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高跟鞋

“張媽醒了,張媽醒了!”

李濤聲一臉喜色地挑起簾子跑了出去,他端着藥湯一日來三趟,看到張媽從床上撐着身子坐起來,連忙跳出去通知管家二叔跟三少爺。

陸流雲下午歇在家裏沒有出門,正準備差人去叫洋醫生過來看病,沒想到張媽竟然及時醒過來了。他心裏一高興,立馬扔下手裏新得來的兩本電影畫報,颠颠地跟在後面看張媽去了。

如今這人雖然醒了,精神頭卻還是不濟,張媽身上害冷,勉勉強強喝下去半碗小米粥,又重新窩回了被子裏。

“你先好好養着,身上要是不舒服就直接講出來,年紀大了可不能捱着。”陸流雲差人去搬取暖的爐子,在這空檔裏自己坐在床沿上幫張媽捂着手。

“別擔心,我吊在嗓子裏的這口氣已經順下來了,出不了岔子。”張媽笑呵呵地在被子底下拍拍他的手背,心裏收到了這孩子對自己的好。

“哥兒,去把門關上,我有個事情要私下跟你講。”

張媽使了個眼色過來,陸流雲立馬會意,走過去把站在門邊瞅熱鬧的丫頭小子們,一股腦兒全唬了出去。

“人都走了,我讓李家的小子在門口幫我望風,你要講什麽就放心說吧。”

“我怎麽着也想不通啊。”

張媽恍了恍眼睛,擰着眉頭說道,“大白天的,好像是有人在辦喪事,紙錢撒了遍地。這小六奶奶笑着從街對面走過來,我那個心驚肉跳啊,整個人裹着大圍巾坐在地上出了一頭一臉的冷汗,後來再往巷子裏看的時候就沒人了。”

“沒事的張媽,你應該是心裏緊張看錯了,好好養病吧別想太多,就當發了一場噩夢。”

陸流雲細致地替張媽掖了掖被角,把這心神不寧的老人家哄安穩了後,輕輕把門帶上出去了。

不遠處的小花園裏,老管家正氣咻咻地揪住個嘴裏沒把兒的大小子訓話。一拍二拎三破罵,把那混蛋娃子唬得眼淚鼻涕蹭了滿手滿臉。

“沒氣性的小鼈孫子,我可憐你娘老子供不起一家八口人,使錢把你買進來扯你吃穿扯你住。你倒是正事沒學着一件好,背後叽歪有一套。上外頭聽了兩聲玩話,就回來跟人瞎三道四,這家裏沒鬼也得給你活生生地捏出一個掃帚星來。”

大小子被他罵的一噎一噎的,哼唧唧地站在旁邊連淚珠子都不敢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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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管家打鐵趁熱,作勢要罰,大巴掌距離他頭頂一尺高,順勢警告道,“說,下次還嚼不嚼舌根了?”

“嗚……嗚嗚……”大小子被吓狠了,一時半會剎不住眼淚,張嘴也就只有個哭。

倒是站在旁邊聽壁角的陸流雲,被他倆逗得繃着嘴巴“噗嗤”了一聲。他沒想到老管家這一張巧嘴碎碎念起來,竟然比菜市場上搶生意的老婆子還厲害。

“行了,下去吧,以後管家吩咐你的時候還需認真聽着。現在年紀小說些沒腔調的渾話頂多挨頓鞭子,以後大了也這麽不收嘴,走上外頭可有的是吃槍子的日子。”

陸流雲上來配合老管家唱了一出白臉,把哭得欷欷的大小子打發回下房,等了一會兒見人走遠後,轉過身來言歸正傳道,“李叔你還記不記得六姨太當時是怎麽死的?”

“這個啊。”老管家想了想開口道,“大帥把蟲爐子裏剩下的活蠱,一股腦全灌六姨太喉嚨裏去了。那人倒在地上登時就開始七竅流血,過不一會兒,我看她好像連身體都開始發僵……最後,這人沒了活氣之後,當晚就按照大帥的吩咐,用草席裹了屍體悄悄扔到亂葬崗去了。”

老管家記憶重現,想起六姨太死時候的駭人場面,到現在都脊骨發涼。然而陸流雲接下來要說的話,則更讓人腿上打寒。

“李叔,你覺着,這人有沒有可能沒死透呢?”

陸流雲躊躇不定地踢踏着地上的小瓦片,慢慢在花壇旁邊踱步子。

老管家耷着嘴巴暗道玄乎,想了又想,對陸流雲搖了搖頭。

“少爺,這人是普通人,大帥八年前親自從雲南邊鎮帶回來的六奶奶,不是那山裏成精的妖貓跑上門來作祟。要說她沒死透,難道還能尾巴尖上搭着九條命脫胎不成?”

他是無論如何不想再翻這檔子破事了,六姨太當時就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一場鬧劇早該涼透了。如今怪聞又起,真不知是哪裏吹來的邪風妖沙,非要刮的這大帥府裏不生安寧。

“行吧。”陸流雲彎腰一腳把眼前的小瓦片踢開,不再往下問了。平整的瓦面撞上他的鞋頭碎成了稀稀拉拉的小石塊,挨個擦着泥地骨碌碌地滾到了花壇旮旯裏。

傍晚時分,聶金宸單獨到外面沒滋沒味地大嚼了一頓後,回來找聶平川做了一番內心剖白。

“舅舅,我想回去了。”

他本是個肩膀厚實的大個子,現在手足無措地虛靠在沙發上,委委屈屈一別扭,頗有種猛虎低頭的弱氣感。

“怎麽了,大城市不夠你新鮮的?”

聶平川不知道外甥又抽了哪門子的瘋,話一開口,這心裏頭就情不自禁地帶了一絲不耐煩。

“待着沒意思。”聶金宸領帶歪在脖子上,悶聲悶氣地說道,“反正就是住不慣。”

他這大山流水裏養出來的豪爽性格,一旦出門受了拘束,就愛往牛角尖裏鑽,覺得自己跟快節奏的大城市格格不入。

“哦,那意思是我虧待你了?”聶平川不懂安慰人,自己也是個大脾氣,當即就有了變臉的趨勢。

“咱們就非得在天津攪渾水?”聶金宸從沙發上蹿起來反問道。

“阿宸,你就不想把我們的大家園發展到外面來嗎?”聶平川深呼吸了一口氣,耐着脾氣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言相勸,“二十年前,有人欠了聶家一筆賬,不讨回來不安心啊。”

“我不跟你争道理,反正沒那個野心,也沒那個傻勁。”

明明在雲南的時候日子過得風平浪靜并無不适,那又何必再來貿然生事。想到這裏,聶金宸脖子一梗,硬是油鹽不進。

“看出來了,你就是個腦子裏不通氣的愣頭青。”聶平川帶了火,指着大門怒喝道,“滾出去。”

門被“哐當”一聲甩上了,屋子裏又成了空蕩蕩的模樣。聶平川心煩意亂地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正準備站在窗前抽上一根解解悶。這時候耳邊忽然聽到,後院裏傳來仆人們催收衣服的高聲吆喝。他擡頭一看,果然外面又變了天。

這一點跟家裏比起來倒是挺罕見,雲南的雨總是要下不下,近乎了無,故此他出門的時候從來不帶傘。

“這裏沒有青山綠水,雨下起來也是不好看的。”

空氣中飄起了淡淡的脂粉香,聶平川站在原地背影微側,亂了身後高跟鞋的節奏。

角落裏的窗戶忘了關,涼風夾着細雨進來一吹,門被帶出“咔嚓”一聲輕響。

一雙雪白的酥手從後面抱上了他的腰,腕子上銀镯晃蕩,映襯着指甲上的大紅蔻丹,端的是蔥段水靈。

“金燕子,下去!”聶平川不悅地拍了拍女人主動勾上來的大腿,面無表情地呵斥道。

“怎麽,大當家嫌我?”金燕子彎彎的柳葉眉,往烏麗鬓角一挑,悻悻地松開了手。

“你該做的都做完了,随時都可以回雲南,何必在我身上花心思。”

聶平川拿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态度來,堂皇拒絕了這樁送上門的美意。

金燕子抿了抿紅嘴唇,失了臉上的笑模樣,黯然問道,“沒有其他話了嗎?”

“苦了你了。”

“好,我為你賣了八年身子,到頭來統共也就只值四個字。”

金燕子的眼圈帶了紅,“早知大當家這麽狠心,我還不如死心塌地的留在大帥府,好好給陸瑾和當六姨太。”

她眼中風情萬種的顏色,褪成一點子霧蒙蒙的黑跡,看上去楚楚可憐卻又不肯退讓,重疊了聶平川埋在心底的那片熟悉影子。

“沒名沒分地跟着我,你就開心了?”

聶平川擡起金燕子的下巴,自下而上輕輕撫摸那張臉,寬大的手掌停在她的眉毛下面,遮住了那雙淚光閃爍的杏仁眼。

這裏最不像,他在心裏想。

金燕子一口咬住聶平川的手指發了狠,立刻就有血珠從他手上的薄繭沁了出來。聶平川懷念這股瘋勁,盡管悸動的源頭不是出自同一個人。

他站在原地不動,耐心等金燕子咬夠了,這才伸手挑開她衣領的盤扣,露出裏面漂亮的鎖骨和纖細的脖子。可惜他沒有機會把金燕子跟那個小女人,對除了臉以外的身體部位進行比較。

一樣嗎,不知道,似乎也沒有知道的必要。那女人不愛他,也不見他,這一點直到現在都沒有改變。

“轉過去。”

聶平川把金燕子按在牆上,從後面脫了她身上的衣服,露出旗袍之下同樣玲珑有致的曲線。

“去把頭發弄直了,洋不洋,土不土的,我看着別扭。”他埋頭親了親金燕子垂在肩上的摩登大卷,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另一張熟悉面孔。

聶平川內心掙紮地發出一聲喘息,這妄想的快感使他興奮沉醉,能讓他回到二十年前的某一天。

那個時候,他站在那個小女人面前,還不曾輸得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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