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甜粽子(2)
兩個人走出電影院,肚子裏很有默契地發出咕叽一響,陸流雲把挑館子的難題抛給周衡西,自己很不地道地蜷縮在座位上當瞌睡蟲。
周衡西輕車熟路地穿梭在商業街上找館子打牙祭,車子剛開到地,陸流雲就心有靈犀地從朦胧中清醒過來。
他擡頭看了一眼店招牌上“桂苓香齋”四個大字,眼裏帶了笑,扭頭對周衡西打趣道,“你吃包子的瘾頭挺旺啊。”
“誰跟你說他們家只賣包子的?”周衡西看他這樣不識貨,伸了手去捏他的耳朵。
陸流雲一邊笑一邊捂着耳朵蹿下車,腳底像是抹了一把油,連滑帶溜地搶在周衡西揪他之前跳進了店大門。
二樓雅座,一爐沉香,兩個愣小子守着三碟洋點心四目相對。
陸流雲原先總說這家包子店的名字聽了像糕餅鋪子,現在該店當真做起點心生意來了,給人的感覺仍然耐人尋味。
“這玩意兒,不大認識?”陸流雲用筷子尖戳了戳面前那碟酥軟的方圓物事,跟周衡西一起納了悶。不像包子,略似煎包,多了奶油,少了菜餡,表面還撒了一層雪白的糖粉。
“聽說是洋廚子跟老師傅一起合作的新點心,叫奶霜餃子。”周衡西照着菜單一一向他介紹,“還有兩碟是黃油灌餅跟芝士包子。”
“這些你都嘗過嗎?”陸流雲聽完了菜名內心很忐忑。
“沒有,所以今天帶你來嘗新鮮。”周衡西筷子一揮,各從碟子裏夾出一樣來放到陸流雲的碗裏。
陸流雲猶猶豫豫地夾起一只奶霜餃子,只咬了半口就敗下陣來,“不嘗了不嘗了,還是來點包子吧。這玩意兒洋不洋,土不土的,吃下去叫人遭罪。”
周衡西顯然對陸流雲的反應并不意外,他十分利落地按了桌鈴,立刻有夥計敲門進來撤了桌上的三只碟子,給他們重新上了一圈精致小菜。
陸流雲琢磨着不太對勁兒,感覺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給不正經地擺了一道。
他轉向周衡西開口問道,“周先生,老實交代吧,你是不是故意耍我呢?”
“要是我不想承認呢?”周衡西不為所動地挑了挑眉毛,一副“你盡管放馬過來”的無畏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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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流雲半眯着眼睛掃了對面那人一眼,嘴裏冷不丁地吐出一個詞,“腹黑。”
“雲哥兒,你知不知道什麽叫欲擒故縱?”
周衡西拍了拍手,房間的燈滅了,他伸手拉開背後的屏風,露出了藏在後面的玄機——原來雅間旁邊還外連着一個皮影戲臺。
幕布上燈影搖曳,乍聽銅鈴一響,臺子後頭緊鑼密鼓地忙活開。老匠人咿咿呀呀起腔捏調,哼一串悠揚的小曲兒走場子,緊跟着拎出小角兒龍象乾唱罷登場,這演的正是一出《萬福蓮》。
陸流雲看那羊皮子剪的小人兒,坐在太師椅上長籲短嘆,模樣實在有趣,樂得拍手笑道,“俏皮玩意兒,怪有意思的。”
這副言笑晏晏的模樣被周衡西看在眼裏,心中慶幸之餘,不由得也跟着他一起舒展眉目。
陸流雲從來沒有完完整整地看過一場皮影戲。
初次新奇這花樣的時候,他正梳着小分頭坐在教室裏,接受小型紳士的文明教育。小的時候有周衡西帶着他胡鬧,大了以後被扔進汽車送學校,每天兩點一線來回坐牢,讓他心裏很不痛快。
彼時陸流雲為了跑出去看場皮影戲,十八般耍賴,三十六樣使詐,鬥智不成,反挨了他老子幾頓好打。于是他痛定思痛,文的不成只能鬥武,他趁大帥宴請賓客大喝大嚼之際,搬了梯子後院翻牆,看了迄今為止蹲得最久的一場皮影戲——《萬福蓮》。
他事先用小費打點好了戲班的小學徒,大搖大擺地坐到後臺實地觀賞。津津有味地看到謝瑤環判妻龍象乾那段,突然尿意襲來,憋得他一溜小跑出去解手。沒想到出了戲場前腳剛撒完,褲子還沒提上,後腳就被光着屁股逮進了汽車。
事後,陸流雲熱淚盈眶地趴在枕頭上躺足了半個月,一面痛惜着被馬鞭打開花的屁股,一面正式告別了這場曠日持久的癡念。
他本來以為随着時間長了,自己已經徹底絕了這心,沒想到今天重溫了一回經典,心下仍然歡喜。他想,也許是因為得償心願,也許是因為身邊這個他喜歡的人。
“周衡西,這場皮影戲,你看的是謝瑤環,還是龍象乾?”陸流雲手放在桌子上半撐着腦袋,無所事事地往嘴裏扔了一粒花生米。
“我既看它,也看自己。”周衡西略作停頓,薄唇啓笑,“還看你。”
陸流雲怔了一怔,沒來得及開口,被他無聲地堵住了嘴,捏在手裏的半把花生米“嘩啦”一聲掉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