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混賬叔叔(捉蟲)

周衡西跟陸流雲躲在房間裏變着花樣插科打诨,然而,遠在沈家的楊似仙覺得自己才是真的被鬼上了身。

大醉方醒,他揉了揉磕在床沿上的紅腫額頭,對着坐在屁股底下的濕褥子犯了難。

天知道他在睡覺的這段時間都發生了什麽,反正一覺醒來身上沒有一處舒坦,尤其是屁股上面火燒火燎的,像被人打掉了一層油皮,有種說不出來的邪門勁兒。

楊似仙越想越後怕,臊着臉皮把濕褥子偷偷扔進床底下,他抱着胳膊打了個寒噤,心裏沒來由地覺得這沈家是不能再待。

“天師老弟,不是說好了晚上一起去大舞廳樂一樂嗎,你怎麽午覺一醒就急着要回家?”

沈老爺自覺人情還沒做到位,一看剛巴結來的座上賓鬧着要走,這心裏頭就有點慌。

“沈老哥啊,我酒喝多了有點上頭,這會兒醒過來了腦袋還有點暈暈乎乎的,在玩上面實在是有心無力……不如我們改天再約,今天就冒昧要辜負你的一番美意了。”

“哎呀老弟,頭疼就再去客房裏睡一會兒嘛,這天兒還沒黑呢,要上哪兒也不急在一時。”

“不了不了。”

楊似仙臉上陪着笑,擺着手連連跟沈老爺告辭,心想你今天就是拉我去九重天上吃蟠桃,我楊某人也不會應這個請。

沈老爺百般辦法留人不住,也就不好再做盛情邀請。他腳步殷殷地走上前,親自把楊似仙送到大門口,心裏悄悄琢磨着不知道自己是哪裏沒把人給伺候好。

楊似仙拜別沈老爺,剛出門就灌了一袖子的冷風,然而莫名覺得一身輕松,轉眼就把心中的不快忘在了腦後。他腳步輕盈地走在路上,預備到大街上買只熱騰騰的大燒雞回家就酒。

今天的官道上格外熱鬧,一撥又一撥的大兵扛着槍從馬路牙子上鬧哄哄地跑過去,看這樣子就知道一定是這附近哪兒又出了大事。楊似仙無心管政,悠閑地站在燒雞鋪子門口聽做針線的婆娘碎嘴。

“他娘,你聽說沒,今天民俗大街那邊好像出事了。”纏線的小媳婦盯着大兵匆匆而過的背影,悄悄吐了吐舌頭,跟對面的老媽子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喲,感情那剛剛傳出來的東西都是真的。”老媽子被她駭得唬了一跳,拍了拍心口低聲問道,“知不知道這回鬧事的是兵還是匪啊?”

“不清楚呢,洋碼頭現在已經被大兵封起來了。有人說發起暴動的是日本人,也有人說是海上的流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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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媳婦純粹也是道聽途說,如今被人仔細問起來,就支支吾吾地講不出個所以然了。她放下手裏的線團,額頭一擡,看到了站在斜對面的楊似仙,見他生得漂亮,便輕輕推了推旁邊的老媽子,兩個人很快把注意力從洋碼頭轉移到了面前的漂亮人兒身上。

楊似仙站在這裏聽了半段壁角,還沒聽出個所以然來就沒了下文,皺了皺眉毛好生沒趣地咬了口肉包子,心想,反正洋碼頭那麽遠,再亂也亂不到我頭上去。

燒雞店的小老板看他人畜無害地站在那裏,同時聚焦了自家媳婦跟老娘的熱情目光,感覺臉上有些挂不住,也不管手裏頭急着外送的幾筆生意,搶先把楊似仙的那份烤雞從火爐裏叉出來,荷葉一包,遞交送客。

日本領事館,廣濑戶坐在行政要員真田永一的辦公室裏,把一個封了火漆的檔案袋恭恭敬敬地放在他面前。

“雖然新久少爺被暫時分離出了家族在日本的勢力範圍,但社長在例會的文件簽署上給他保留了相應的權力,希望您現在能把它核實一下。”

廣濑戶惦記着躺在醫院裏的小主子,顧不上跟真田永一多做寒暄,把三浦東晖在日本交給他的私人文件拿出來,開門見山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廣濑先生的話言重了,三浦家族跟我們是朋友般親密的合作關系,之前沒有接到新久少爺秘密來華的消息,發生了諸多怠慢是我們的疏忽。如果有什麽能幫到貴府的,還請不要吝啬言辭。”真田永一帶着虛僞的假面笑容,不情不願地拆封了桌上的文件。

他對三浦家驅逐外子的事情,一直有所耳聞。他深谙作為一名保守的政客,應當抱着作壁上觀的姿态,不去摻和大家族裏的利益恩怨的道理。如果不是廣濑戶搬出了三浦東晖,他早就一杯茶把這位不速之客給請了出去。

“今天冒昧來訪真田先生的确是有事相求,我們希望您能提供三浦家族在當地來往的船只信息,請務必具體到相關分部的負責人上去。”廣濑戶簡單說明了自己的來意,背靠在椅子上等待真田永一的回複。

“您太客氣了,根據三浦社長在文件上的備注,新久少爺有權要求我們這麽做。”真田永一彬彬有禮地把檔案袋交還給他,而後撥通了桌上電話,吩咐秘書立刻着手去準備材料。

楊似仙拎着燒雞走回龍王廟,發現對面的牆根下蹲了個人。

他看對方穿的破破爛爛,疑心是叫花子想在門前讨飯,于是不假思索地從荷包裏摸出來一塊現大洋,“叮當”一聲丢到他腳下,希望叫花子拿了錢趕緊走人,別給自己沾晦氣。

叫花子慢悠悠地擡起頭,橫在臉上的一道刀疤從耳際劃到嘴角,正是那位洋碼頭上跳江跑路的領頭人“慶哥”。

“喲。”楊似仙被刀疤臉這副猙獰模樣吓得後退兩步,胳膊杵在水泥牆上,險些把手裏的燒雞驚掉在地。

“你是……仙寶兒?”刀疤臉撿起腳邊的現大洋,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泥土。

“你怎麽知道我的小名叫仙寶兒?”楊似仙側着身子又往後連退了兩步,一臉防備地盯着他,這輩子除了他爹娘還沒第三個人這麽喊過自己。

刀疤臉抛了抛手裏的現大洋,笑得鼻歪嘴斜,“我楊慶宗總不至于連自己的親侄子都不認識。”

“啊,二叔?”

楊似仙站在原地發了懵。他是有個叫楊慶宗的親叔叔不錯,不過這位二叔常年在外混跡,從未有心歸過家。

楊似仙他爹楊半仙在世的時候,曾一度認為他這位杳無音信的親弟弟,已經成了荒郊野外的一只游魂,每每逢年過節總要裁上兩刀黃紙到陰溝裏點一點。

如今楊慶宗突然活生生地出現在人面前,難免要給楊似仙這親侄子一種白日詐屍的錯覺。

“進去說話吧。”楊慶宗見親侄子瞪圓了一雙秋水秀眸,眼中只有驚恐并無驚喜,就懶得跟他多費口舌,伸手指了指大門,俨然成了一副反客為主的嚣張模樣。

“仙寶兒,我聽人說你現在挺闊,不少達官顯貴争着要巴結你。”楊慶宗老太爺一樣把家裏四處逛了一遍,末了坐上大堂中間的太師椅,拿出長輩的架子對楊似仙細加盤問。

“哪有的事,也就幾個做生意的老板信風水,時不時地喊我過去探探地兒。”楊似仙緊閉口風,小心斟酌着自己的言辭,不知道這位突然“詐屍”的二叔到底想打什麽如意算盤。

“哦,這樣。”楊慶宗早在上門之前就打聽清楚了這位侄子的境況,見他當下不肯吐露實情,也不忙揭他的短,點了點頭只做心裏不知。

楊似仙松了一口氣,他對這個二叔沒多大感情,一來不熟,二是不齒。

他父母俱在的時候,曾經聽他老子跟他娘抱怨,說這位二叔性情涼薄還不思進取,爹死的時候不知道回來哭棺材,沒錢了才想起來找大哥。

楊慶宗待在家裏吧,本分人不跟他打交道,共事的跟他沒交情,到頭來正經活計一件沒做成,爛攤子卻是捅了一大堆。

後來嫌棄大哥窮,自己出去外面混,有沒有混出明堂不知道,刀尖舔血的買賣倒聽說做了一大把。因此楊慶宗這麽多年不回來,家裏也沒人想着去聯系他。

楊似仙不想平白無故給別人當冤大頭,他棺材裏的親老爹都沒來得及趕上現在的享福日子,青天白日的突然冒出來位不懷好意的二叔,這能叫個什麽事兒。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熱汗,告訴自己要冷靜。楊似仙背着手走到院子裏踱了兩圈步,越想越不對勁,生出了一肚子的疑惑要去找他二叔問個清楚。

然而,楊慶宗這次回家乃是有備而來,盤問起大侄子來頭頭是道,論及自己卻是一問三不知。三言兩語把楊似仙打發到一邊,支使親侄子幫自己把衣食住行等生活用品準備齊全後,便抄着手到房間裏當甩手掌櫃去了。

楊似仙現在正是飛黃騰達的時候,不想把這位突如其來的活麻煩往身上攬。他冷眼旁觀,發現二叔像是做好了要長久留在家裏的準備,這心裏就不由得開始暗暗叫苦。

在準備晚飯的時候,他賭着氣把買來獨享的大燒雞“啪”地丢到案板上,拎起菜刀“咔嚓”一聲剁飛雞頭,既痛惜自己招小人,又痛恨二叔沒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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