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多謝,實在是太感謝了……”
“您客氣了,如果真的能幫上忙的話我們也很高興。”
到了沈若雨的病房,沈母早就等候着了握着研究中心那幾個專家的手簡直是聲淚俱下,看向簡姝眼底是說不出的感激。
“阿姨,沒事的,您把若雨的具體情況和他們說,我就在外面等着好了。”簡姝安慰地握了握沈母的手,朝卧在床上幾天沒見人就消瘦下去一大圈面色蒼白的姑娘遞了個鼓勵放心的眼神,體貼地替裏面的人關上了房門。
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簡姝眼角餘光掃到站在她身後一手牽線了這次會診随意抄着西褲口冷峻的男人。裏德森确實幫了大忙,這麽短的時間內居然還從德國叫了兩個骨科的專家來,安德裏現在在裏面做翻譯。
“謝謝。”簡姝看着裏德森的眼睛真心實意感謝,裏德森深邃的目光看了她一會兒。
“就這樣?”
“我欠你一個人情,我記得的。”簡姝在走廊的排椅坐了下來,男人居高臨下眸光複雜,片刻在她身邊并肩坐了下來。
“你公司的事都忙完了?居然有空在這裏坐着。”
大概是眼見事情有轉機出現,被衆多亂七八糟事情纏身的簡姝心情也好了一點。
“你說呢?”
“你要是忙就去工作呗,沒必要在這裏等着。”簡姝小聲嘟囔,“我就欠你一個人情,不想再欠第二個。”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你欠我的應該不止這個吧。”
簡姝聲音一哽:“我不是已經還你一套新的西裝了嗎。”
怕大樓前臺把東西弄丢,她還特地上樓跑了一趟把西裝加那把傘交給了諾森公司的專屬前臺,順便給安德裏發了個消息讓他記得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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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套定制真的貴得很,算是稍稍對裏德森的幫助表達感謝。
“你還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好了。”簡姝視線平視着醫院空白的牆壁,“你随便說什麽,我又不會拒絕。”
“我幫你的忙,沒必要拿這種話來堵我。”裏德森平靜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簡姝立刻道,不着痕跡地快速瞥了他一眼。
一時安靜,比起歇斯底裏的争吵,最難的其實還是他們明明彼此明白對方的意思卻誰都堅持着不肯後退那一步。
她就是猜到一提分手他們必然陷入焦灼,當年這才連個招呼都不打先下手為強,沒成想她極力避免的那一幕仿佛如命運的轉圜無可阻擋。
簡姝盡量語氣委婉,态度卻強硬:“人生總是向前走的,過去的事一直緊抓着不放也沒什麽意思,你說呢。”
“如果可以抓緊自己想要的,我為什麽要松手。”
簡姝抱着手臂,臉色沉了下來,不去看一旁裏德森銳利的仿佛能穿透一切的視線。
“我以為你只是對生平頭一次被女人連個招呼都不打的甩感到印象深刻而已。”
“确實是很慘痛的經歷。”
簡姝語氣刻薄:“慘痛到甚至想經歷第二次?”
“如果我提出我們複合,你會答應嗎?”裏德森冷不丁道。
“會啊。”簡姝簡直毫不猶豫,“我欠你人情不是嗎?”
短暫的沉默過後,簡姝無比冷靜道:“你要提嗎?”
即使不看裏德森,簡姝也能體會男人此刻絕對已經被她氣到極點的心情,手腕上的青筋霎時繃起,冷凝危險的氣勢壓得人透不過氣。
簡姝垂下眼睫,咬着唇掩飾住自己心底的那一絲波瀾。
她太了解裏德森了。
以他的驕傲和自尊,在她都故意說出這種話後之後是絕不可能再屈尊纡貴說出什麽他倆和好這種話。
徹底斷掉最後一絲念想,以後大家橋歸橋路歸路,重新歸于彼此不同的軌道線,這才是正确的選擇。
雖然,簡姝隐隐覺得自己心底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鈍痛,不過立刻被堪稱強大到冷血無情的理性強制壓了下去。
果然,裏德森只是面色鐵青在那裏坐着,一言不發。
簡姝無聲地舒了口氣,低頭玩手機掩飾着自己臉上的情緒。
“原來你是這麽想的,”裏德森冷冷淡淡的聲音裏聽不出含義,“行啊,我……”
簡姝砰一聲突然站起來,動作大到直接打斷了裏德森說到一半的話。
“我朋友說她交班了,我去接她。”
簡姝掩飾般地匆匆跑路,裏德森一皺眉有些無奈還是站了起來緩步跟在了她身後。
住院部離門診部不遠,不過比起照顧患者情緒安靜的住院部,門診大廳的喧嘩嘈雜簡直像到了另一個世界。
一被人流包裹,剛剛在長椅上進行的那番沉甸甸壓在心底的談話導致的厚重無力感瞬間好上了許多,簡姝直奔六樓的創傷骨科區,一出電梯卻發現和本就人多的門診大廳比起來,平時患者不算多的六樓骨科專區今天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簡直是人塞人擠擠挨挨。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簡姝一出電梯門就差點被層層退後的人群給撞回去,多虧裏德森眼疾手快拽住她的胳膊把她護在自己懷裏替她隔開人群。
“謝謝。”簡姝小聲嘟囔着,裏德森下意識地以強悍地姿态扣住自己的腕骨,掌心的熱度源源不斷,大概是她自己心裏有鬼,總覺得緊貼着的那一小塊皮膚簡直像是要燒起來,站穩後簡姝忙不疊轉了轉手腕示意裏德森先松手。
裏德森沒松手,反倒是把她朝自己更拉近了一點,仗着自己人高腿長,在人群裏鶴立雞群目光看向騷亂的前方。
“前面出事了。”
“應該是。”簡姝透過人群的縫隙和争吵聲的來源也察覺到似乎是前面診療室鬧出的動靜,想起不久前媒體才報導過的醫鬧事件心裏一緊,就想從人群的空隙中往前擠。
裏德森拉住她,鏡片後的眼神情緒很淡,但是簡姝知道他不贊同。
“我朋友在裏面,沒事,要是真的鬧起來這裏圍觀的人早跑了,不可能還站着看熱鬧。”
現在醫院安檢做的不錯的,尤其是簡姝對社會群體效應的敏銳把握大概能猜到最多就是家屬鬧事,動刀什麽的還不至于,要不然這裏堵着的吃瓜群衆早跑的一幹二淨了。
往前擠了一段距離,果然人群圍着事故中心呈半橢圓狀左右散開,一個看上去約莫三四十歲皮膚粗糙黝黑的男人捂着臉跪地痛哭,擡起頭露出一張看上去就老實本分憨厚的臉孔,幾個醫生護士正圍着他彎着腰說些什麽,氣氛倒也不算緊張,前排圍着一圈的人同情地竊竊私語。
簡姝掃視了一下周圍,看到穿着白大褂挂着胸牌手插在兜裏的沈若禾就站在對面的人群中,臉上的表情無奈,看到擠出來的簡姝眼睛一亮朝她揮了揮手。
看到人沒事簡姝稍微放下心,沈若禾有些着急朝她一頓比比劃劃,只不過本來就不算寬敞的醫院走廊被這麽一堵她就算想走現在也根本過不來。
看起來只能等風暴中心結束了再會面,看情勢應該已經接近尾聲了,幾名醫護把男人扶了起來,給他拿上深藍色沾着土灰的布包。
簡姝站在原地聽旁邊圍觀了全場的人叽叽喳喳讨論。
“也實在是可憐,父母早亡,就剩這兩兄弟,靠哥哥幹體力活養家。聽說大城市一定能看好,特地借錢來撫海看病,結果還沒看好。人癱了,這下半輩子可怎麽過。”
“什麽病這麽嚴重,人都癱了。”
“聽說好像是骨髓炎。”
“骨髓炎可以吃藥或者做手術治的吧,怎麽就活不下去了。”
“害,打一針抗生素要多少錢,做手術要多少錢。得了這個病你別說往家裏賺錢了,每年那點營收全貼藥錢都不夠。小地方來的人哪裏有啷些個錢,難怪要崩潰。”
現代醫學發展至今所能治好的人類疾病也只維持在65%左右,但在這堪堪半數的可治療範圍內,也不是每一具患病的軀體都能得到挽救。
信息,人脈,家底,甚至是運氣,每一環都在那與病魔的抗争中至關重要,有的人能僥幸戰勝,有的人卻從一開始就缺乏了可以抗争的資本。
碎銀幾兩卻能普渡一個人的一生從不是什麽無病呻吟的感慨。
醫院裏的人情冷暖無助和痛苦簡姝看的太多了,對此也只能默默在心裏嘆了口氣,見通道空出來了些,從挨挨的人群中擠出朝沈若禾的方向去。
“我說,你……”
突如起來的驚叫徹底撕裂了簡姝的話。
也正朝她擠過來的沈若禾那一瞬間表情突然變得十分驚恐,喊聲幾乎破了音:“簡姝,快躲!”
簡姝猝不及防回頭。
眼見今天這場家屬哭訴鬧劇已經結束,大家的注意力都開始回攏各忙各的,誰也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眼前這個看似一臉老實淳樸,似乎已經接受了命運對其無比慘烈打擊的男人,驟然間轉變了自己溫厚的面孔,動作利落地從布袋裏抽出了一把磨損頗多卻依舊鋒利無比的砍柴刀,揮刀就砍。
做慣體力活正當壯年的男人速度和力氣可不是開玩笑的,原本正低頭收拾東西的醫護,擡眼就見雪亮的刀鋒朝自己迎面砍來,腦海中一片空白,尖叫出聲,愣是憑借自己的求生本能腿軟倒地的那瞬間原地一個翻滾,連滾帶爬往外沖,避免了頸部被橫掃而過,只在後腰處劃破一層油皮。
刀鋒揚起一潑刺目的紅色在雪白的醫院地面上格外刺眼。
被血腥味和突如起來的變故驚到的人群,在一瞬間詭異的寂然後,和炸了油鍋似的紛紛往外狂蹿,驚恐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簡姝回頭之際就知道不好。
這男人暴起的那瞬間,她正好毫無防備朝沈若禾走過去,站在他前面的醫護人員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完全沒發現男人手持利刃的暴戾,直到醫護躲開這男人随着人群往外沖,尖叫聲傳來,簡姝才意識到事情不對,但是此時暴露在這男人正前方的自己居然已經成了離他最近的那個人。
看着憨拙老實的人一旦激起血性那是真的人擋殺人,佛擋殺佛,不管什麽東西統統都亂砍一氣,明顯就是一副殺紅眼了的狀态,眼見一擊不成,提着刀幾步就沖着離他最近的簡姝來了。
電光火石之間,想躲已經來不及了,就是連一個防禦的姿勢都來不及做,簡姝眼睜睜看着猶帶着血跡的砍柴刀朝自己橫劈而來,身體忽然被人摟住往後一拽,一道身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隔開了她和行兇者,想象中利器刺入身體的劇痛并沒有傳來。
簡姝失聲道:“卡諾爾!”
生死之際,摟住她的人帶來的感覺是何等的安心,甚至連攬住她腰的手都是無比堅定溫暖,但是簡姝知道這都是假的,裏德森生生替她抗了這一下。
利器劃破衣料刺入血肉裏的聲音就在她耳邊響起,是那樣的清晰,簡直讓人恐懼到頭皮發麻。
簡姝看着砍在裏德森身上,越過他肩膀露出的那一點帶血的鋒刃,被人從背後用力帶着抽離人體,裏德森一個悶哼,想也沒想就要撲身上前擋在他前面卻反被裏德森一手制住。
受了傷居然還能有這種力氣,甚至裏德森還抽空和她說“別看”,簡姝也不确定他到底說了沒有,看着那些血跡逐漸濡濕男人身上黑色西服的布料,只覺得滅頂的恐慌死死攥住了自己的心髒。
裏德森把簡姝牢牢護在自己身後,趁男人從他身上抽刀後又想砍第二刀的間隙,忍着肩膀上傷口撕裂的劇痛閃電般轉身擡腿就是一個飛踢,愣是把一個壯碩的成年男人生生踹飛撞到問診臺上砸出轟響。
男人手裏已經浸滿鮮血的砍柴刀當啷掉在地上。
“叫保衛科!保衛科!打110!按住他!按住他!”從男人拿着刀沖向簡姝到裏德森踹飛他,看似漫長不過只是短短幾十秒的間隙,還只從前輩口中聽說過醫鬧,自工作以來一直風平浪靜從沒經歷過這種陣仗的沈若禾差點沒被吓死,扯着嗓子大吼,眼看男人居然吃痛倒在地上居然還掙紮着想起來,血一下子湧上頭,直沖上前一腳把那把砍柴刀踢得遠遠的。
周圍好幾個膽大的熱心群衆連忙沖進來七手八腳把男人死死按在地面上。
沈若禾腿軟的站不住,幾乎是哆嗦着爬去找自己的好姐妹。
“沒事吧?沒事吧!?”
簡姝臉色發白一看就是有事的樣子。
她根本不敢亂碰裏德森,她不過是想看一下他肩膀上的傷,一碰到他的衣服手指幾乎完全被溢出來的血色浸潤,偏偏當事人還是雲淡風輕的樣子,只皺着眉偏頭打量自己右肩膀完全撕裂幾乎能看到骨頭的傷口。
“你別動!別亂動!!!”
簡姝嗓音尖利完全破了音,企圖止住流血不止的傷口但根本無濟于事,簡姝顫栗而嗚咽,聲線抖得不成樣子:“快!快叫醫生!快點叫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