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甜粽子(1)
下了午課,陸流雲穿着單薄的襯衫站在秋風裏,被凍得低頭打了個噴嚏。等他重新擡起頭的時候,就看到了站在面前的三浦新久。
三浦新久是學校裏為數不多的外國留學生之一,對外宣稱父親只是位普通的日本商人,因為生意的緣故把他留在中國念書。沒想到背後卻被人面廣的二世祖給偷偷拆了臺,不僅點破了他是日本政治投機分子的私生子,更是毫不留情的指出他是受了家族內鬥的牽連才被老子打發出國避難。
于是,三浦新久在異國的處境就漸漸微妙了起來。他成日在公館跟學校之間獨來獨往,偶爾遇到人攀談也是少言寡語地應付過去,盡可能地去為自己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陸流雲跟他同級不同系,本來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卻在這學期很有緣分地報重了好幾節選修課,互相混了個熟面孔,卻也再沒什麽其他接觸,充其量算是點頭之交。
“下午好,陸君。”三浦新久手裏夾着課本,态度友好地停下來跟他打招呼,柔弱白淨的臉上,一排薄劉海修剪的很整齊。
陸流雲知道日本人這種一日三問好的打招呼習慣,跟北平那邊問吃沒吃的客套話有着異曲同工之妙。他同樣友好地回應了三浦新久,正準備擡腿走人,卻被意外叫住了。
“陸君昨天怎麽沒來上素描課?”
“家父最近身體抱恙,府裏瑣事需要有人幫襯,所以我自作主張給自己放了一天的假。”陸流雲不假思索地編出了一大段話來,并不打算跟外人分享自己的日常行程。
“家裏出事确實麻煩,陸君也要注意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三浦新久深有體會地點了點頭,不茍言笑的臉上流露出對陸流雲的誠摯關心來。
“嗯……這個,三浦君,我有點事先走了,下次見面再聊。”
陸流雲目光越過三浦新久的肩頭,遠遠就看到了周衡西停在路邊的軍車,他人還站在原地,心早就插上翅膀撲棱棱地飛到了大門口。
三浦新久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有一點自慚形穢,從車上走下來的年輕先生高大英俊,甚至帶了一點西洋式的美男子風格,跟他比起來,自己首先在體格方面就大大的吃了虧。
他目送着陸流雲歡快離開的背影,默默地把夾在課本裏的兩張劇場券,放進了公告宣傳欄的玻璃窗之中。
“愛俏不怕肚子涼。”周衡西本想往陸流雲頭上敲一個鑿栗,見他抖成了篩糠模樣卻又動了恻隐之心,皺着眉頭把身上的軍大衣脫下來套在了小滑頭的身上。
“俏一點好看嘛。”
陸流雲美滋滋地被軍大衣裹成了一口黏人的小甜粽,兩只綿軟的小爪子從軍大衣的袖子下面鑽出來,把周衡西的一只大手給籠住,當成暖爐抱起來搓了搓那股子熱乎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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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厚。”周衡西豎着手指往臉上一抹,拿他是沒辦法。
陸流雲笑嘻嘻地沖他做了個鬼臉,裹着暖意融融的軍大衣擠進副駕駛,心想,我要是臉皮不厚還想來拐你?
周衡西不跟他計較,油門一加離開了學校門口,問他道,“上次不是跟我說今天不用人接嗎,怎麽又突然變了卦?”
“欸,提起來就可恨。兩個月前來了撥皮影班子到天津巡演,能上臺子的各位都是打響了名號的老師傅,每次票剛開訂就被人瞬間掃空。本來嘛,上周我都找劇場的莊家說好了。可門口那倒票的小老頭兒實在黑心,一張皮影票,訛我二十塊,倒也不差這個錢,就覺得心中可氣,偏不想做這冤大頭。”
陸流雲撅着水紅的潤唇窩在軍大衣裏發牢騷,越發像是蹿在糯米堆裏挲動竹葉,不安耐地成了一只眉眼活秀的美粽子,叫旁人瞧了心裏微微一甜。
周衡西抿着薄唇一笑,回問他道,“好不容易忙了回心思,這就不看了?”
“不看了不看了,掃興。”陸流雲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轉向周衡西道,“反正時間還早,咱倆去電影院逛逛呗。”
于是,他興沖沖地拐着周衡西去了電影院,并且趕在開場之前跑到街對面的小攤上,買了一包熱氣騰騰的糖炒栗子。
陸流雲此舉倒不是因為饞,只是純粹擔心外國電影枯燥冗長,這才特地備上零嘴過來解悶。卻不料該片比想象中的還要無聊乏味,連周衡西都忍不住坐在旁邊哈欠連天。
陸流雲兩頭吃了癟,無精打采地碰了一鼻子灰,想離場吧走了又無事可幹。他索性坐在觀衆席上幹巴巴地嚼栗子,非常純粹地打發起了時間。
期間周衡西離了趟座位,陸流雲等他等得不耐煩,抱着栗子袋坐着打起了瞌睡。等周衡西回來的時候電影都散場了,而陸流雲心平氣和地靠在椅子上颠腦袋,竟是偷偷跑去見了周公。
周衡西忍笑捏了捏他軟綿綿的耳垂,把人溫柔地作弄清醒。陸流雲大夢方休,訝然地掃了一眼走得空蕩蕩的劇場,揉着眼睛“哈”了一聲,心中頗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