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八九不離十

朱時和徐亦菲隔着手機的激烈對峙争吵似乎終于有了結果, 在早讀課結束前,朱時宣判了對溫把酒的處理結果。

“進教室吧。”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溫把酒踩着早讀課結束的鈴聲踏入教室, 才坐下來, 後面一排的顏夢佳就拿着筆戳了戳她後背,語氣裏充滿好奇, “咋了啊?咋缺考了啊。”

她這話一問,溫把酒沒擡頭都能感覺到來自四面八方若有若無探究的目光, 全班的耳朵都得豎起來了。

溫把酒邊從抽屜裏面拿課本,邊抽空回答,“你猜呢?”

顏夢佳瞬間委屈, 雙手托着下巴撒嬌,“我不知道嘛,溫溫你說說嘛, 不會真和論壇裏面說的那樣了吧?”

“屁呢!”溫把酒還沒回答,徐舉案聲音便賊洪亮地從最後一排傳來,“學校論壇裏說的都是屁話, 都是假的!”

學校論壇的那點腥風血雨都是秦究搞出來的,還扯什麽沈肆暈倒了,溫把酒幫忙送醫院。他徐舉案就是從這棟教學樓上跳下去,那也是一個字都不信!

許是徐舉案的威望不夠,他這話才說完,班上立馬就有人反駁。

“人是鐵飯是鋼, 一頓不吃餓得慌, 那沈肆不是老不吃飯嗎?餓昏過去也有可能啊!”

“是啊是啊, 那或許他本來就體質虛弱呢?”

“也不一定啊,或許是受瘟神的影響呢?黴運纏身了呢。”

……

徐舉案被逼的沒辦法, 扯着嗓子鬼吼,就差拿着小喇叭重複播放了,“我肆哥身體倍兒棒!我肆哥身體倍兒棒!”

Advertisement

“沈肆第一吹”果然名不虛傳。

溫把酒掃了眼旁邊空蕩蕩的座位,算了算日子,也不知道田沁月女士會是今天還是明天來給她辦轉學手續,忽然間便有些莫名的煩躁。

她擡腳踹了下旁邊的座椅,但力沒收住,動靜弄的大了些。

一剎那,全班的目光都聚集了過來,沒辦法,溫把酒笑眯眯地補救。

“各位,我還在這兒呢,能不能別當着我的面說我壞話啊。”

顏夢佳立馬和個小狗腿子似的,兇道,“說的就是你,江格格!”

江格格無語地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表示閉嘴。

“首先呢,要鄭重澄清啊,沈肆身體沒問題啊,而且就算是他身體有問題。”溫把酒語氣一頓,聳肩道,“我這小身板哪裏扛得動啊。”

有些嚴肅的氣氛立馬活躍了起來,說是哄堂大笑也不為過。

溫把酒淡定地舉起第二根手指,補充,“其次,我缺考是因為我要轉學了,考第一還是考倒數第一對我沒什麽區別。”

原本還在嬉笑的快樂氣氛一瞬間凝滞了,班長烏連算是反應最快的,“轉學?轉哪啊,我們學校不是維市最好的中學嗎?”

這裏面再深層的東西就沒必要細說了,溫把酒開始跑火車,“哎,這不是因為成績太好了,被其他學校重金收買了嘛!朋友們,以後就是普高再見了。”

徐舉案作為首席“沈肆吹”,第一個提出質疑。

“不對啊,要是普高來挖人,為什麽不挖第一名肆哥,反而要挖你一個第二名啊!”

溫把酒“噓”了一聲,目光溫柔,“質疑的很好,下次不許質疑了。”

班上剛凝聚起來的這點離別的傷感就被弄沒了,到上課之前,班上大部分人都沒弄明白溫把酒說的話裏哪些是真的,默認溫把酒說的都是假話,以為她是為了避免被追問缺考的真實原因,才胡編亂造出來的謊話,畢竟這種事兒她也不是頭一回幹。

下午的數學課,徐亦菲破天荒地沒有第一時間講卷子,反倒是很正兒八經地花了五分鐘将溫把酒從頭到腳誇了一頓,從她的成績說到為人處世,最後才說溫把酒轉學的事情。

那節數學課,是溫把酒有史以來收到最多小紙條的一次課堂,徐亦菲也睜只眼閉只眼沒多說什麽。

一直以來都覺得只有微薄可憐的那點同學情誼,突然間就在離別的傷感中爆發了出來。

年級第二的“瘟神”即将轉學,只用了兩堂課的時間便傳遍了整個年級,連隔壁班的秦究都過來湊熱鬧,送了一沓子的草稿紙過來以表離別愁緒。

溫把酒一臉冷漠地收下了這一沓子草稿紙,問:“沈肆呢?”

秦究打起哈哈:“天機不可洩露。”

溫把酒沒了耐心,“說人話。”

“這麽說吧,如果你爸媽死了,你要去看嗎?”

這什麽破問題?

“廢話,那當然要去。”

秦究還是那副不顯山不露水的表情,“那就行了。沈肆今天就是辦的這種程度的大事,所以來不了學校。”

溫把酒猛然間便愣住了,潛意識裏總覺得這裏面有什麽細節她漏掉了,但又反應不過來到底是什麽。

原本有些煩躁郁悶的情緒似是被淋了一場大雨,一瞬間幹淨。

她沒再去追問細節,“那明天呢?他還來嗎?”

“不好說。但往年至少都要半個月,長的話一個月也有過。”

這麽久?

沮喪的情緒壓抑不住。

後面的幾天确實如秦究所言,連着三日都不見沈肆的身影。

能用的理由已經都用完了,領新校服,去參加年級大合唱的錄制,連同學錄都已經收集滿,只差沈肆的那一頁。

田沁月女士下了最後的通牒令,要在這個周日離開維市。

不是沒試過給沈肆打電話,但總是關機。

到底是什麽天大的事情一點空都抽不出來?消息不回,也沒說找個人帶話。

臨走前的最後一個晚上,溫把酒躺在床上,悲觀地思考着人生。

沈肆的電話就是這時候打過來的,淩晨一點二十七分,如果不是溫把酒恰好在思考人生,十有八九怕是接不到了。

她接的匆忙,開口便問,“你還好嗎?”

沈肆明顯愣了一會兒才答,這麽晚了,原本也沒指望這通電話能被接通,誰曾想,才響了兩聲鈴便接通了。

“嗯,還好。”

“真的還好嗎?”

沈肆跪在蒲團上,夜晚的寒風将僧袍吹的嘩嘩作響,連帶着手機傳出來的聲音都忽大忽小,有些聽不太清。

“這麽不放心?秦究和你說了?”

“沒啊。他就問我如果你爸媽死了,你要去看嗎?還說你要至少半個月才有可能回學校。”

沈肆輕哂,“這不是說了嗎?”

“什麽?”

許是夜深了,亦或者是埋在被子裏太久氧氣不夠了,溫把酒覺得自己有些理解不了這話,又或者說是不敢相信。

短暫的,兩邊的手機都沒有傳出聲音。

沈肆給足了溫把酒緩沖的時間,才開口,“我爸媽死了。”

這可不是能開玩笑的事情,溫把酒的瞌睡一下子便醒了,她覺得這時候應該說點什麽,但平時信口開河的那股勁兒一瞬間便消失不見,只能結結巴巴地來了句,“對,對不起,節哀。”

“你對不起什麽?”手機裏的聲音慌張的顯而易見,沈肆輕笑,“他們死了好幾年了。”

近代以來,沈家就是靠着賭場發家的。按理說莊家就該是作壁上觀,看着來往賭徒輸個精光。

但偏偏生了個沈肆,從小便是被沈家老爺子手把手帶到的,耳濡目染間便青出于藍勝于藍。

小時候靠着聽力比常人好,但凡是扔骰子的賭注便輸不了,旁的靠運氣的賭注也總能贏些小利。再大些,精通了概率學,便更是贏多輸少。

正所謂年少輕狂,才十四歲的年紀,又是整個沈家捧在手心裏的晚輩,沈肆的心思便更不在學業上,三天兩頭逃課,去自家賭場混跡一天,三更半夜才回家。

就這樣,時間一久,向來有求必應的沈父第一次對沈肆發了一通火。

沈肆完全沒當回事,手裏還盤着兩枚骰子,“您給我取了這個肆字,不就是希望我能肆意的或者嗎?我現在就是在肆意人生啊。”

沈父怒罵:“我讓你肆意,不是放你肆無忌憚!你以為你憑什麽十賭九贏?不就是靠着你姓沈嗎!你看你到外面,還能贏幾次!”

話是氣話,沈寒管理着沈家部分的賭場,當然知道沈肆是憑本事贏的,甚至他還關照了下面的人,給沈肆出些絆子。可就算是這樣,他這兒子的賭瘾就是戒不掉。

這話戳中了沈肆的痛點。

賭場有年齡規定,未成年人不能進入。沈肆卻從七歲便開始上牌桌,十歲時賭場的賭徒們都知道,和誰賭都不能和他賭,就因為他姓沈。

年紀再大些,學了概率論,沈肆便發現,他的賭注勝率比正常值要高的多。

他不相信運氣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私下裏卻隐隐在懷疑,是不是他下的注被莊家動過手腳,才能贏得這麽容易。

沈寒給他戳破了這一層紙,給輕狂的少年一個響亮的耳朵。

青春期的叛逆便洶湧而來,沈肆只言片語未留,第二天便帶着一千塊錢離家出走。

他到了離維市很遠的城市,去了那裏的黑市賭場,觀察了好幾日,才從小賭開始,慢慢攢錢。

不是一直能贏,但沈肆卻總能神奇地控制住輸錢很少。

青春期的少年對父母總是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傲氣,不肯低頭。沈肆在心底裏暗暗發誓,他要用這一千塊賭到一百萬,然後再風風光光的回去,證明父親是錯的。

他在離維市很遠的賭場隐姓埋名的下注,自以為背負了全世界的不甘和委屈,卻不知道,在幾百公裏外的維市,整個沈家都在不分晝夜的追尋他的蹤跡,他所厭煩的父母,短短幾個星期的時間裏便白了頭發,憔悴下去。

他在外面漂了五個月,從炎炎夏日到白雪皚皚,終于從一千塊攢到了九十萬。

只要再賭贏幾次,就能回家了。

“小子,和大叔賭一局?”

又贏了一千多,準備收手時卻被一個大胡子的人攔住。

這種事情不是頭一回遇到了,總有幾個賭鬼會盯着贏錢的人,又因為是黑市賭場,見他年紀小,連貪婪的面容也絲毫不掩飾。

沈肆雖然個高腿長,但卻偏瘦,吃虧了幾次打架的經驗也上來了,這個大胡子他還不能全身而退。

不賭不行,不破財打發不掉。

沈肆說:“就賭一把。”

大胡子同意了,一把輸了一萬。

“不行!你不能走!我今天偏不信了!我還非得贏一把!”

沈肆不耐煩,卻只能陪着他賭,他有意輸,想要早早結束脫身,卻不知為何,一贏又贏,連贏好幾把,只差一萬就能湊夠一百萬了。

他隐隐覺得不對勁,“大叔,不賭了,我把從你這贏的錢都還你,你回家陪陪老婆孩子。”

“哎呦,還是個懂疼人的好孩子啊!”大胡子一臉驚訝神情,隔着手套很用力地鼓了掌,“但是還是再賭最後一把吧!我預感最後一把我會贏。”

他話說的極其篤定,沈肆心中的不安慢慢擴大。

摸牌前,大胡子突然脫了一直帶着的皮質手套。

沈肆的目光一凝,這個人的右手,有六根手指。

最後一把,沈肆輸了十萬。剛好是從這人贏來的錢再加一萬。

果然有問題,這大胡子最後出老千了。沈肆看的明白,卻知道這錢必須出,好在只是一萬而已。

他将拉鏈拉開一個小口,從背包裏面拿錢,可摸了好一會兒,卻摸不到東西,反而連金條的手感也不太對。

“小弟弟,可別怪大叔沒提醒你。我們這賭場的規矩,一萬塊可值一根手指。”

沈肆心煩意亂,“我知道,錢我有。”

他從小在賭場混跡長大的,知道裏面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所以贏的錢都換成了金條,放在背包裏,走哪背哪,還特地背在胸前。

“哎呀,找不到就算了,讓家裏人送點錢過來不就成了嘛!”

“我說了不用!”

沈肆猛地拉開背包拉鏈,卻發現原本在裏面的金條不知什麽時候都變成了重量差不多的石頭。

“啊呦,我說小兄弟,這是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錢丢了?”

沈肆冷着臉不回答,那大胡子也不在乎,他自顧自繼續道:“出門在外可得小心點,尤其是金條這種寶貝,那可得看緊點。”

正說着話,這大胡子的六根手指便不知道從哪捏出來了根金條,金燦燦的,很是壓手。

只一眼,沈肆便認出來了,是他的金條。

他強壓着情緒,不過是些金條罷了,加起來還沒有不及他過年壓歲錢的零頭多,大不了就再多待五個月,你得冷靜。

大胡子毫不掩飾,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越來越多的金條被他拿了出來。

似還嫌刺激不夠,他湊近了些,對着沈肆一臉真摯感謝:“小兄弟,我觀察你很久了,賭運是真不錯啊,你的孝敬我就收下了,多謝了啊。”

一定要冷靜、冷靜——

冷靜個屁。

明知是圈套,明知有陷阱,但那一瞬間憤怒的情感還是占據了上風,他揮拳砸了過去,不顧一切地想要弄死這該死的六根手指。

很快,更多的拳腳迎了過來,混亂中他摸到了一把刀,理智消失,他拼着一股狠勁兒,斬下那根多餘的手指。

凄厲慘叫聲傳遍整個黑市賭場,沈肆終于滿意地閉上眼。

-

沈老爺子是在事情發生的第二天下午到的,是大胡子手底下的一個小喽啰拿沈肆電話打的,過來索要醫藥費和賠償金。

沈肆離家出走,換了手機卡,音訊全無,但手機快捷鍵的1號鍵還是保留的沈寒的號碼。

沈肆被打斷了一個肋骨,除此之外都是皮肉傷。

沈國昌來的時候,沈肆已經醒了。

“醒了?你小子倒是皮實。”

沈肆嘴角被打破了,一張口便“嘶”了一聲,見了沈老爺子也不問好,側着頭,別捏地開口:“他們人呢?”

“他們?”沈國昌觑了眼沈肆,語氣平靜:“過來路上車速太快,開進ICU了。”

“什麽?”

在沈肆最年少輕狂的十四歲,揮舞着世界上最鋒利的長矛來證明自己的勇敢無畏。

他确實做到了。

他刺破了名為“愛”的铠甲,戳進了父母的血肉身軀,最終将他們殺死。

黃色的裹屍布包着他們出來時,沈肆沒有流淚,他坐在輪椅上,呆呆地問:“醫生,會不會是假死啊。”

會不會因為我離家出走太生氣了,所以故意收買了醫院,收買了醫生,收買了護士,來演了一出給我看,來讓我吃個教訓?

他知道了,他懂事了,他以後再也不會離家出走了。

他會好好學習,好好生活的。

所以,你們別睡了。

我受不住。

冬天就要過去了,可沈肆的春天卻永遠不會到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