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香港
第20章香港
次早上,陳嘉予起了個大早,去對面單元他爸媽家。他本來要做點早餐,但是他爸爸已經晨練回來,順便帶來了路邊攤的早餐,兩口子正吃早餐呢。
他進門的時候,就看見家裏客廳被剛升起的晨光照到,他爸和他媽面對面喝着豆漿吃油條的場景。
“爸,媽。”他叫了一聲,放下手裏的行李包。
他媽媽曹慧見到他一身制服,就知道他今天有飛行任務,叫他到:“嘉予啊,快來坐下吃點。”
陳嘉予本來想說去公司吃,但是他難以拒絕,就坐了下來。
他喝了兩口豆漿,就這鹹菜吃了兩筷子,他媽媽笑着叫他小名說:“嘉嘉,昨天沒睡好呀。”也許是看到了他的黑眼圈,也許是看着他神情疲憊。也許,僅僅是因為在一個需要上班的早上,他還是提前來看他爸媽了。他知道他媽媽向來是細膩且善于觀察的人,他自覺得這點他随他媽。
陳嘉予放在手中的杯子,看着她說:“嗯,昨天終于飛香港了。”他沒想隐瞞什麽。
這話吸引了他爸的注意,陳正問他:“飛得怎麽樣?”
陳嘉予點點頭:“還可以。”這也确實是實話,從飛行表現上來說,确實是很正常的一次飛行,毫無疏漏。
但他媽媽好像一下子就懂了,她說:“你心裏壓力大,我們也知道。”
陳嘉予放下了筷子,深深地看了母親一眼。
席間無言,陳正就問他:“今天還飛嗎?”
陳嘉予說是。
曹慧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肩膀。本來是很普通的安慰一下,但是她的手停在了那裏,良久,曹慧站起來,走到陳嘉予背後,低下身子擁抱了他一下。
她輕聲說:“沒事的,都會過去的。嘉予,你要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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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嘉予頓時變得很僵。他突然握不住筷子了,他的心跳的很快,滿足感和痛感幾乎要同時撕裂了他。太早了,太早了。他沒吃幾口就說快要趕不及了,跟父母告了別,拿起包就離開了。
陳正送他到門口的時候還在囑咐他:“記得讀儀表,越是熟悉的任務,你越不能掉以輕心。”
陳嘉予哪敢掉以輕心。他已經聽不進去了,就敷衍過去,坐到車上的時候,已經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覺得眼眶。
他曾經發誓不會因為曹慧的病這件事流淚,男兒有淚不輕彈。她最痛的時候,最難的時候,他也只是心疼她,想盡一切辦法減輕她的痛苦,請假陪她去旅游,或者給她帶她平時最喜歡吃的東西,而不曾如此傷心。可現如今,竟然是一個擁抱,幾乎把他的防線全面瓦解。
他有個感覺,不知道人生裏面三十多年怎麽過的,但是美好的東西太少了,似乎很少降臨到他的身上。他母親曹慧是其中之一,也許是唯一一個無條件愛他的人。但是,上天也很快會把她收回,這何其殘忍。
第二次從北京出發去香港的時候,陳嘉予心情很不好。他甚至有想電話給公司說他發高燒沒法去上班。此時距離機組行前開會,只有兩小時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時候突然說不去,對于公司是怎樣麻煩的一件事。公司要在早上七點把很多位本應輪休的機長叫起來,問能不能在一小時內着裝整齊趕到公司,直到有機長給出肯定的答複。只因為陳嘉予突然決定高燒不飛今天的航班,而且只提前兩個小時給通知。哦,這還恰恰是去香港的航班。所以,他只是想了一下,很快便決定還是照常飛。
之後很久的一段時間裏,陳嘉予都會後悔這個決定。
飛行是需要絕對理性和判斷力的工作,他強迫自己把情感和理智剝離開來,默念程序步驟,這樣确實讓他的心态平穩很多。坐進駕駛艙的時候,他的感覺已經與昨天和徐桁川搭班時候無異了。只是,和他搭班的副駕駛不是徐桁川了,而是另外一個比較陌生的面孔,叫段景初。
段景初左一個嘉哥右一個嘉哥叫得挺殷勤,但陳嘉予跟他開了大概十五分鐘飛機,就有點繃不住了。
起因是離開北京的時候流量比較大,他們在跑道外的滑行道排隊排了大概十分鐘。去香港是陳嘉予主飛,執行完檢查單後,段景初竟然一個招手就把當天的空乘孔欣怡叫進了。
孔欣怡很漂亮,好像是什麽公司內部投票的十大美女榜上有名,陳嘉予也有點印象,之前一起飛過一次。他前腳邁進飛機,就看見段景初的手搭在孔欣怡的肩膀上說着什麽。他本來以為兩人是一對兒這樣的情況也不少見,雖然段景初長相普通了一點,但是飛行配空乘本來就很常見。但是,走近聽清兩個人的對話,他就意識到兩人明顯不熟,而且孔欣怡并不想在這裏跟段景初拉家常。
段景初這番把孔欣怡叫過來了,目的竟然還是閑聊天:“欣怡啊,你剛剛說你家住哪來着?”
孔欣怡也不敢得罪他,只能回答說:“就是機場附近,挺近的,好多同事也住那邊。”
段景初轉過身,一只手這回更大膽,直接搭上了孔欣怡的小臂,作勢要擡起她手腕。
孔欣怡頓時僵了。
段景初說:“手鏈好好看,在哪買的呀。”
孔欣怡的手繃緊了:“在……在巴厘島。段副機長,乘客那邊有點要求我得處理一下。”
陳嘉予終于忍不住了,叫道:“我還在滑行道。”從飛機開始移動那一刻開始,機組就不應該讨論任何與飛行無關的事。在滑行階段因為聊天分心而出事故的機組這麽多年數不勝數,FAA為此特意制定了“一萬英尺以下靜默駕駛艙”的規定,在三千米之下,飛行員或飛行工程師除飛行外不允許有別的交流,在國內也是寫進了規章制度的。
段景初一笑,放開了孔欣怡,後者趕緊退出了駕駛艙。
他一臉讪笑的看着陳嘉予:“嘉哥,我不像你,平常都沒機會跟這種類型的美女打交道,實在對不住啦。”
他想到段景初的嘴臉就覺得有點反胃,但還是壓住了情緒,語調平靜地說:“不是對不起我。孔欣怡明顯也沒那個意思,你還是專心飛行吧。檢查單做完了,但是你副駕駛的帽子可沒摘呢。”
段景初不敢說別的了,他知道陳嘉予不吃這套。
北京大興塔臺旁邊的吸煙區,方皓和王源默默抽着煙。楚怡柔說最近進近和區調都忙,這是真的。
大概就是兩天前,郭知芳早産,去了醫院。實在是事發緊急,郭知芳在去醫院候産的路上,連父母都沒通知,第一時間就讓她丈夫給塔臺值班室打電話。她當天晚上本來有小夜班,所以一通電話直接打到方皓手機上了。方皓前一天晚上值了大夜班,從淩晨守到早八點的,本來夜班就違背人體正常生理作息規律,夜班的八小時集中注意力不錯不亂,之後比白班需要更長時間恢複。他原來的排班是第二天一整天都休息,再過一天才上白班,如今為了替郭知芳的班,他休息幾個小時就起來值小夜,一天以後又值了小夜,所以算下來連續三個夜班沒有輪休一天。
“郭姐那邊打電話怎麽說?”王源看他臉色很憔悴的樣子,兩個人不說話悶聲抽煙得有五分鐘了,他不喜歡說話的人,也主動打破了沉默。
方皓值夜班的時候抽煙比較厲害,嗓子有點啞:“昨天接到她老公電話說母子平安,挺為她高興的。真的不容易。”他笑了笑,這是真心的。
王源說:“那就好。就是辛苦你們了,未來兩個月可怎麽辦啊。”郭知芳本來安排工作安排的很好,她休産假的時候,也正好有一位新的見習管制員入職。但是,寶寶的提前到來打破了所有的計劃,她一走,大興進近就屬方皓了,未來兩個月估計每個人都要累一些。
方皓嘆了口氣:“沒辦法的事,只能說郭姐那邊一切都好才是最重要的。工作上的事,我和付梓翔他們多頂一頂,也是可以的。”
王源點了點頭,又問他:“你的報告寫的怎麽樣了?“
方皓狠了口煙,說:“沒開始呢。閻主任說這周之內,我就周五交吧。”他心情不好,除了連值夜班之外,還有就是寫雷達失效四分鐘的事故報告。寫報告也并不是新鮮事了,一年到頭總能趕上幾回特情,處理的好不好都要寫報告。雖說事故起因并不在他,但是既然被領導抓着雞蛋裏面挑骨頭挑出一堆小錯,還要再重溫這四分鐘的表現,讓他壓力很大,也就莫名煩躁。本來打算周四回家歇歇再寫,但是又覺得這麽一件讓他壞心情的事情,不如早寫完早了。
兩人正聊着,外面下起來小雨。王源愁眉苦臉地說:“得了,看預報今天晚上有強降雨,估計又是沒法消停的一個晚上,”他拍拍方皓的肩膀:“別太放心上,我們都被閻主任叨叨過,估計你寫了交上去,他也是不看,直接收抽屜櫃裏。”
方皓點了點頭,又搖搖頭。道理他都懂,但是,很難不往心裏去。重聽這死亡四分鐘,重新經歷雷達黑屏那一秒的慌亂無措,重新審視自己做的每一個決定,這個過程本來就很艱難。方皓是對自己很苛刻的人,這無關閻雄是否想找他麻煩,他總是想,能做的更好,再好一點,再完美一點就好了。
惡劣的天氣對他們的指揮工作來說是一種挑戰。能見度很低,地面情況不好,有些飛機無法降落需要複飛,極大增加了管制們的工作量。雖然雙崗制,讓值班管制有機會去喝口水上個衛生間或者抽根煙,但是兩個人看見下雨了,也沒聊兩句,就都回到管制崗位上了。方皓心想,他也不圖別的,趕緊平安結束這個小夜班,他回家熬兩個小時把報告趕出來,這樣明天可以睡個安穩覺。
可事情就是這麽寸,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果然是出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