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滄海前塵3-1
第100章 滄海前塵3-1
驸馬?
游扶泠蹙眉, 很快身體的記憶湧入其中,她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跪在一旁的侍女見狀急忙上前,“公主, 你可是心疾又犯了,昨日……”
游扶泠腦中混亂一片,和有人在腦子裏播了倍速電影一般, 冷聲道:“安靜。”
雪夜的公主府燈籠只有幾盞亮着, 跪在風雪中的驸馬好幾次差點倒下。
他身上還有斑斑傷口, 站在一旁的侍女忍不住和女官道:“我們不會又要死一個驸馬吧, 這都第幾個了?京中都傳我們公主克夫呢。”
若要說過大朝最負盛名的女人,必然是如今皇帝的第二個女兒, 晚溪公主。
公主在皇後膝下長大, 極盡寵愛, 才貌舉世無雙。
美中不足的便是她的先天心疾,無論多名貴的藥材都無法治好她。
公主年歲漸長, 心疾也愈發嚴重, 到了走幾步路都氣息淩亂的地步。
治病救人脾氣不好也是自然,宮內外皆知晚溪公主殘暴無比, 很愛折磨人。
皇帝依然很疼愛這個女兒,擇婿都像是光明正大給女兒送玩物。
被送入公主府的驸馬皆不是世家名流,全是權貴的纨绔子弟, 作惡多端, 入了公主府便被折磨致死。
四年來, 京中對晚溪公主的風評褒貶不一, 有的認為公主乃是菩薩顯靈, 專門收服無恥之徒。
也有人認能壓制住這些纨绔的只有更高一級的纨绔,或許纨绔和纨绔合成大纨绔, 成日在公主府享樂作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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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茶館說書人提起戍邊将士,會提起滿門忠烈的鄂家,點一嘴若是鄂家還在,或許二公主的婚事不會如此荒唐。
大朝皇帝明面上寵愛二女兒晚溪不錯,在政績上卻實在沒什麽拿得出的。
早年還因朝堂之争,忌憚鄂家兵權,滿朝文武無人敢言,如今邊關連失五城,也有當年犯下的錯。
若援兵及時,或許鄂家不會滿門死在戰場上。
這具身體的心疾比游扶泠在原世界還嚴重,突如其來的絞痛令游扶泠難以忍受。
侍女也顧不上別的,匆忙喊醫官。
這時有人傳消息進來,跪在地上喊:“長公主,第三任驸馬他……”
宮內來的女官匆匆進來,聽到這句話眼前一黑,訓斥這滿屋子的人:“公主胡鬧,你們也由着她?”
“公主呢?”
“公主心疾複發。”
“去請醫官了麽?”
“今日當值的醫官方才輪換,仆童已經追出去找了。”
游扶泠視線朦胧,這樣的疼實在太久遠了。
她死死攥着幔帳的衣角,眼皮也難以抵擋随着疼痛席卷的疲倦。
明明是幻境而已,真實的痛卻如此可怕。
“小蒲大人來了。”
“已經追上了麽?”
侍女們的聲音中多了一道熟悉的清亮聲線,“我來了我來了。”
“公主怎的突發心疾,你們又有人給她說鬼故事了?”
“怎麽會。”
“大家膽子都小得很呢。”
“小蒲大人我們哪敢說鬼故事,最愛說的不是您麽?”
游扶泠被吵得頭疼,又忍不住想,主人都這樣了這群侍女還能說笑,看來她目前的身份從前沒少這般。
什麽纨绔殘暴公主,根本是皇帝散播出去的。
果然爹沒幾個好的。
我到底是犯了什麽錯,為什麽進入丁銜笛前世幻境,也這麽倒黴?
不過這道聲音很耳熟,很像……
“殿下晚好,您這次需要下官寫什麽病由?”
“是驸馬病故殿下心如刀絞,續半年不進宮的理由,還是……”
一只比起溫暖甚至可以說滾燙的手含着笑意伸了過來,搭在她的脈上。
為什麽明明是冰涼的香氣,卻有股燒香的味道,還是香爐?
“哎呀,小蒲大人,你的暖手爐也忒燙了,您的住處也不遠,需要備這麽多炭麽?”
“你忘了小蒲大人身體比公主還差呢。”
“冷啊,當然要捂着了。”
“身體差也能茍活,不礙事的。”
吵吵鬧鬧的,新來的醫官似乎也很不正經。
游扶泠心痛頭也痛,不滿道:“你們幾個,退出去閑話。”
幔帳撩起,坐于榻邊準備診脈的女醫官還未解下從外進來披着的大氅,細雪進屋內後化開。
公主寝殿地龍燒得旺,尋常侍女都衣衫單薄,這人卻一滴汗未流。
這聲音太耳熟了,游扶泠另一只手覆于其上,打亂了這位小蒲大人的診脈。
對方咦了一聲,垂眼對上榻上公主顫巍巍睜開的眼眸。
游扶泠艱難眨着眼望着這張熟悉的臉,但全然陌生的裝扮,“你……”
小蒲醫官摸了摸自己的臉,上面沒有丁銜笛被箭镞差點戳中的紅點。
只是額發似乎被外面的雪花沾過,有幾縷濡濕。
“下官如何?”
她們似乎很熟,說話的氛圍并不像尋常上下級。
或許這人和誰都自來熟?
可蒲玉矜彎起眉眼也和丁銜笛如出一轍,連說話的腔調都一模一樣,“在下今日是正點下值的,并未提前溜走,若是公主不信,可以查一查。”
外頭喧嘩中還有中年女官的呵斥,反複強調這已是第三任驸馬了。
反反複複地成何體統。
饒是蒲玉矜驸馬入府的真正目的,依然無奈,“二殿下,您要做陛下的刀,是不是也要考慮考慮您的名聲?”
“死了三個丈夫,哪怕驸馬進公主府從未走入您的寝殿,這也是您的人。”
被暖爐捂過的手搭過脈後,醫官先給公主喂了幾顆藥,又吩咐侍女去藥房煎藥。
游扶泠在繼承的記憶裏翻找。
這位公主府的醫官小蒲大人資歷最淺。
身份……是晚溪公主巡游路上撿到的摸骨治病的窮酸道人。
那一幕遙遠朦胧,似乎也是和今日一般的窗外厚雪,臨近新年。
游扶泠心口仍然疼,她死死盯着蒲玉矜的眼睛。
寝殿燈籠盞盞,亮如白晝,對方黯然無光的眼神像是淬了燭火,有幾分明亮。
“殿下?”
瞎子也能感受到視線,蒲玉矜的手指再度搭上游扶泠的脈,“您今日怎麽了?”
“你的眼睛……”一張和丁銜笛一模一樣的臉,卻是個瞎子,游扶泠心情複雜,依然注視着對方。
方才還有幾分滾燙的手在暖爐離手後片刻便變得冰涼。
蒲玉矜淡然地回望,“殿下,我只是半瞎,不是什麽都看不見。”
“您怎t麽還裝起來了?是今日得了什麽新的話本,要臣陪您扮演麽?”
游扶泠:……
她有這個身份的記憶,唯獨關于蒲玉矜的很少,像是專門加了模糊濾鏡,什麽都不真切。
“入冬以來,您的心疾越發嚴重了,陛下送來的藥材再多,依然無法彌補您所缺的。”
蒲玉矜嘆了口氣,游扶泠的視線索性不移開,全然望着對方。
她是丁銜笛嗎?
還是丁銜笛不知道自己做夢?
“我缺什麽?”游扶泠問。
這個夢境世界似乎修道者甚少,或許修真界還未完全進入凡人的世界。
也沒有九州,只有一個國家。
但有妖,也有道士,也算有修真者,幾乎是坊間夜談。
一身青色醫官打扮的年輕女人笑了笑,“缺心。”
這實在不像什麽好話,更不像是這個世界的人能說出來的話,晚溪公主漂亮的臉染上幾分錯愕,“我缺心?”
“公主,您又在考我了?”
蒲玉矜聲音清越,雖和丁銜笛是同一聲線,無論是外形還是模樣,都成熟許多。
她也不是肉眼健康,眼神朦胧,也怕冷得很。
恰好此刻婢女送上藥湯,蒲玉矜得救一般捧起遞過去,又讨要自己的手爐:“我的寶貝呢?”
還是有幾分丁銜笛的輕佻的。
游扶泠的心依然沉痛,她并不排斥喝藥,在哪都習慣了。
反而是捧着手爐的醫官有些驚詫,“殿下,您今日不需要我哄了?”
游扶泠看她還掏出了一包糖,心想我又不是梅池這種笨蛋,喝藥會苦不是很正常嗎?
“你還沒說我缺的什麽心。”
在一旁等着接過空碗的侍女撲哧笑出了聲,游扶泠掃了一眼,侍女迅速止住了笑。
這個公主府處處透露着不正常,氣氛的融洽似乎是建立在蒲玉矜在的時候,府內上下對待晚溪公主的态度極為矛盾。
很畏懼。
但小蒲大人在,就放松許多?
“我來便好,你先下去。”
蒲玉矜笑眯眯地對那婢女道,對方退下後她看游扶泠抿嘴,遞上一塊糖。
看得出不算全盲,還是能看得見的,就是不太精準,遞歪了。
這碗藥很苦,煎藥的婢女都能被熏苦,蒲玉矜調整方位,自然地說:“殿下試試,昨日買的橘子糖,不會很甜。”
游扶泠還剩半碗藥,細長的手接過她的碗,一邊道:“殿下先天缺半顆心,雖出生當年吉兆頻頻,卻是先天不足。”
她斟酌半晌,微微湊近探看游扶泠的神色,“這半顆心自然是要補上的。”
游扶泠在原世界還沒慘到這個地步,但依然沒找到适合換的心髒。
來到丁銜笛的夢境,身價擡高,變成了內髒缺失還能茍延殘喘,她也無話可說了。
“那要如何補上?”游扶泠問。
這個世界科技發展和琉光大陸不同,也沒有天極令,古得游扶泠很不适應。
她含着糖,還是被甜得蹙起眉,光影下一張極為美麗的面容姝色無雙。
蒲玉矜卻看得朦胧,平靜說道:“找到另一個半顆心的人,讓那人心甘情願把心挖給你。”
這話何其殘忍,還要人心甘情願,游扶泠皺眉,“惡心。”
蒲玉矜訝異地看着她,“公主這是怎麽了?陛下大肆網羅能人異士,就是為了給你找到半心之人,怎麽還不高興了?”
游扶泠不關心這些,她神魂進入夢境,與神魂關聯的道侶印感知到了她另一半的存在。
她閉眼又睜開,确認了丁銜笛如今什麽都不記得,又憶起明菁的囑咐,略微煩躁,奪走剩下半碗藥仰頭喝下。
少女喝得太急,藥汁循着她雪白的下巴滑下。
燭火被未關的窗漏進的風吹滅,院子裏女官指揮人收起驸馬的屍首,吩咐下屬給陛下複命。
寝殿幔帳無風自動,橘子糖撒在床榻上,半瞎的醫官被公主拽上床榻,藥的苦味和公主的熏香混在一塊,令人頭暈目眩。
蒲玉矜望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公主,伸手擦去對方下巴上的藥汁痕跡,望進游扶泠探尋的眼眸——
“藥是止痛的,不是春藥,殿下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