然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不禁一頓,但他很快就恢複了漠然的神色,移開了視線淡聲道:“随便。”
…
“對他具有刺激性的行為或詞語都不能有,比如“離開”、“分開”,甚至是“避開他”、“擋住他”等相關詞語都不行,起病時也絕對不能使用這些字眼,需要使用其它替代詞。”
“患者承認自己有病,他也能接受別人知道他的病,但他絕對不能接受別人因為他有病而避開他。”
“症狀在接受治療後雖有明顯改善且療效穩定,但他非常,容易受到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