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愣頭青

金燕子坐在梳妝臺前素着一張尖尖的瓜子臉,盡管兩頰粉黛未施,可美人胚的好底子擺在這裏,這人擱鏡子前照出來依舊是皮膚雪白,容顏細膩,保養得宜的臉蛋上輕易找不到一絲皺紋。她翹起小指慢慢整理被不小心揉到打結的尾梢,原來的濃密卷發已經按照聶平川的喜好盡數拉直。

金燕子微微擡起下巴,如雲的烏發穿過木梳的齒縫,又重新落到了腮邊。鏡子裏眉眼幹淨的清淡模樣,讓她找回了幾分年輕的感覺。她滿意地給自己打了兩條大辮子,扪心自問并不輸給十八歲的大姑娘。

說到底,她今年也只過了二十六,算是完全褪去青澀,由內而外地熟成了一顆飽滿的果子。這樣的年紀老是不老,然而也不算小了。金燕子拿起口紅給自己抹了一個鮮豔嘴唇,心想自己沒幾個八年能拿出來陪誰幹耗了。

她在陸府的角色是棋盤,聶平川是那只下棋的手,遠在千裏之外調兵遣卒,企圖把陸瑾和将死在最後一顆帥子上。

金燕子是雲南土家出身,略微懂得用蟲爐去養些簡單藥蠱。她本意是拉攏孫師長起外心,那爐下在陸瑾和身上的小蠱,不過是幫聶平川擾亂視線幌子,沒指望它有用。

可惜孫師長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眼中只有財色二字,目光短淺終歸不成氣候,到頭來反而打亂了她跟聶平川坐收漁利的計劃。為了自保,金燕子預先在染指甲的花汁裏調了慢毒,一旦身上見了血,就會觸發藥性,造成斷息致死的假象。

一切安排得都很順利,只不過陸瑾和害她活吞下去的那爐藥蠱,還是讓其吃了點小苦頭,金燕子躺在床上過了好些時日才慢慢調理過來。這般賣命到底值不值得,經不起人細想,但是對聶平川,她是真舍得,不然也不會為了他這麽豁得出去。

“你讓我想起了剛見你的第一面。”

金燕子耳邊傳來平穩的呼吸,聶平川從夢中睡醒,坐在床邊一把摟住了她的腰,最近他總是留宿她這裏。

“到頭來還不是照樣舍得送我上戰場。”金燕子輕輕一指頭戳上他的額頭,嘴邊含着笑,半嗔假怨道。

聶平川顯然不習慣這種親昵,十分刻意地側過頭躲開了她的手。金燕子落空的腕子尴尬地停在半空頓了一下,又讪讪地放了下去。

聶平川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腹,伸手拍了拍,開口叮囑道,“最近注意點身子,別留下麻煩。”

“放心吧,避子藥是常年備慣了的,最近你過來這邊睡,每次走了以後,我都特地掐着時間喝。”金燕子細軟的指尖停在他的胸膛上,描畫着肌肉的形狀,對着聶平川吃吃一笑,“其實聶老爺子都死多少年了,你怎麽還這麽聽他的話?”

聶平川苦笑一聲沒說話,上任老當家當年把沉水寨的位子傳給他這個養子的時候,就當着聶家宗親的面提了三個要求,其中之一就是聶平川以後不能有孩子。

也就是說,聶平川作為外姓血緣,如果想繼承聶家家業,這輩子就不能夠再娶妻生子,讓以後的兒子傳承父位。

聶老當家沒有兒子,出于無奈把家業拱手讓人,然而并不甘心,為了後輩的發展硬生生地斷了聶平川的後路,到死都把大家族的控制權牢牢掌握在手裏。

Advertisement

“大當家,這些年,你有沒有在外面金屋藏嬌,偷偷成個家?”金燕子躺在他懷裏,試探性地問道。

“這輩子鐵定要當孤家寡人,幹嘛做那害人的事。”聶平川把金燕子嘴上的口紅揉出了界限,沿着她的唇線在雪白的臉蛋上蹭出一條旖旎紅痕。

“反正還有阿宸。”他認命似的嘆了一口氣,“幸好聶家出了這麽個孩子,肯跟我親近。雖然是個小愣頭青,娘胎裏帶出來一身大脾氣,但是肚子裏不存壞心,我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兒子養,好像也不錯。”

金燕子聽了這話說不上滋味來,既替聶平川心裏發苦,同時自己也感慨頗深。利用來利用去,其實誰都身不由己。

是夜,聶金宸因上次跟他舅舅吵了一架,心中很不得意。最近幾天,他白日裏躲着聶平川,等着天色一黑,就獨自一人開着車子跑到外面喝悶酒。

他對天津的路段不熟,來來回回也就認識幾個熱鬧地方,從沒成功憑借過方向感找到清淨買醉的小館子。萬般無奈之下又掉頭回到商業街,找了家招牌闊氣的“盛華飯店”,到前臺開了個包間,要了幾瓶白酒後關上房門自斟自飲。

聶金宸一門心思買醉,只顧上樓埋頭痛飲,完全沒有意識到盛華飯店門口有什麽不同尋常。

如果他站在窗前擡頭看一下,就會發現樓下起碼停了四五輛軍車。

今天,盛華飯店的整座三樓包廂全部被陸元帥包了場子。他們大夥兒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每隔幾個月到了大家的工作淡季,就會自發組織老員工小聚。對于參與人員不做強制要求,可來可不來,反正大帥出面做東,現成的便宜掉在跟前愛撿不撿。

陸流雲向來對這種鬧人場合沒多大興趣,但本着“會逢周衡西,必要走過場”的原則,也跟在他老子後面屁颠屁颠跑過來了。

陸元帥把場子擺這麽大不是沒道理,今天不僅他的新老部下齊聚一堂,還添了一位遠道而來的關外朋友——喬慕席。

喬慕席其人,是陸元帥的平輩幹兄弟,年輕時候于陸家有恩,是個名副其實的投機分子,玩起政治來,段位指數不知道比日本商界的三浦東晖高了多少倍。陸元帥當年受到武越州的打壓,能夠蓄養兵力東山再起,背後跟這位喬先生可謂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系。

“喬伯伯。”

陸流雲手裏端着一杯香槟,正在四處搜尋周衡西的身影,甫一轉頭看到了喬慕席,大大方方地上去跟人打招呼。

兩家交情深厚,雖然這幾年雙方不大有空會晤,卻也未減友誼。而陸流雲是見慣了客套場面的“專業戶”,自然無需他老子吩咐便懂得跟人攀親熱。

“好,長大了。”喬慕席手勁十足,大力拍了拍陸流雲的肩膀,差點把他給拍散架。

陸流雲受不住這伯伯的見面方式,肩膀疼得快咧嘴,連忙把他老子喊過來接場子。

被衆星捧月般圍在人堆裏的陸元帥,聞聲而來關照老朋友,喬慕席跟他擊掌再握,爽朗大笑道,“老兄,你把兒子養的很好,夠結實!”

陸元帥謙虛一擺手,哈哈一笑,擡手又往陸流雲的後背拍了兩巴掌,差點把兒子喉嚨裏沒來得及咽下去的香槟酒給拍出來。

倒黴兒子連番遭了伯伯跟爸爸的猛拍,當即找了個借口溜到角落裏當背景牆,輕易不肯再出來招搖,生怕再來個舅舅叔叔把他好端端地拍出內傷。

“小朱,看到周先生了嗎?”陸流雲獨自待在角落裏如坐針氈,看到朱副官從眼前經過,連忙把人攔下來問道。

“今天軍需處的老徐中午過來的時候,把周先生叫出去釣魚了,應該還要等一會兒才來。”朱副官看了看手表,再看了看陸流雲,馬上把話打了個彎,“不過……也快了吧。”

他倆把話說完後,周衡西剛好跟老徐把車開到了大門口。

周衡西踩着樓梯匆匆忙忙往上趕,沒顧得上看路,一下子跟從包間走出來的聶金宸撞了個滿懷。

兩個人都是長手長腳的大個子,聶金宸的分量還要更重些,周衡西虧得後面有個老徐一撐,這才扶着樓梯把兒站穩了腳跟。聶金宸沒他的好運氣,臉上已經喝出了三分醉意,再加上一撞,立刻”哐當”一聲撞到了走廊的油畫上。

“這位先生,你沒事吧?”周衡西把踉跄跌倒的聶金宸從地上拉起來,後者眼冒金星了一陣,反倒把腦子給摔清醒了。

“我不用人扶。”聶金宸晃了晃腦袋,掙開他的手,踩着皮鞋“咚咚咚”地跑下了樓,把周衡西跟老徐晾在原地面面相觑。

“诶,你說這小子的模樣身板,瞧着可真跟大帥年輕的時候有那麽一丢像。”老徐一只手托着下巴,站在樓梯口遙望着聶金宸的高大背影覺得似曾相識。

“你這家夥一邊拖着周先生跟你落單,一邊忙着給我出門認親兄弟,夠忙啊。”陸流雲單手插兜從樓梯上走下來,空着的另一只手指着老徐打趣道。

他跟陸元帥身邊的這幫老部下,打小起就潑皮慣了,互相開起玩笑來沒上沒下的,很有種忘年交的情誼在裏面。

“那還不樂意,現在多個大哥,以後多個嫂子,後面再給你生個小侄子,家裏得多熱鬧啊。”老徐嘻着臉跟他插科打诨,也是完全沒把對方大帥兒子的身份往心裏放。

“走走走,我要拿你上樓親自問爸爸去,看看他願不願意身邊再多個混賬兒子出來。”

陸流雲繞到老徐身後飛起一腳,對着他的屁股作勢要踢,哪曉得這老小子跟長了後眼似的,陸流雲剛過來,他就往旁邊麻溜一閃,堅決不給對方留有可乘之機。

“周衡西,還不管管你家小三爺,再鬧下去這性子就反了天了。以後談婚論嫁被人家大姑娘嫌纏歪,可別拉着你這做大哥哥的湊合在一起打光棍。”

老徐趴在樓梯把兒居高臨下地瞅着他倆嘿嘿笑,一口氣把話說完後,搶在陸流雲追他之前把三步并兩步,腳步“噌噌”跑上了三樓。

“嗨,你瞧這老痞子!”陸流雲跟拌完嘴的小媳婦似的,兩手插着腰,情不自禁地笑靠在身後的周衡西懷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