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Until the sun’s been taken
1.
隧道深處輻射出兩盞澄黃的車燈,齒輪急速摩擦鐵軌發出轟隆巨響,空曠的車廂微黃偏綠,玻璃窗遍布肮髒的污跡,車頂的白熾燈晃得楚斐然心煩,他嘴角帶傷,頹廢地靠着椅背,纖長的手指靈巧地把玩着廉價的打火機。
B市的地下四通八達,地鐵有新有舊,運作時間也長,雖然今晚跨年,但這種偏僻的路線沒什麽人。
這列車廂內唯一的少年看了眼“禁煙”的标志,面無表情地摸進外套口袋裏,但沒摸着煙,“啧“了一聲後掏遍口袋,只找出袋剛剛不知道哪個傻逼塞給他的Ecstasy
五彩缤紛得像糖果。
他低着頭,神色不明地看了半響,還是反手塞回了口袋,用長長的外套下擺蓋好,戴起帽兜靠回椅背,再次把玩起打火機,繼續被白熾燈晃得心煩意亂。
車廂內的電子鐘變成了00:00,楚斐然似乎聽見了煙花炸開的聲響和歡呼,但怎麽可能,他在地下,只有地鐵巨大又吵雜的轟鳴。
又是該死的一年。
死了一般的十七歲。
2.
冷感且色彩劣質的霓虹招牌輝映被油煙模糊的黑夜,斑駁陸離的紅色光斑落在人潮裏,季言之戴着鴨舌帽,漠然地随着人流往前走。
在走了一段路後他突然覺得有些無聊,轉身就上了公交,坐在最後排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放空。
X市繁華喧鬧,但他只是這一切的局外人,隔着雨後的玻璃窗像看着一場無關緊要的電影,手機裏冒出了好多邀他跨年的消息和生日祝福,但他只覺得煩悶無聊,腦內在這死寂、毫無意義的一天突然想起“Sophie‘s world”裏的一段話,
Maybe we canprehend a flower or an insect, but we can neverprehend ourselves. Even less can we expect toprehend the universe.
其實他也不知道想起的意義,就順着想好了。
那宇宙外的宇宙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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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言之坐到了最後一站,然後下車打給了司機。
“碰!”
接二連三的爆破聲震醒了冬夜,少年擡頭,夜空中綻放出了朵朵煙花,五彩缤紛的光影在他蒼白得宛若雕塑的臉上變幻,他安靜地看了會兒,突然低聲喃喃道
“小然生日快樂。”
3.
其實季言之不知道楚斐然身上的味道像什麽,具體他陳述不出來,畢竟人類不會分泌“信息素”,人類也并沒有像鼠類那樣的犁鼻器來接受“信息素”或“費洛蒙”,無法分析和辨認這些并非嗅覺系統能夠處理的物質。
但他确實聞到了。
不是發病期間,大腦感官障礙而出現的玫瑰花香,而是“楚斐然的味道”。
雖然濃郁,但不會擴散,只有靠近他時才聞得到,像煙草,又像檀香,又帶着洗衣液又不似洗衣液的味道,但不清香甜膩,雖完全不屬于“體香”的範疇,卻也不臭。
他不知道是什麽,但埋在他的肩窩裏,或枕着他的胸口呼吸時,那種滿心都是這股味道的感覺,讓他很舒服,很安心,即使有時候他連時間的流動都感知不了,只覺得精神疲憊及麻木。
他含着他的乳尖時突然想,如果流奶的話,那股味道會不會帶上馥郁的奶味?
他希望不會才好。
他喜歡這股味道。
4.
“你覺得我們能去哪?”
投影儀将世界地圖投射到了天花板上,昏暗的客廳裏輝映着投影略微暗淡的冷光,楚斐然看了眼饒有興致的季言之,又轉回頭,和他并着肩膀躺在地毯上看眼前濃縮于框架的六大洲五大洋,“你暑假一般都做什麽?”
“我也不知道。就去英國。” 季言之的五指伸進他的指間,和他相扣,兩人就大字地躺着,腳趾勾着腳趾。
“好玩嗎?”
“沒意思。” 楚斐然聽見季言之似笑非笑地喃喃自語道:“就因為季方鸠要盡孝,帶着乖巧完美的兒子到英國探望他插着呼吸機的爸爸。”
“每次都會覺得很無聊,所以就去搭公交,坐在最後一排,看哪站我想下車就下車,走得無聊了再上車…”
季言之轉頭看向楚斐然,臉上笑了,但眼神很空洞,笑容在幽幽冷光裏也有些失真,“但這個過程只是一個無休止的死循環,我還是覺得沒意思。”
楚斐然擡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湊上去輕吻他的鼻尖,然後很輕很低地說:“我也做過一樣的事。”
“我不想回家,他們不管我又要控制我,所以我就去坐地鐵。随便坐到哪站就下,走到悶了再回去坐。也是覺得沒意思…” 楚斐然局促地笑了聲,摟着他的脖子擡眸,又突然把臉埋進他的肩窩,小聲說:“但現在,我到站了。”
季言之眨了眨眼睛,彎腰埋首到他的胸口,收緊臂彎裏的身體,楚斐然摸着他的頭發,再捧起他的臉,低頭親了親他的唇角。
5.
又是一年的聖誕節。
水霧般細雪蹑足而至,在美因河裏流淌的斑斓的金色光暈頃刻間變得朦胧,鵝毛絨雪輕落到了街角凍結了片片枯葉的薄冰上,湛黃車燈下枯萎了的生命脈絡忽而變得清晰剔透,似是另一次生命的延續。
霓虹燈映照在車窗上,季言之的輪廓在變幻的光影裏忽隐忽現,手擱在扶手上,戴着婚戒的無名指輕輕地敲打着皮革。
車內宛若無波無瀾的水,司機安靜地開着車,秘書冰冷地彙報着枯燥乏味的工作。
“……公司這一季度持倉規模達30093億人民幣,前十大持倉标的占總市值的15.82%,對4217個标的進行了加倉,對1972個标的進行了減持…金融類、IT類及醫療保健類個股位列前三,占總持倉的比例分別為32.11%,14.01%,10.05%。”
季言之看似正襟危坐,實際上有些漫不經心地聽着,畢竟一心二用他最擅長。
“…現在為您彙報接下來的工作安排,歐盟區總部首席執行官費爾曼先生邀您于明天中午11點到萬豪酒店用餐…”
季言之瞥着窗外餘光無意中觑見了一對在槲寄生下接吻的同性情侶,可他還未看清,兩人便随着街景化作後退的殘影。
這讓他突然想起十九歲那年的聖誕夜。
也是這樣安靜的聖誕夜。
楚斐然在槲寄生下吻了他。
“為什麽突然吻我?” 季言之笑着問他,楚斐然沉吟了幾秒,突然說:“因為烏鴉像寫字臺。”
“為什麽烏鴉像寫字臺。” 季言之抱着他笑得更開心了。
楚斐然和他對視着,耳尖紅了,低頭羞憤地說:“沒有理由,行了吧。”*
6.
楚斐然看了《極地》,突然想去西藏,聊着聊着又變成了內蒙,最後兩人隔天真的請了個假,搭了火車去烏蘭巴托。
那時候是大二。
“這裏走西伯利亞鐵路能到俄羅斯啊。” 楚斐然握着單反倒着走,身後是遼闊無垠的呼倫貝爾大草原,呼嘯的風逆着吹揚起他的發絲。
季言之笑着點點頭,“是啊,想去嗎?”
“你要上課,而且還沒放假。”
“那就等放假。”
然後他們就在回去辦了簽證後在寒假坐了15天的火車去了俄羅斯。
冬季裏的莫斯科可謂是冰天雪地裏有萬家燈火,莫斯科河都凍了層薄厚不均的冰。
“別離窗太近。”
季言之一手抓着橫杆,一手握着拉環,在人群簇擁的公交裏将身前楚斐然護在懷裏,而楚斐然随口“嗯”了一聲,繼續用單反将窗外冰河裏的餘晖攝入記憶卡裏。
“俄羅斯真他媽漂亮。”
季言之笑了聲,應道:“你也真漂亮。”
他們能搭着公交漫無目的地游走莫斯科,随意地到站下車,就像平凡的旅客,也能在旅館裏做愛做一整天,只耽溺在對方翻湧起的情潮裏,像兩個肆無忌憚的性瘾患者。
楚斐然趴在床上吞雲吐霧,而季言之則披着浴袍看他。
楚斐然擡起上半身時被單滑落,露出了滿背的猙獰又情色的痕跡。
他的背脊肌肉流暢,肩頭圓潤,精瘦得恰到好處,兩片蝴蝶骨小巧精致,潮濕的黑發貼着臉頰,咬着煙回眸時在沸騰的黃昏裏顯得頹豔,卻又不失男性的魅力和性感。
季言之走過去幫他把嘴裏的煙拿出來,摁滅在煙灰缸裏,輕柔地摩挲着他的下巴,指腹蹭開他的唇,而楚斐然也順從地張嘴,低頭含住了他的陰莖。
聖彼得堡坐标更北,窗外風雪交加,白茫茫的冬夜裏是朦胧的燈火闌珊,冷風凝結成的薄霜也爬滿了玻璃窗,楚斐然坐在季言之腿上,暖意包裹交纏的肢體,還有伏特加的酒香。
“伏特加有火的味道。“
楚斐然醉了,他捧着季言之臉頰,唇瓣貼着他的鼻尖呢喃,像小孩一樣胡言亂語,季言之順着他的下巴輪廓擡頭吻他,“你的吻裏也有。”
7.
“楚斐然,趁老公不在,快出來跟兄弟跨年,我們給你慶祝生日。”
手機那頭很吵,似乎有很多起哄聲,楚斐然蹙着眉把手機拿離了耳朵,“你那邊很吵。”
“我說…” 程昊似乎走到了寂靜無人的角落,帶着慵懶醉意的聲音都變得清晰,“出來跨年,也慶祝你的生日。”
楚斐然用肩膀夾着手機,低頭點了煙,然後躺到季言之的位置上,放空地看着昏暗的天花板,過了幾秒才說,“我要陪桉桉。”
“她這個時間都該睡着了,你可以悄悄出門…”
“她半夜會醒。” 楚斐然打斷他,擡手又吸了一口煙,“跟他們說我不去了,酒我請,你少喝點,挂了。” 說完他就真的挂了。
楚斐然唇間吐出濕潤的煙霧,伸長手臂将煙蒂扔進煙灰缸,翻身抱緊棉被。
季言之不在的時候他就躺在他的位子睡覺,但今天躺了很久還是難以入眠,手臂蓋住眼睛,有些煩躁。
是忘了嗎?
楚斐然抓起手機,屏幕立即亮起,他眯着眼睛看了眼時間,
23:58
他不滿地解鎖,查看法蘭克福現在的時間
16:58
所以是怎樣啊。
楚斐然點開“微信”,聊天界面還停留在楚斐然給他發的那句“生日快樂”和桉桉唱生日歌的語音,但他還沒打下幾個字便聽見一聲,“然然。”
楚斐然幾乎是本能地跳坐起身的,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還穿着西裝大衣,風塵仆仆地朝他走來的季言之。
“你…”
在楚斐然跳進他懷裏低頭吻他的那刻,絢爛的煙花也在夜空中紛紛綻放開來,昏暗的房內不斷地有斑斓光影在變幻,星光粉塵像銀河落到人間。
他們的唇瓣戀戀不舍地分離時,季言之笑着說:“想親口和你說。所以忙完就趕緊回來了。”
“需要嗎?” 楚斐然心口發熱。
“需要啊。”
Have a happy New Years' E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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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w Year’s Ev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