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

第20章 020

020

數名身穿官袍的臣子從含章殿走出, 朝着芊芊迎面而來。

其中有那夜見過的刑部侍郎,端的是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玄青色朝服的年輕人, 眼眸明亮, 朝她笑着拱手:

“微臣見過娘娘。”

但有兩三人簇擁着一人,對她目不斜視, 便連最簡單的行禮都不曾有,頗不将她放在眼裏。

年紀都是稍長,三、四十歲上下, 為首那人是其中最年長者,雖中年樣貌,鬓發卻摻着銀絲。

他生着拔地而起的鷹鈎鼻, 眸亦是如同鷹隼一般, 自有迫人的威壓, 就在即将與芊芊擦肩而過時, 他倏忽腳步一頓, 停了下來。

“戚妃娘娘?”

這聲音。芊芊想起來。

正是之前在她向謝不歸詢問情蠱之事時, 勸說謝不歸将她打入大牢、終身監/禁的臣子。

她一雙秋水明眸稍轉, 視線悄無聲息地落在了他面上,似乎是想記住他的樣貌。

那臣子見她竟然一聲不吭,只那般無動于衷地盯着自己瞧, 眼底一派清冷無物, 連聲招呼也不打,實在是無禮至極,臉色不禁一寒:

“此處恐怕不是娘娘該來的地方。”

“娘娘既是後宮之人, 就該好生待在深宮,莫要四處走動, 只需等候天子召幸便是。”

他身旁有一臣子,雙手籠在袖中,慢聲附和道:

“正是。含章殿乃君臣議事,國家機要重地。娘娘一介女流,又是異國出身,貿然踏入此處只怕有些不大合适。”

這臣子貌似是個無甚城府之人,眼神和語氣透着藏不住的鄙夷,就差指着她的鼻子說一句,污穢不祥的南蠻女子怎能玷污了這天家聖地,觸怒謝家列祖列宗。

翠羽扶着芊芊手臂,臉龐通紅,氣得渾身發抖。

原來并不是所有大魏臣子,都如同方才那位項大人般溫和可親的。

更有這般不分青紅皂白、狗眼看人低的垃圾存在!

他們三三兩兩,就這般堵在芊芊與謝不歸之間,令她難以寸進。

芊芊依舊不發一語,只淡淡地盯着這些人,眉眼靜靜的不知在想什麽,手突然撫了一下鬓發,莞爾道:

“諸位大人說得有禮,那本宮便不叨擾了,這就告辭。”

她轉身便走。

女子身姿窈窕,烏發蟬鬓,鬓發和衣裙間的銀飾輕晃,冰藍色的裙裾和飄帛被風輕飄飄地吹起,仿佛下一刻便要羽化而去,消失在這偌大天地之間。

“站住。”

一道分金斷玉的聲音倏地響起。

芊芊頓住了腳步。

須臾,薄荷香氣緩緩漫過周身。

芊芊轉過身,對上男子一雙清冷的眸,她面容平靜,矮身行了個禮:

“臣妾見過陛下。”

他看她一眼,又将視線緩慢地投向那些臣子。

男人負手而立,聲音似那碎了冰碴的小溪流淌過耳邊,無端的清幽冷淡:

“衆位愛卿若是覺得,朕的愛妃不配踏入此地,”

他側了側眸。

“景福。”

“在。”

“傳朕旨意。戚妃祝氏,性情柔婉,溫良恭儉,善解人意,深得朕心。其德行之美,如蘭之馨,如玉之潤,實為後宮之楷模。賜金千兩,以彰其德。并增其份例,以示優渥。”

他沉吟片刻:

“為顯尊榮,這封號,也該改一改,”

卻像是早便思索好了似的,眉尾稍揚,淡淡道:

“便賜封號,‘宸’罷。”

“奴才謹遵聖意。”

此言一出,那數名臣子都露出驚色。

自古以來,天子後宮,設有一後四妃九嫔。

四妃為貴、淑、德、賢,這戚妃的位分,雖是一般妃位,居身末流,但這“戚”字卻是當初皇帝另拟的封號。

人人都道是陛下厭極了這罪妃,那“戚”與“凄同”音,并不是什麽好兆頭,想不到今日竟給她改了,改的還是那尊貴無比的宸字!

宸這個字,可非同一般。

宸極,代表王位,宸軒,代表帝王的宮室,而紫宸星,更是往往用來比喻君王。

如《論語·為政》中有句:“為政以德,譬如北宸,居其所而衆星共之。”

這樣的封號,比貴妃這個本就在禮制中的封號,隐隐地還要尊貴,已經是莫大地逾越了祖制。

登時,衆臣臉色一變。

那年長者厲聲道:

“還請陛下三思!戚妃娘娘有罪在身,理應偏居一隅,靜思己過,陛下不追究其罪責,冊為妃位已是天恩浩蕩,怎可賜下如此尊貴的封號?”

“此為朕之家事。”

“陛下家事,卻更是國事。”

“朕乃天子,天下之主,朕之決定豈容爾等置喙?”他輕描淡寫道,“諸位若是對朕之決策心懷不滿,但可效法顧禦史。”

他的目光緩緩地掃過衆人:

“衆卿家,有何異議?”

那幾個臣子不再吭聲。

陛下連對生身父親都能動手,何況他們幾個關系不遠不近的叔伯?

他們不會忘記,剛剛就在那含章殿中,陛下頒布了一道什麽樣的旨意——那藏匿僧人的顧氏全族,無一幸免,皆被誅殺!

包括陛下口中那,顧禦史。

所以,陛下根本不想聽到任何一句勸誡,他的那一番話的言外之意,便是敢阻攔于他者,斬!

京城各大世家之中,顧家雖算不得什麽頂級門閥,但那也是舊日裏與謝家有所往來,還結了幾門姻親的官宦世家。

雖那僧人,乃是千真萬确的前朝逆黨,證據确鑿,藏匿逆黨,按律當夷九族。

但那對世家連根拔起的狠辣,對故人都是那般的冷血無情,還是叫人不寒而栗。

彼時,他們跪在階下,餘光是那長及垂地的如雲衣角。

男子冕旒下的玉珠輕晃,雲紋和龍紋蜿蜒地繡在袍服之上,他端坐明堂,冠袍甚華,清冷高貴,如在煙中霧裏,

卻再無一人覺着上邊坐着的,是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

他分明是那手執屠刀的鬼!

那身潔淨如雪的白衣,在他們的心中早已籠罩上了一層死亡的陰影,恐怖凄厲非常。

當那禦前太監捧着那長長的的名單,一個又一個死人的名字劃過耳邊,幾個曾與顧家過從甚密的臣子,皆驚懼得大汗淋漓,腿彎都打起戰來。

如今的陛下,早已不是初踐祚時,處處受他們掣肘的困獸,而是那逐漸蘇醒的虎。

當初推舉他上位的幾個老臣,除了他的本家淮陽謝氏,或多或少都遭到了反噬。

衆臣臉色難看,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

在皇帝那不容違抗的威壓之下,臣子們齊齊低頭,拱手:

“微臣不敢。”

而那烏發藍裙的纖柔身影,悄然地立在男人寬厚挺拔的身影之後。

她臉色如鏡面池水般平靜,就好像從頭到尾都置身事外。君臣之間沒有硝煙的戰争,那些風波、塵埃、血腥,不曾沾上她的衣角半分。

只是那樣無聲無息地站在皇帝身後,如同一道靜谧的影子。

-

“謝大人您說,陛下這到底是何意?”

那長着鷹鈎鼻的臣子,正是謝不歸的叔父,謝晉将軍的次子,謝雲起。

如今他被封為淮南王,領兵部尚書一職,掌管武官選用,在朝中頗有地位,衆人都以他馬首是瞻。

“前朝後宮,向來休戚相關,陛下自登位以來,久不入後宮。昨夜卻寵幸了那戚妃……聽聞今日還賞賜了許多奇珍異寶,方才更是當衆賜下封號,實在令人驚疑。”

“陛下身邊無人,後宮空虛,莫不是動了立那戚妃為後的心思?且不說戚妃出身,便說……”

他們對視一眼。

謝晉将軍當年身死南照,屍骨無存,若謝氏皇帝一朝得勢,便立了那仇人之女為後,豈不寒了諸位老臣的心?

朝中許多武官,都是跟着謝晉将軍出生入死過的兄弟,當年南照一行,更是記憶尤深,對那烏煙瘴氣、蠱術盛行的蠻族風氣十分厭惡,往後若是要對着那玩弄巫蠱之術的異族之人、南蠻王女磕頭跪拜,誰能受得了。

“封後一事絕無可能,難道爾等竟看不出,陛下當着我們的面擡舉那妖妃,不過是敲山震虎罷了,”一名臣子冷哼,“你我多少也該收斂一些,陛下到底不是初踐祚時的陛下,那一個一個駭人的手段使出來,若不謹言慎行,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下官說得可都是實話,若非破虜将軍英年早逝,今日這皇位萬輪不到這……狂妄小兒,殘暴之君,”

那起頭的臣子壓低了聲音,說着還瞟了一眼四周,眼神中帶着恐懼和慌亂。

今上任用了一批酷吏,以極刑和告密手段對付政敵。擢選驚羽衛中的精良,在那基于诏獄的基礎上建立了“明鏡司”,內裏種種酷刑令人發指。

朝堂上彌漫着恐怖氣氛。

今上鐵腕治世,斬除奸佞,朝堂風聲鶴唳,人人自危,然亦因此,貪官污吏紛紛落馬,前朝積弊得以掃除,朝政為之一新。

謝雲起皺眉,卻不知如今這局面是好是壞,當初他迎謝淨生稱帝,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有今日這一出。

謝家自前朝起便掌管兵權,這謝淨生的父親,也就是他的兄長,當初于即墨城精兵作戰時,遭到刺殺,流落至邊陲小鎮,為一浣衣女所救,與之日久生情。

後來謝明覺不告而別,此女十月懷胎,誕下一子。

雖然浣衣女給謝明覺生下了一個兒子,但是謝明覺并不打算認這個兒子,因為他早已娶了長孫氏的女兒為妻,并且與之育有一嫡出長子,便是後來的破虜将軍謝知還。

謝家百年大族,規矩森嚴,更有祖訓,族中弟子成婚之後,不可納妾、不可豢養外室。是以除了謝明覺,其餘幾房膝下都是陰盛陽衰,竟無半子,當時整個謝家就謝知還這麽一個嫡子,上上下下都愛着護着,寵得跟寶貝疙瘩似的。

那孩子也教養得極好,打小便文武雙全,根正苗紅。

後來謝知還八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一只腳都踏進了鬼門關,謝家這才想起還有個流落在外的血脈,忙差人接回,為他更名謝淨生,由族中長老親自教養。

很快大家就發現,這半路撿回的庶子,竟是個戰争奇才,天生就懂得怎麽打仗!

謝雲起還記得,不到十七歲,那模樣生得如同谪仙,與武将半點搭不上邊的侄兒便上了戰場,帶着一千精銳,繞過主力,奇襲北涼軍後方,在後方找到了敵人的指揮中心。

一場大戰,斬殺俘虜近三千人。

誰曾想那三千人中,既有北涼王的親叔叔,還有包括丞相在內的一堆高官!

那一戰,大獲全盛。

戰後,謝淨生因有違抗軍令的嫌疑,被族中施以笞刑,打得皮開肉綻。

後又上奏朝廷,對他加以表彰,提他為征北将軍,統領數千騎兵。

謝淨生非常擅長大縱深穿插作戰,這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将軍,将“兵貴神速”這一個詞,運用到了極致。

這樣的謝淨生,絕對是千年一遇的戰争天才,年紀輕輕就打出了那年過半百的老将,都難以企及的戰績。

後來,他率軍一舉殲滅了毗鄰南照的殊來古國,免去邊境百姓屢受侵擾之苦,大勝歸來,被當時的大桓皇帝加封為“神威”。

自此神威将軍一戰成名,聲威大震,成了無數将領頂禮膜拜、卻難以望其項背的名字。

想他風頭最盛時,多麽的英姿勃發、領兵百萬,劍履上朝、贊拜不名。

那樣如日中天的存在,卻忽然有一天,隐姓埋名,不知所去。

-

得知謝淨生蹤跡的那一日,謝雲起驅車前去探望,被小厮領進一個幽靜的、滿是桃花香的院落,卻見那曾馳騁疆場、勇冠三軍的神威将軍,正挽起袖口,彎着腰給一少女描眉。

謝雲起大驚之下,便是大怒。

他竟瞞着家族,與女子私相授受,甚至結為夫婦!

謝淨生和那少女,相視而笑,仿佛尋常百姓家的夫妻,只能從他握筆發力的方式,還有那挽起一截衣袖的手臂上的分明青筋,看出他習過武。

謝雲起并未當場發作,而是默不作聲地隐藏于暗處觀察,見那衣着樸素的郎君給少女發間戴上蝴蝶銀飾後,便邁步進了竈房。

他系着圍腰,幾縷墨發垂落頰邊,樸實無華,卻專注如一。

在砧板上,揉開面團包入餡料,便是一個又一個精巧的小籠包。

而他淨了淨手,自水中撈了那活魚,三兩下便制伏了那鮮美的活魚。

他開始剖魚。

周遭寂靜無聲,唯有刀鋒與魚身相觸的細微聲響。

男子修長的手,以刀尖輕挑,魚鱗一片片從魚身剝離,他眉眼低垂,有條不紊,仿佛對這再尋常不過的剖魚一事有着超乎常人的尊重與熱愛。

真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任那天下大事波詭雲谲,他卻在這簡單而精細的勞作中怡然自得,通身都是世外仙般的超脫與寧靜。

謝雲起終于走了進去,說:

“時值多事之秋,賢侄,你既身為淮陽謝氏子孫,如何能置身事外?需知覆巢之下無完卵。你堂堂八尺男兒,年華大好,正是建功立業的時候,豈能如此不務正業,沉溺脂粉溫柔鄉?”

聞言,郎君眼睫一顫,終于有了點反應。

他緩緩擡頭,看着謝雲起說:

“麻煩叔父把花椒遞給我一下,在你左手邊第二個櫥櫃,你拉開有個貼着紅紙的小罐子就是了。”

他似乎在思量着什麽,倏地彎了唇角,帶着點低嘆的輕笑着說,“她素來口味重,得多放些花椒進去。菜式清淡了,又要挑嘴不肯用飯。”

謝雲起:……

謝雲起僵硬地拿出了那個罐子,看着男子拈了幾粒花椒,開始炒香。

爐上煨着雞湯,他又去舀了一碗出來,勺子在湯盅邊上擱久了,把他玉白的指尖燙得通紅,他放下勺子,捏了捏耳垂降溫。

他用湯匙嘗着雞湯的鹹淡,倏地一笑,窗外透過的光如水波般在他臉上一晃而過,皮膚細膩潔白,那笑就像是春日漸暖,池中化開的春冰。

謝雲起恨鐵不成鋼道:

“不歸。你這名字倒是改得有點意思,往後是不打算還家了麽,你這樣的出身,旁人便是投胎幾百次都輪不到,你卻輕易便舍了,棄了刀兵,生生浪費了這卓絕的身手。”

甚至還行起了那最為低/賤不入流的商賈之事。

那人搖頭:“并非歸還之意。”

他用帕子擦着手,眉眼疏淡:“是歸附之意。”

不歸附?

他黑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謝雲起,“淨生願永不歸附。”

他要在紅塵裏游走,他清醒着沉淪。

他不願再歸附這棵參天的大樹,什麽家族榮耀、什麽仕途前程,他都不想要了。

是什麽,究竟是什麽能讓一個含着金湯匙出身的公子哥兒,一個前途大好的士族子弟如此貪戀?

謝家傾盡資源培養出來的美玉、縱橫戰場的殺神,族中哪一個不是對他寄予厚望,惟願他與謝知還并肩作戰,馳騁疆場,橫掃六合,來日将他謝家送上那至高之位。

難道他們都看走了眼。

這謝淨生其實胸無大志,不過是個耽于風月、不堪大用,眼裏只有那情情愛愛的廢物?

謝雲起嘆惋不已。

後來才知曉,原來都是那情蠱的作用!

他就說,素來殺人如麻的謝淨生怎會突然性情大變沉淪情愛,果真是受那情蠱所控。

這樣陰毒奸詐的女子早該誅殺了!

想不到如今他卻又沾了這妖女,莫非是情蠱又起了作用?

謝雲起剛剛想到這裏,身畔臣子道:

“鄭國公還在為大魏征戰,陛下若能早日冊封鄭國公之女,也好穩定軍心,早獲捷報。”

謝雲起眼眸一沉:

“你我明日便聯合禦史臺上一道折子,這戚妃留着當個玩意兒解悶也就罷了,畢竟是陛下的後宅之事,我等身為臣子不好幹涉,卻決不能叫她得勢,更不容誕下龍子。”

他對身邊侍從道:

“去,給景儀宮遞個口信,臣要觐見太皇太後。”

-

芊芊出了孝期,換回大魏宮妃的裙裝,一襲冰藍色襯得她纖腰楚楚,玉貌花容。

謝不歸沉默地看她一眼,他記得送她的多有金玉珍珠,瑪瑙釵環,多華麗妖嬈,她卻挑了其中最簡單的銀飾來妝點。

那些銀飾發出的光芒環繞着她,臉像一枚浮雲籠着的月。

裙被風揚起,走在他身畔時,銀飾叮響一下一下似撓着他的耳廓,他心口一緊,不由得伸手去攥住她的。

謝不歸低聲說:

“長門宮路遠,雪天難行。朕說了下朝會去看你,愛妃怎麽自己過來了。”

芊芊并未注意他那稱呼,袖口下的手被他輕輕地攥住,她漫不經心地往那一看,眸光倏地一定。

男人戴着一副雪紗菱羅紋的護手,這護手通體如同蠶絲般雪白,掌部兩側綴縧篆書,以朱砂寫就“非有”。

卻在手腕處,有零星的血跡。

沿着她視線,謝不歸也看到了這血,他一怔,緩緩地松開了她的手。

他蹙着眉心,眼底浮現厭惡。

驚羽衛今日發現了謝明覺的蹤跡,卻只有一具屍首,于是割掉手掌,向皇帝複命。

謝不歸極為厭惡血腥,便戴上了那護手,拈起一截慘白的小指細看。

卻發現,這是謝明覺使的障眼法。

只因為,謝明覺的小指骨節上,有不正常的凸起,而這截小指,線條流暢。

謝不歸隐去眸底陰霾,換了另一只未戴護手的手拉住了她。

他的手很寬,她卻如此細弱,宛若掐住了一截花枝,指尖都是冰的。

他握在掌心,放在唇邊呵氣,為她取暖,仿佛一切還如昨日。

他們還是那恩愛非常的夫妻。

她開口,卻打破了這如浮沫一般的幻象:

“臣妾思念陛下。是以無诏私自前來,還望陛下不要怪罪。”

她沒有新得了封號的欣悅,也沒有被他如此對待的受寵若驚,只是不着痕跡地避開了他的手,轉身打開翠羽遞上來的食盒,取出一個青花紋的碗。

碗裏裝着散發着淡淡藥味的湯。

芊芊低着眸,賢良道:

“陛下政務繁忙,這是臣妾今日親手為陛下熬制的安神湯,陛下趁熱飲了吧。”

謝不歸莫名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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