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5章 第 5 章
第5章
這次南海之行的資金充裕,雇的雖然是艘漁船,但設備相當齊全,船上的漁民也對這片海域非常熟悉。
前半夜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靠近了南海一號沉船點。
最近是捕撈日,擔心被考古隊撞上,漁船沒敢直接在石芒島登陸,而是在附近的一座無名小島上暫時停靠,進行了休整。
漁船直沖沖朝着小島去的時候,船上衆人差點以為要失控撞上去了,誰知道柳暗花明又一村,船老大指揮着船員轉了個方向,居然将船開進了一個浪蝕龛。
浪蝕龛這個名稱還是池慎提起來的,指海岸線附近出現的凹槽形海岸。
船老大找到的這個浪蝕龛位置相當刁鑽,海岸線的寬度和深度剛好容納這艘漁船,外側還有山體遮擋。就算有船只恰好經過,也看不見他們。
簡直是絕佳的躲藏地點。
池慎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海岸延伸線,眉心蹙了蹙:“不過這個縱深,我更傾向于是河流與海浪的雙向作用,才産生了這種奇特的浪蝕龛。”
蘇奇心頭一動,這是說島上還有其他的水源?
但他放眼望去,黑暗中小島的輪廓并不大,很難想象這樣小的島嶼上還能有河流存在。
其他探墓者卻已經在驚嘆這個藏身處的玄妙。
這次夾喇嘛的老板只包了路程和裝備上的花費,漁船上東西定價又高,這一路過來,探墓者們沒少被宰,私底下都怨聲載道的,如今才終于感覺出雇這艘漁船的必要來。
連劉禿子都忍不住刮目相看:“船老大還真有兩把刷子!怎麽找到這種地方的?”
他去問船老大,後者卻對此諱莫如深,只說是海神指引他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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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船老大還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話警告他們:“今晚我們就在船上休息,千萬不要上島。否則我們就不做你們的生意了。”
他語氣很嚴肅,船員們也緊盯着他們,氣氛有一瞬的凝滞。
好在船老大很快就告訴他們另一個消息,就是這地方雖然到沉船點還有段距離,但因為附近的海底暗流,水底下也有一些海貨可以去撈。
船上除了池慎和劉禿子之外,幾乎都是被“夾”來的民間探墓者,這些人聽說水底下有好東西,摸金的本能根本抑制不住,凝固的氣氛一下就被打破了。
有幾個B國來的探墓者脫了衣服,當下就要下水。
他們跟蘇奇不太一樣,都是池慎他們專門找來對付海底沉船的,皮膚黑得跟船員不相上下,俗稱海夫子,跟陸上的土夫子對應,但平時活動的海域不在這邊。
下水之前,他們大約是想起來這裏畢竟是陌生海域,便招呼幾個船員,想讓他們給自己帶路。
誰知道這群在路上見錢眼開的家夥突然矜持了起來,說什麽都不肯在夜間下水,問就說是海神會降罪。
但海神具體是個什麽降罪法,卻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那幾個海夫子掰扯半天,最後還是自己幾個人商量着一起下去了。不多時,還真讓他們摸到幾樣東西,回到船上找池慎鑒定。
蘇奇湊在旁邊看了看,他們撈上來的東西基本是碎的,大約是在被海底暗流沖過來的過程中撞上了礁石。
唯一完整一點的是個扁圓形的物件,上面布滿了白灰色的海垢,那些人拿出來的時候,蘇奇差點以為是石頭。
這些東西都是陳年累月才能堆積上去的,扒得很牢,但船上這麽多探墓者,壓根不怵這玩意。
劉禿子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幾樣工具,三兩下就把大塊的海垢弄下去了,蘇奇這才看出來那是個什麽——
一枚巴掌大的銅鏡。
這銅鏡的鏡面早就已經腐蝕得不能看了,經過劉禿子的一番操作,背面的花紋倒是顯露了出來。
蘇奇剛看到背面的花紋,眉頭就不由得一挑。
劉禿子注意到他的表情,笑呵呵的把東西往前一遞,眯縫眼瞧着他:“小哥來給他們掌掌眼?”
“……”蘇奇沒接。
早些年,蘇征同志偶爾也會透露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比如貨不過手,別人遞過來的東西要是在你手上碎了,那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蘇奇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聽蘇征同志說起過這事,但在黑心經紀公司工作的那幾年,這個習慣的确幫他避開了不少麻煩。
劉禿子作為“筷子”,絕不可能犯這麽低級的錯誤,大約是還沒打消對他的顧慮,想用這銅鏡來試探他。
蘇奇眨眨眼睛,也微笑的看着劉禿子:“禿子哥,我眼神夠用,你放桌上我跟池顧問一起看就行。”
他模樣好看,當初經紀公司要雪藏他,給的理由都只能是他的長相太過充滿破碎感,不符合當下主流。這麽跟人對視的時候,那股子無辜感就越發的渾然天成。
好似真的沒看出來劉禿子是故意針對。
劉禿子被他一句禿子哥氣得倒仰,臉色差點沒挂住,皮笑肉不笑的呵呵兩聲:“你看我,差點忘了池顧問也要看。”
這才把東西放下了。
蘇奇湊在池慎的肩頭往桌上看,這副銅鏡雖然只有巴掌大小,但做工非常好,中央的方形紋圈之內是一枚四葉紋鈕座,間隙用祥雲和鈴铛形狀的紋路填滿,外圈則以T形紋為主體,雕刻了兩個持盾的士兵與野獸搏鬥的場景。
那野獸長得奇形怪狀,有着鷹的腦袋、鹿的身體、狼的尾巴,身上的花紋卻是豹紋。
蘇奇發現,就連士兵身上的铠甲甲片都刻畫得很細致,唯一可惜的就是這些紋路的縫隙都被海垢填滿了,影響了品相。
劉禿子還不死心,想試探蘇奇:“小哥看出什麽了?”
蘇奇本來懶得理會他,但這面銅鏡出現的同時,直播間的投注積分突然上漲了許多,系統也發布了新的任務:【主線任務發放:安全度過今晚,存活至第二天早上五點。
任務獎勵:20積分】
聯想到先前那些觀衆在彈幕上的激烈言辭,不難想象,今晚應該就是他們篤定蘇奇會死的關鍵時刻。
會死啊……
蘇奇對上劉禿子的視線,對方一雙三角眼裏果然已經泛起了寒光。
劉禿子看上去就是個喜歡交朋友的大老粗,但就從先前蘇奇試探的結果來看,這人絕對是這艘船上最不好惹的一個。他毫不懷疑,如果他繼續惹怒劉禿子,這家夥絕對會懷恨在心。
飄在大海上,來的還是這種明令禁止的海域,殺人滅口相當容易。
蘇奇頓了頓,還真開口說了起來:“這東西跟南海一號上的文物的确不是一個時期的,看上面的花紋,大概出自兩漢時期。”
劉禿子臉上的橫肉顫了顫,瞪着一雙三角眼,似乎沒想到蘇奇居然正常回答了他的問題。
不過蘇奇先前的表現太愣頭青了,劉禿子壓根不信他的判斷,皮笑肉不笑的開口:“年輕人說話還是謙虛着點,不确定的事情,最好別說得這麽篤定。”
他說着就去看池慎,其他探墓者也都看過去。
池慎是幕後大老板親自請的顧問,雖然也年輕,但至少算是個權威。
誰知池慎眼皮都沒擡,點了點頭:“鏡子背面的士兵鬥獸圖中的野獸跟北匈奴的圖騰很像,鏡鈕附近還有類似人臉的圖案,形制上看的确是兩漢時期的東西。”
他頓了下:“不過外圈這四個缺口附近的圖案有點奇怪,暫時看不出工匠想表達的是什麽。”
“……”劉禿子的表情一頓,差點沒繃住,扭頭死死的盯着蘇奇。
蘇奇沒空理會他,正順着池慎的話去看鏡子邊緣的四個缺口。
銅鏡四周也被海垢覆蓋,他原本覺得這幾個缺口是磕出來的,仔細一看才發現,缺口的大小過分一致了,而且完全對稱。把海垢徹底洗掉之後,大概就是四個一模一樣的半圓。
這就不應該是自然破損了,倒像是人為弄出來的缺口。
至于池慎說的圖案,是四神獸的腦袋,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每兩個缺口中間都有一只。
蘇奇先前沒覺得這樣畫有什麽不對,聽池慎一說就想起來,古人對神獸應該是很崇拜的,至少不應該只給神獸畫個腦袋在上面,跟砍頭了似的。
他頓時覺得有點意思,剛要再仔細琢磨一下,一只黑手就從旁邊伸過來,把銅鏡拿走了。
是先前下海摸到這面銅鏡的海夫子,阿奎。
蘇奇視線一晃,被他脖子上掉出來的鯊魚齒項鏈吸引了過去。
這番舉動卻被阿奎誤會了。對上蘇奇的視線,他一臉戒備的把東西抱緊,頓了頓,又把鯊魚齒塞回衣領裏。
那幾個同伴也圍了上來,警惕的盯着蘇奇。
阿奎是幾個人裏最年輕的一個,也最憋不住話,瞪了蘇奇一眼,便轉向池慎,黝黑的面孔激動得發紅:“俺不管那些朝代不朝代的,池顧問,你就告訴俺,這東西值錢不值錢?”
池慎冷淡的報了個數字,補充:“如果不是海貨,能更值錢。”
阿奎跟他那幾個同伴的眼睛都亮起來。
其餘人聽說他們撈出來這玩意真的值錢,表情也變了。
才剛到地方就撈了一筆,等真找到了那什麽海底寶藏,那還得了?
衆人一時都有些蠢蠢欲動。
不過船老大說了,這邊海域晚上很危險,況且現在已經入了夜,水底下一點光線都沒有,他們又不是專業倒海鬥的,下海的風險太大了。
好在大家現在都是一條船上的,劉禿子眼珠子轉了轉,當即拍板:“這裏距離石芒島不遠,說不準寶藏入口就在附近了。今天大家先好好休息,明天派幾個人下去看看情況——池顧問,你說呢?”
他雖然問了池慎,那語氣卻完全沒有征詢意見的意思。
先前那幾個池顧問長池顧問短的海夫子也不吭聲了。除了蘇奇之外,其他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都站到了劉禿子的身後,氣氛陡然變得凝滞起來。
一群人直勾勾的盯着池慎,老舊的白熾燈随着船體的晃動在空中搖擺,一大片模糊不清的陰影籠罩住池慎跟蘇奇。
從被蘇奇挑釁開始就一片緊張的觀賞區氣氛終于松動,熟知劇情的觀衆立刻興奮起來。
“來了!前面一直沒動靜,我還以為這個劇情殺沒了——文物的朝代已經确定,接下來只要按照老板給的資料在海底搜查就行,用不上顧問了。這顧問弱了吧唧的,卻掌握着所有資金,劉禿子早就想殺他上位了!”
“我就說這新人主播點背,就算抽到的N卡運氣好能給他掙幾個積分,這個沒什麽卵用的顧問也注定要被炮灰掉!沒了這張幫他作弊的N卡,我看他一個新人能活幾分鐘?”
“觀衆就是上帝!沒了我們,他狗屁都不是!”
蘇奇站在池慎身邊,清晰的感受到氣氛的緊繃。
劉禿子身上再次出現了先前那種壓倒性的迫人氣勢。他們已經到海上了,跟大陸徹底失去了聯系,所以這一次哪怕是直面池慎,他的态度也沒有絲毫緩和。
随着時間的流逝,劉禿子的眼睛緩緩眯起,那種被毒蛇盯上的寒意變得更加明顯了。
蘇奇看見劉禿子的手指動了動,他身後的人群頓時騷動起來,有人将手藏在了身後,胳膊的肌肉繃緊,氣氛一觸即發。船上的漁民互相對視一眼,都撤到了船艙外面。
池慎卻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他們即将圖窮匕見的惡意,眉頭緊擰,拒絕的态度很明顯。
殷紅唇瓣張開的瞬間,蘇奇就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危機感。
他想也不想的搭上了池慎的肩頭。
“好啊。”他微笑着對上劉禿子等人的視線,低咳一聲,“不過我想跟池顧問一起睡,沒問題吧?”
“……”池慎未出口的話頓時噎住了,緊繃的氣氛也為之一滞。
誰都沒有想到蘇奇會突然跳出來說這種話。
池慎皺眉不贊同的看了蘇奇一眼,後者卻大大方方的迎上他的視線,只有微紅的耳尖暴露出青年青澀而忐忑的內心,因光線昏暗而發沉的藍眼睛閃爍的望着他。
劉禿子看看蘇奇,又看看池慎,大約是想起蘇奇先前“癡迷”的眼神,“嘿”的笑了聲。
“沒問題,當然沒問題。”劉禿子意味深長,“小哥你這麽誠心,我想池顧問也不會拒絕的。是吧,池顧問?”
“…………”池慎沒回答,僵硬的避開了蘇奇的視線。
同樣沉默的還有直播屏幕前的所有人。
“……”
“…………”
“草了,誰說這N卡必死無疑的?這麽簡單就解決了,老子的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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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的溫差非常大,白天還熱得要命,後半夜吹過來的海風就已經能把人活生生凍死了。
漁船上沒什麽像樣的房間,衆人只能擠在原本給船員休息的船艙裏面,用睡袋打地鋪。
幾十個大老爺們擠在一起,不管是畫面還是味道都相當的催人淚下。
蘇奇認床,哪怕最窮困潦倒的時候,都要在藝人公寓給自己買一張最舒服的床墊,躺在睡袋裏面根本睡不着一點。
半夢半醒間,船身忽然一震,随後蘇奇就隐約聽見一道奇怪的聲音,從船底下傳過來。
蘇奇好不容易有點睡意,完全不想睜眼,但那聲音響起的同時還伴随着持續的震動,他搭在桌腿上的指尖一陣發麻,下意識醒了過來。
那聲音持續的時間并不長,蘇奇睜眼的同時就已經消失了,連那陣奇怪的高頻震動也不再繼續,回到正常船只行駛的震動頻率。
蘇奇保持着醒來的姿勢沒動,靜靜的等待了一會兒,很快在呼嘯的海風中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和說話聲。
那些聲音說話帶着明顯的本地口音,估計是船上那些漁民,但除了最開始幾句話之外,後續用的都是方言了。
蘇奇聽不懂他們的方言,只覺得他們的語氣很急促,好像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這個時候,蘇奇身後也傳來了窸窣聲。
睡在他旁邊的池慎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揭開睡袋坐起來,清冷的聲線緩緩響起:“出什麽事了?”
蘇奇沒吭聲。
這話明顯問不到他身上。
果然,下一秒他就聽見劉禿子的聲音:“好像有誰不見了。”
蘇奇不由得一頓。
大家是腳對腳睡的,劉禿子睡袋的位置就在他腳下,但這個聲音響起來的方向,卻是在靠門的那邊。
在池慎開口之前,他甚至都沒有意識到這個房間裏已經有人挪動了位置。
劉禿子看上去笨重又腎虛,行動居然這麽靈巧。
估計是聽見這裏的說話聲,外面的聲音突然頓了頓,片刻後船老大走到門口,用夾雜着方言的普通話跟劉禿子說了幾句。
劉禿子點點頭,回到了自己睡袋的位置。
池慎又問發生了什麽事,他才慢悠悠開口:“有個船員失蹤了。他們在船尾發現了那個人的衣服,估計是上半夜看阿奎他們摸到了寶貝,偷偷摸摸下去找了。”
“哪個?”
劉禿子打了個哈欠,滿不在乎道:“就白天你讓他給小哥講故事的那個。”
蘇奇皺起了眉頭。
白天那個船員還很堅決的拒絕了他的賄賂,說海底的東西都是屬于海神娘娘的,晚上就自己偷偷下海去撈東西?
正狐疑着,外面傳來什麽東西破水而出的聲音。
蘇奇聽見船老大用本地話罵罵咧咧的喊了幾聲,漁船突然又晃了晃,破水聲再次響了起來。
船老大的罵聲戛然而止,緊接着,驚恐的大叫了一聲。
幾個船員的聲音也慌亂起來,甲板上全是他們亂七八糟的腳步聲。
屋內此起彼伏的鼾聲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了,蘇奇擡頭一看,探墓者們齊刷刷的站了一屋子。燈光從門縫處照進來,只剩下蘇奇跟池慎兩個人還沒起身。
借着門外照進來的微弱光線,蘇奇看見池慎面色緊繃,目光沉沉的在屋內掃了一圈:“……不對,我們也少了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