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章

21   第 21 章

◎深意◎

就像這次進宮請罪, 她們可不是空着手來的,而是往坤元宮送了一大批價值不菲的禮物。

之前, 也就是思婕妤受驚一案被查清真相後,他們趙家不僅沒有得到安撫,還向皇上敬獻了一大批金銀寶物,承諾趙家所有官員都會在朝堂上為皇上沖鋒陷陣,才讓趙家得以保全。

趙四夫人說這些話時,心疼女兒的趙三夫人欲言又止,見趙大夫人始終不表态, 垂眸斂目的坐在那裏不言語, 便不敢出聲勸阻。

見趙四夫人已順利完成她此行的使命, 将她不好說, 趙三夫人一直說不出口的話,都給說了出來,充分表達出趙家在某些方面的态度後, 趙大夫人才語氣溫和的開口安撫道。

“婕妤娘娘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實屬不易,家裏當然是不惜代價, 也要盡量保全婕妤娘娘, 你四嬸也是因為受了刺激, 難免急躁了些, 才會這般口無遮攔,還請婕妤娘娘莫要介懷,不管怎樣,都請娘娘牢記, 趙家與娘娘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 只盼着您能在上恩庇佑下, 安心将九皇子撫養長大。”

有着這樣一位因品性問題而遭厭棄的生母,自己又先天不足,對于九皇子,趙家僅有的願望,就是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平安長大,将來好歹能封個親王爵位,多少能為趙家提供一些庇護。

至于從前還曾在私下裏暗自打過的盤算,現已徹底沒了想法。

趙家的話事人們現在提起思婕妤,就是一個悔,後悔當年不夠果決,覺得是送去做妾的,就選了這麽個表面上還算拿得出手,心性才識卻很平庸的。

畢竟那時的他們也沒想到,當今竟然真的順利走到了至高位,還坐穩了皇位,沒像之前的那幾位,即便能先一步占據高位,也總是皇位還沒坐熱,就相繼丢掉性命。

柳明月不知道思婕妤對她的種種猜疑,不過她即便知道,也不會在意,不會産生被辜負好意之類的多餘情緒。

由思婕妤娘家人出面,将其說服,讓其徹底消停下去就好。

将照顧九皇子的方案列得越詳細,在有需要時,越能幫她甩鍋,反正負責執行方案的人,又不是她。

頂多也就是她私人掏錢,多獎勵幾次那些因此而受累的人。

不過從另一方面講,在這個毫無人權可講,動辄會讓下層人陪葬的時代,她要求那些人用講衛生、講科學的方式喂養照顧九皇子,能大幅降低九皇子生病的概率,進而增加九皇子活下去的機會,還可以說是變相的救了他們的性命前程。

天氣轉暖,庭中剩下的那塊空地土壤化凍後,太子拿着鋤頭奮力挖着,挖得額頭汗如雨下,他也不管,像是在發洩着什麽不滿。

柳明月将這一幕看在眼底,卻沒直接過問,直到對方一口氣将空地挖完,疲憊湧上來,情緒已發洩得差不多了後,才不動聲色的将他叫進殿內聊天。

“境文是因馬上要到春闱,京中聚集了許多外地學子,才會常去宮外湊熱鬧嗎?”

聽到這話,徐境文覺得剛用挖地發洩掉的郁氣,再次湧上心頭,悶悶不樂的回道。

“是的,母後,不過母後放心,兒臣知道分寸,便服出宮後,只去茶樓酒肆之類的地方,絕對不會去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方,與京中那些纨绔子弟毫無交集。”

柳明月笑着點頭道,“你現在是個能上朝觀政的太子了,肯定知道輕重,母後已經不會再擔心這些了,母後現在關心的,是你有沒有趁機結交幾個志同道合的好友。”

徐境文有些不大好意思的回道,“有幾位讓兒臣覺得人品才學很不錯的,可惜兒臣是以虛假身份與他們相交,有失坦蕩,算不上是好友。”

柳明月态度溫和得笑着回道,“依我看,是你太過多慮了,畢竟你對他們隐瞞真實身份,并不是為了要算計圖謀他們什麽,而是出于真實身份會給他們帶去不便考慮,有什麽好心虛的。”

聽到自家母後的開解,徐境文頓覺心神開闊了許多,主動分享起自己在宮外的見聞。

“……兒臣覺得這樣很不公平,設身處地的想想,若不是父皇當了皇帝,兒臣進京趕考時,肯定也要承受這種不公平待遇。”

總算知道了他為何會憋着一肚子火想發洩,柳明月的笑容更真誠了些,畢竟這孩子也是出于一腔赤誠,才會為這種資源分配不公現象發聲。

若是再過幾年,等到他在朝中那些人的手上多受些磨砺後,他現在的這腔熱血,估計就會開始變冷,對同類現象變得習以為常。

不過身為一個母親,哪怕只是‘繼母’,她也要幫忙維護一下孩子在這個年齡段,所特有的正義感。

“既然覺得不公,就要想辦法改變現狀,将那些憤憤不滿都憋在心裏,通過其它方式發洩出來,恐怕不是君子所為吧。”

知道自己在帶着情緒奮力挖地的事,已經被自家母親看在眼裏,徐境文有些羞愧的低下頭。

“對不起,母後,是兒臣讓您失望了,兒臣也曾想過要通過什麽方式,才能幫幫沒有門道的普通學子,可是想來想去,發現即便兒臣以太子的身份出面,也幫不了幾個人。”

柳明月卻笑着道,“你有辦法,你可以找你父皇商量,将你的想法如實告訴他,然後請他出面,将今科主持大考的主考官員的文章,與他們表示過欣賞的文章整理一下,交由經廠盡快印制出來,以低價公開出售。”

如此一來,就能将那仗着家世與人脈關系,可以提前研究今科主考官們的偏好與立場的學子,與那些沒有門道的學子們強行拉到同一起跑線上,盡可能的公平一點。

以徐慶業的腦力,當然是在第一時間,就能領會到這麽做的好處。

太子受限于他的眼界與認知,單純的替他認識的那些普通學子感到委屈,認為不公平。

徐慶業身為皇上,所考慮就多了,這其中的不公平,他比誰都看得清楚,但也沒有什麽好的解決方式。

能盡量保證考題不洩漏,杜絕舞弊現象,閱卷不公現象,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哪怕處在他的位置,很不願意看到被錄取的朝堂新人,大多都出自那些世家大族的現象。

可他也深知那些世家大族、書香門第在科舉上,優勢有多大。

如今皇後的建議,算是給他指明一條路,那就是,既然他沒有辦法讓占據優勢的人,失去他們所擁有的,不如拉那些處于劣勢的人一把,盡量縮短雙方之間的資源差距。

所以徐慶業在與太子商讨過後,立刻下旨讓司禮監經廠停下現在的工作,插隊完成印制文集的工作。

早在前朝時,就已出現了活字印刷術,只是這項技術并未得到推廣而已,但是官方印刷機構的大半印刷工作,現在都已采用的是活字印刷技術。

所以這次印刷文集的效率很高,從柳明月出主意,到文集在京中被大批發售,前來應考的學子人手幾本,前後不過三天功夫而已。

文集的售賣價格十分低廉,低到需要出面負責操辦此事的太子私掏腰包,才能平掉經廠的帳,卻成功獲得文人士子們的一片贊譽。

就算此舉讓原本的利益既得者們深感不滿,也都只能躲家中,或是私下無人之處罵幾句,不敢在明面上表示反對。

聽完何忠所彙報的相關輿情反饋,徐慶業感到無比開懷之餘,忍不住感慨道。

“也就只有像皇後那般,真正的心底無私,胸懷寬廣,對所有人都抱着善意的人,才能想出這等好法子。”

何忠笑着回道,“皇後娘娘的主意雖好,主要還是陛下英明啊,若不是有您的支持,這件事如何能辦得如此成功呢?那些沒門道的才子,都得感念您的恩德。”

這話顯然說到徐慶業心裏去了,他急需一批真正打心裏願意效忠于他的文臣,而不是那些背後分別與各種勢力牽連不清的人。

“是啊,希望那些人能争氣點,不要辜負朕一家的苦心。”

何忠當然知道皇上口中的‘一家’指的都有誰,但他知道,有些話皇上自己能說,他說了,對人對己都不好。

“這次的春闱報考人數空前的多,自是人才濟濟,還都有幸得到陛下的恩典,肯定可以從中選出不少能讓陛下滿意的人才。”

這次的春闱,聚集着新朝域內十餘個省的近三千名舉子,是新朝才學最傑出的一批人,絕大多數人的智商都很高。

當這批人拿到相當于是考試指南,或者說是例題的那幾本文集後,只需用心閱讀一遍,心裏有譜了,知道遇到什麽樣的題,該以哪個角度破題,以什麽樣的風格寫文章,才能有機會獲得主考官的親睐。

雖然沒有公開宣揚,但是這些學子都曾聽說過,那些文集是由皇上安排太子親自督工,連夜趕工才及時印制出來的,為的就是能讓沒有人脈關系或是金錢開路,去打聽主考官喜好的人,不至于在考試中吃虧。

也就是說,這次的投上所好,可謂是上面的一番好意。

所以但凡是能領悟到這番用意的學子,在這種形勢下,都不會清高的堅持自身風格。

對那些本來掌握着信息優勢的小部分人而言,他們所面對的競争可謂是倍增,但是他們對此也無可奈何。

當這場春闱大考出成績時,看到錄取三百餘人的榜單上,在前排霸榜的人中,大半都是一些在此前聲名不顯的人名時,不同身份立場的人,那心情自是各不相同。

徐慶業對這個結果,當然是非常的滿意,他登基後的次年,就曾舉行過一場恩科。

當時的新朝嚴重缺人,他一個草莽出身的皇帝,連科舉取士的流程都弄不清楚,在當時的科舉上,自然也就沒什麽話語權,只能任憑那些名聲在外的文臣負責安排。

這也是他登基數年後,在文人士林中的名聲和口碑都不怎麽好,沒什麽名望的主要原因。

而他在當了幾年的皇帝後,也切實認識到了文臣在朝堂中,所能起到的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不是他能無視與排斥的。

既然認識到了,他當然要為自己培養一批真正效忠于他,願意為他所用的文臣。

而不是像上屆春闱般,錄取的多是與現有的各個勢力有牽扯,或者是幹脆直接就出身于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

早在本次會試閱卷結束,貢士榜單正式列出來之前,徐慶業就已收到本次上榜的三百餘人的身份信息。

經統計,其中兩百餘人都是出身于耕讀世家或是普通人家,他們之前在仕林中名聲不顯,基本上還沒被什麽勢力所拉攏。

這次有了他這個皇帝的親自施恩在前,只需再多觀察一下,看看他們在接下來的表現,就能知道這其中的哪些人值得他的初步重用。

柳明月當然知道在她給太子出過主意後,給宮外所造成的影響,也不難看出皇上在打什麽算盤。

她自己也很重視這批從五湖四海彙集過來的人才,而且是不僅重視那些榜上有名者,同時也沒漏掉那些遺憾落榜者。

雖然柳明月沒打算做什麽奪權參政的事,但她為了自身與太子安全,從沒放松過對朝野上下應有的關注和信息收集工作。

而她關注那些落榜之人,則是為了能從中挑選出一批能為她所用的人。

畢竟對朝廷而言,那些人榜上無名,他們要麽回去繼續苦讀,等到三年後再戰,要麽只能通過找關系托門路弄個小官當當,要不然,他們很難有機會獲得官職。

可是在柳明月看來,這些人中絕對不乏人才,關鍵是要如何大浪淘沙,将他們從中淘出來。

想來想去,柳明月都想不出要如何做,才能悄無息的從中挑選所需人才,只好選擇找皇上坦白,光明正大的辦成這件事。

聽到內侍進來禀報,說是皇後求見時,徐慶業的第一反應是以為自己聽錯了,畢竟皇後已有近一年不曾主動來乾元宮見他了。

确認自己沒有聽錯後,徐慶業迅速令內侍将人請進來的同時,還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情緒。

柳明月進入禦書房後,先福身施了一禮,得到賜座後,才笑着與皇上寒暄道。

“何公公不在?沒在您身邊看到他,還真有些不習慣。”

徐慶業朗聲笑着回道,“他經常被朕派出去,這是因為你過來得少,才沒發現,他不在朕身邊,其實也是常态。”

柳明月端起禦前宮女奉上的茶,喝了一小口後,放到邊上。

“臣妾一個婦道人家,又沒什麽國家大事要與陛下商量,肯定不便常來打擾,說來也能理解,畢竟人家何公公可是陛下的得力屬下,肯定不能像卓輝他們那樣閑。”

徐慶業饒有興致的問道,“哦,看來皇後這次駕臨,是有什麽重要的大事與朕商量?”

柳明月坦然回道,“對陛下而言,肯定不算什麽大事,但是對臣妾而言,還是挺重要的大事,會試結束,想必您已收獲一批滿意的人才,臣妾想打剩下那些邊角料的主意。”

徐慶業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然後發現皇後的這個形容,還真有些貼切,不由得失笑出聲。

“哈哈,皇後說得是那些落榜舉子?”

柳明月點點頭道,“陛下是知道的,臣妾在外開辦了一些作坊,雖然那些作坊尚處初建階段,但是各處作坊中的管事和帳房,基本都是臨時從那些宮人內侍中挑的,短期內,可能還沒什麽問題,臣妾擔心以後會失控。”

“所以你想從那些落第舉子中,挑出一批可以為你所用的管事和帳房。”

柳明月點頭,還忍不住嘆了口氣。

“大安在之前的那些年,一直深陷戰亂,讀書人的數量本就不多,想要從中聘用些人品和能力過關的讀書人,就更難了。”

這還真不是柳明月找的借口,而是她當前确實面臨的難題。

“臣妾也是偶然想到,那些落第舉子別的不說,能有資格參加春闱,那頭腦和算帳水平肯定過關,臣妾就想趁此機會,一次性解決掉這個缺人才的難題。”

徐慶業深以為然的點頭,他自己也飽受人才匮乏之苦,不過他還是點出這其中的關鍵。

“皇後的想法,當然是好的,朕也支持,只是那些讀書人大多都很清高且自命不凡,他們就算這次落第,想的可能也是下次再來考,即便放棄了,他們往往更願意去做教書先生。”

柳明月當然也曾考慮過這些現實問題,所以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

“所以臣妾想要給他們下點誘餌,需要陛下給提供一些支持,臣妾會告訴他們,只要他們中有人能在任職過程中,表現出色,臣妾可以将他人推薦給朝廷,獲得适合他的正式官職。”

正要端起茶杯的徐慶業聞言,手一抖,差點沒将杯子給推倒。

“皇後可真敢想,你就不擔心這事被朝中那些人知道了,參你一個幹涉朝政?”

柳明月坦然道,“所以臣妾才說,這件事需要得到您的配合與支持啊,您要相信,臣妾若真給您推薦人,肯定不會打自己的臉,肯定是那人真有長處,而且是您用得上的能力。”

接着,柳明月又拿出一份文書遞給對方。

“更何況,您在那些作坊裏投了三萬兩銀子,臣妾早将那三萬兩折成您的份額,也就是說,那些作坊也是您的産業,臣妾選出來的人,當然也是您的人,有那種能力出色的,您給他在自家産業裏調個職,人盡其用,外人有什麽資格質疑?”

徐慶業接過文書掃了眼,發現上面詳細記錄了建造那些作坊的所有成本花費,份額分配,初期人員配置,以及作坊生産計劃等內容,讓人覺得很有前景的樣子。

皇後将他給的三萬兩銀子,算作他投入作坊的本金,是他所沒想到的,但是這對他而言,當然不是壞事,所以他也就欣然接受了。

再結合皇後的話,他頓時覺得還真是這個道理,這樣做,沒準還能真能從那些落第舉子中,甄選出幾個得用的人手。

更何況,若真能如皇後所言,選出一批有能力的人才幫忙管理經營那些作坊,他的私庫說不定能因此而增加一筆不菲的收入,與此同時,國庫也能增加一筆稅收。

換作其他任何人,徐慶業都不一定有這個信心,但是皇後做事,他絕對有這個信心,确定這位絕對是個不屑在帳目上造假的實誠人。

所以徐慶業沒有多做猶豫,就一口應下,沒提任何額外要求。

與皇上商定好從落榜舉子中招攬人手的計劃後,柳明月又順便給自己争取到私下出宮的資格,她要親自去現場選人。

本就才住進宮四年,徐慶業從沒想過要限制妻子不準出宮,畢竟在他心中,妻與妾絕對是兩回事。

更何況妻子在他心中的人品信譽極佳,他能很放心的任其自由出入宮門,只是過去的原主和柳明月,都沒想過要出宮而已。

畢竟皇後出宮,是件需要走很多流程,受各種禮規約束,可謂是興師動衆的大事。

而原主向來是個很守禮規的人,對自己的娘家态度微妙,當然也就不願大張旗鼓的折騰什麽省親之類的行為。

柳明月也不出宮,既為維持原主的人設,也因她在此前沒這方面的需要。

雖然對于她只在史書與圖畫上見到過的古代都城景象,難免會心生好奇,但對如今的她而言,顯然還是低調的茍着更有性價比。

像這次的事,若非她能按捺得住自己想去宮外看看的欲/望,想像這般讓徐慶業答應讓她出宮親自挑人,而且還是從那些正經的文人舉子中挑人,可就難了。

就算他會答應,皇帝基本都具備的猜忌本能,也會讓他對她的這番行為産生猜疑與忌憚。

即便她自認坦蕩,可是只要她私自出宮的次數稍多,就會不可避免地留下能被質疑的餘地。

這回算是好鋼用在刀刃上,畢竟對于這麽一位對宮外沒什麽興趣,與宮外的聯系互動,甚至還遠不及後宮那些妃嫔,而且那些僅有的聯系互動,還是遵照他的旨意行事的皇後,徐慶業當然很放心。

這趟乾元宮之行所取得的收獲,讓柳明月很滿意,她也不打算利用出宮機會做什麽,所以她還主動向徐慶業申請了幾個護衛。

回到坤元宮後,她一邊親自準備筆試需用到的考卷,一邊令卓輝幫她聯系宮外的人手,放出有宮中産業需要從落第舉子中招募管事的消息。

随着這個消息被迅速傳開,頓時在京中引起一片嘩然,有宮中做噱頭,大量本來不會考慮這類招募的讀書人,這心裏都難免活泛起來了。

宮中産業,意味着皇上與皇後的私産。

正所謂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除了那些堅持認為有辱斯文的讀書人,思想通透一些的讀書人,已經想到柳明月曾用來說服皇上的那個理由。

反正不管是當官,還是在宮中産業做事,都是效忠皇帝,能有機會在皇帝面前表現,只要自己表現得好,未必沒有受重用的機會。

說直白點,就是這可能是他們這輩子僅有的能平步青雲,一步登天的機會。

所以對于這場招募,京中的反饋比柳明月所預想的更加熱烈,連徐慶業在收到消息後,也是連連感慨,這世上果然不缺聰明人。

皇後從他手上讨去的誘餌還沒投下去,那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參加招募的讀書人,估計就已發現誘餌存在的可能。

收到那份‘創業合夥企劃案’後,皇上已經自覺的将這些都視為自家事,而不再只是皇後的事,所以他對此當然是抱着樂見其成的欣慰态度。

而事情的發展,也正如皇上所料,朝中大臣們對此事也很關注。

那些已經上岸的文臣,大半都對此事表現出深惡痛絕的态度,他們認為,這完全是對聖賢書的亵渎,是對讀書人的侮辱,凡參與招募者,皆是讀書人中自甘堕落的敗類。

勳貴和武将們對此沒什麽興趣,甚至是抱着看戲不怕臺高的心态,樂呵呵的看着老對手們跳腳,有些人為反對而反對的站在文臣的對立面,說些刺激人的風涼話。

徐慶業并不急于表态,他覺得皇後常教太子的那句理論結合踐,是真的很有道理。

朝中那些為這場招募跳得最高,最為反對的人,基本都是些只知死讀書,将文人的清高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的人,這種不知變通的人,當然不是他所需要的人才。

有那消息靈通之人,早已收到皇後投入大筆資金開作坊的消息,如今又出了要為宮中産業招募管事的事,迅速将兩者聯系起來。

禮部陳郎中義正言辭的說道,“陛下,這些舉子雖然今科落第,但是他們完全可以在三年後,再次來參考,怎能讓他們放棄畢生所學,去幫皇後娘娘經營俗務?這完全是在誤人前程。”

柳敏傑聽到這裏邊還牽扯到他姐姐,迅速回道。

“陳大人,你就能肯定,那些人三年後再考,就一定能考取進士?依我看,他們早點找個好營生,讓家裏人過得寬裕些,才算是不浪費半生所學。”

陳郞中怒目瞪向這個仗着外戚身份,在禮部挂個四品閑職的上陽伯。

“柳伯爺憑什麽肯定,那些人再次參考,仍會落第?”

這話若是答不好,就容易得罪人了,皇上對自家這位小舅子本身沒什麽惡感,這才出聲道。

“要不要參加宮中産業的招募,是那些落第舉子的自由,朕又不曾強求什麽,爾等與此無關,在此吵鬧什麽?難道你們家的産業,不用有才能的人打理?”

說完,徐慶業冷着臉甩袖而去。

皇後雖是出于憐憫那些宮人內侍的初衷,才決定開辦作坊,但她在這些方面向來低調,沒有公開此事。

若非有心盯着,外人肯定不知道皇後開辦那些作坊的事,那陳郎中既然敢在朝堂上公開指出來,足以表明此事在某些有心人眼裏,根本不算秘密。

同時也讓徐慶業深刻認識到,他與皇後的言行,時常遭人窺視着,卻還無法擺脫,讓人惱火。

柳明月對此十分淡定,繼續忙着出題,她已經和皇上組成了利益共同體,前朝的抨擊和質疑,壓根對她造成不了任何實質影響。

而京中的報名參加招募的讀書人,則是越來越多,考慮到影響問題,招募公告上沒有直接将功名列為條件,只是注明一下優先錄用有功名者。

這也就直接導致報名人數多到出奇,不僅有落第舉子報名,還有只有秀才功名,或是僅滿足能識字會算帳這一基本要求,沒有任何功名的人,都争相報名。

這場招募的競争,可以說是肉眼可見的大。

倚茶軒的二樓一間雅室中,此刻坐着多名年齡都在二十上下的年輕學子,其中包括近日風頭正盛的會試頭名郭永章。

他此刻正關心道,“長延兄,你可想好了?那是宮中産業,一旦進去,恐難脫身,但以長延兄之才,下科定能榜上有名。”

在場衆人都将目光投向魏長延,他們都知道,若非魏長延在本次大考前,突然生了急病,帶病參考,卻在中途昏迷,被迫棄考,以他的才華,定不至于落第。

在衆人的注視中,魏長延淡定自若的放下茶杯,輕笑着回道。

“難以脫身就不脫身,某若能坐上宮中産業的大管事之位,說不定能比郭兄更早出頭呢。”

都知道他這是在借玩笑話安慰大家,衆人都沒有放在心上,其中一人卻回道。

“長延兄,聽說這次招募人手的宮中産業,是皇後娘娘的私産,就怕你即便坐上大管事之位,也只能在皇後娘娘面前出頭呢。”

魏長延是在聽說日前那場大朝會上發生的争議,以及皇上在朝堂上的反應後,才當即決定去報名。

“多謝吳兄的提醒,只是對我而言,在哪位貴人面前出頭不要緊,重點是能在宮中産業裏出頭,連聖上都對這件事持支持态度,我當然要抓住機會,不能為了三年後的未知結果,又回去蹉跎三年。”

這次臨近考前生重病的經歷,也算是給他提了個醒,世事無常,非以人力可以改變,與其懊惱這次的不順,寄希望于未知的将來,不如抓住當下。

郭永章從旁開口道,“說句真心話,若我這次落榜,可能也會像長延兄這般,選擇去那宮中産業搏一場,那絕對是個除科舉之外,最好的好去處,反正都是為宮中效力,都有機會一展所長。”

郭永章沒說的是,他也是在聽了魏長延的那句仿佛是玩笑話的話後,才突然意識到,對于宮中貴人而言,比起需要苦熬資歷的新科進士,一個能為宮中賺錢的大管事,的确更容易出頭,更容易獲得貴人的重視。

聽到郭永章也這麽說,除魏長延外,其他人都難掩驚愕之色,他們都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

即便在場還有幾位在這次的會試中,因各種原因導致落榜,但是他們都有信心通過科舉進入朝堂,不過是再多考一兩次的事,反正他們都才二十上下,還有的是時間。

吳尚青也是此屆的落榜舉子,正是他在此前提醒招人的中宮産業是皇後的私産,對能考中會試頭名的郭永章十分推崇。

“永章兄,就算那些作坊是宮中産業,也不過是私産,負責的是需要常與商賈打交道的俗務,這……這豈不是辜負了我們十年寒窗苦讀嗎?”

其他人也都若有所思的點頭,或是小聲議論。

郭永章反問道,“吳兄與諸位兄臺可還記得,在會試之前,常來與我們一起喝茶的那位柳姓小兄弟?”

坐在他旁邊的張義昌迅速回道,“當然記得,那位柳兄弟小小年紀,就才識過人,還十分有見識,想來他應該是這京中哪個大家族的子弟吧?”

郭永章想要說的顯然與柳姓少年的出身無關,他只是笑笑道。

“我記得他曾說過,他在家中不僅要讀書,還需每天按時下地勞作,給小麥施肥,給菜地除草,他的父親不僅會與他一起耕地,還會親自教他如何種好各種農作物,那能說是辜負寒窗苦讀嗎?”

此話一出,在場一片寂靜無聲,他們對那位偶爾會同郭永章他們在一起的柳姓少年,并不了解。

雖然對方沒有穿精美的華服,但其一身氣度,以及那舉手投足間的優雅風範,足以表明,那是一位出身極好,教養極佳的名門公子。

那樣一位怎麽看,怎麽金尊玉貴的小公子,讓人無論如何,都無法将他與下地耕作聯系起來。

不過還沒等他們将心中的質疑說出口,就聽吳尚青略有些遲疑的回道。

“在下曾在去歲聽家中長輩議論,說是聖上曾對一些老大人說,他會抽時間親自教太子耕地、種地,太子十分勤勉,學得很好,讓他十分欣慰。”

眼看話題已偏移了他的初衷,郭永章卻已顧不上這點,張義昌喃聲道。

“我記得,太子外祖家上伯陽府,好像就是姓柳。”

衆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他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可能有過一再與太子同桌喝茶,一起談文論詩的經歷。

魏長延拍了一下手心道,“若我沒有記錯的話,當初正是在尚青兄抱怨不公,說那些有門道的人,都能在主考官人選确定下來後,迅速打聽到那些主考官的偏好,從而在會試中占盡優勢,然後不出三日,我們大家就收到了那些文集。”

這番話提醒了大家,之前不曾想過,如今再一相互印證,大家這才意識到,他們可能發現某個真相了。

有人滿臉遺憾的驚呼道,“原來在不知不覺中,我們就已經在太子面前出過頭了。”

衆人頓時哄笑出聲,雖然難免會在心裏懊惱,那時沒有趁機好好表現,給太子留下個好印象,但是事已至此,他們也就只能将此事放下。

吳尚青頓時猶豫起來,“我現在有些猶豫,要不要也去報名試試,永章兄說得有道理,反正都是為宮效力,太子都能下地勞作,我怎就不能去當個管事了?”

只是他家是書香門第,雖然沒出什麽高官,但是他們全家上下,都對科舉仕途有執念,無法通過科舉出仕,就需進入他們家開的書院教書。

正因吳家多代的經營,桃李滿天下,才成功積攢了一些人脈,消息路子廣,知道的事情也比尋常人多些。

若非這是一個新朝,他們吳家在朝堂上層還沒打開局面,他當初也不至于落得個因別人更有優勢而喊不公的境地。

在這種情況下,他若放棄舉業,跑去參加宮中産業的招募,還不知會在家中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魏長延對他的情況有些了解,“據我所知,報名時,需要報上自己的長處,然後在複試時,參加相應類別的考試,只有通過複試,才能進入到最後的面試。”

聽到魏長延的這番介紹,在場衆人都驚詫不已,他們只聽說需要參加考試,要求很嚴,也知道因報名人數很多,職位卻有限,競争會很大,還真不知道竟有如此複雜考核過程。

“我怎麽感覺,這場甄選好像比會試還慎重?越是這樣,我越感興趣了,我喜歡畫畫,算數,好像也還不錯,應該能有機會通過三關考核吧。”

衆人現在都不關心他是否有機通過考核的問題,他們都在想的是,為何宮中會對這場招募如此重視。

竟設三關考核,筆試兩關,一關面試,這真的只是為一些作坊選管事嗎?

柳明月不知道這些人的問題,要不然,她可以非常肯定的告訴他們,是的。

沒做詳實的背調和體檢,沒有心理測試、情景模拟等測試與分析,沒試用期,這只是一場流程簡單、要求很低的招聘。

柳明月不擅長出這個時代的讀書人能理解的題,所以她在打好草稿後,又向工部和十二監的一些官吏請教,才将複試的考題給确定下來。

至于為刷下大批不合格的報名者而組織的初試,她沒時間與精力親力親為的參與,但她會抽查答卷,這樣可以讓相關負責人多幾分壓力,盡量避免出現不應該的錯漏。

宮裏的人,包括徐慶業這個皇非內,都已習慣皇後做每一件事,都會要求細致而又嚴格的風格,宮外的人,顯然還是第一次見到。

當參加初試的兩千餘人,都聚集到貢院門外候考時,一群大臣正在宮中和皇上理論。

在此之前,他們都沒想到,這場飽受争議的招募,竟然借用貢院進行考試,對許多文人而言,這相當于是玷污了他們心中的聖地。

徐慶業也沒想到皇後竟然将主意打到貢院的頭上,而且是在事情已經辦好後,才通知的他。

作為一個草莽出身的皇帝,徐慶業對此當然是毫無異議。

畢竟在他看來,三年才啓用一次的貢院,閑着也是閑着,借用一下怎麽了,錢貨兩訖的事,人家負責貢院的禮部都沒意見,與旁人何幹。

沒想到這事爆出來後,跟桶了馬蜂窩似的,這些文人反應遠比上次的大朝會更大。

“對于這件事,朕也了解不多,你們且聽聽禮部的王尚書、戶部的李尚書是怎麽說的吧。”

怎麽還牽扯到戶部了?過來抗議的文臣心中都有些不解。

好在那兩位沒讓他們久等,很快就出現在勤政殿內,王尚書有意落後兩步,李尚書則是理直氣壯的迎着殿內衆人的目光。

向皇上行過禮後,李尚書也不含糊,幹脆直接的開口道。

“租用貢院的事,本官全程都有參與,皇後娘娘派人找王尚書商量,被王尚書以有辱斯文的理由給拒絕,被本官知道後,便出面說服了王尚書,且由本官與皇後身邊的管事商讨确定下來的。”

陳郎中為貢院被玷污的感到怒不可遏,顧不上前面的兩位中,有他頂頭上司的事實,直接痛心疾首的大聲質問道。

“王大人,李尚書不是科舉出身,不知道貢院對吾等文人的重要性,也就罷了,您怎麽也能答應這麽這荒唐的事情呢?”

王尚書很想來句,實在是皇後給的太多了,他會讀書,也會算帳啊,劃算。

可他畢竟是文人中的翹楚,又事關貢院,肯定不能将心中的大實話給直接說出來。

好在李尚書是位敢做敢當,信守承諾的,直接按照約定擋在他面前。

“因為皇後娘娘願意私人出資,幫禮部支付這次修繕貢院的三千多兩銀子,你們各部就知道要銀子,一點都不懂開源,難得遇上個可以收錢的機會,為什麽要往推?誰要是堅持反對,只要你們将這筆銀子拿出來,彌補禮部戶部的損失,老夫現在親自去貢院趕人。”

趕人是不可能趕人的,他還給自家戶部的官吏談了個兼職的活,這場忙活下來,大家都能賺個三五兩銀子的外快,誰不樂意?

過來抗議的這群文臣,就算能拿得出來那筆銀子,也沒人願意做那個冤大頭。

畢竟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為了趁機彰顯自己維護文人體統的形象,從而增加他們在士林中的聲望和影響力而已。

有人硬着頭皮道,“李大人,我們都是朝廷官員,這般張口閉口都是銀子,不大好吧?”

李尚書直接瞪向說話的人,“這世上就你清高,你是餐風飲露長大的?有本事你們別天天來戶部要銀子啊,敢嫌老夫将銀子挂嘴邊,你要是能将你的家財全捐給大庫,老夫定能敬你三分,任你罵老夫滿身銅臭。”

這就是戶部的兩個侍郎都急着想上位,徐慶業卻将李尚書一直留任,不準他請辭的原因,有這位定海神針在,他對戶部放心多了。

即便這位既不是跟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也不是很有名望的那種大儒名士,甚至連資歷都不怎麽光鮮。

只是一位歷經過前朝兩代皇帝的戶部老人,而且他是由底層小吏逐步升上來的。

前朝滅亡時,他還只是一個管庫的主事,唯一的優勢就是經驗豐富,對戶部的工作流程了如指掌而已。

後來卻因此而被攻入京城的人,提拔為有名無實的戶部尚書,最後守着空蕩蕩的戶部迎來了新朝。

在這種情況下,李尚書自己也覺得虛,早就有心想為新朝皇帝讓出這麽個關鍵位置,結果當今竟然毫不在意那些過往,給了他極大的信任,讓他的尚書之位越坐越穩。

正所謂是士為知己者死,雖然他看不上那些不會賺錢,比誰都會花錢的讀書人,但他很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所以他在給大安開源節流方面,絕對是不遺餘力的那種,為此,他能将個人與家族利益都抛之腦後,與所有與戶部有利益争端的人吵個遍。

是能證明徐慶業這位皇帝知人善任的活證據,從而也讓其他人對這位新朝皇帝增加許多信心。

有李尚書幫忙當嘴替,徐慶業高坐主位,心情十分舒暢,他也很看不這種與國無功于民無利,只知拿着迂腐的陳規舊俗找茬的文臣。

可是讀書人在面對勳貴武将和皇帝時,是一個整體,他不能因為看不上這部分人,而失去那些真正有能力,能成為國之棟梁的文人的支持。

過去不能理解,真正坐到皇位上後,徐慶業也已深刻領悟到打天下靠武将,治天下靠文臣的帝王之道。

見那群前來抗議的人都被壓了下去,徐慶業才表了個态。

“為宮中産業借用一下貢院,就需皇後為此花費三四千兩銀子,有這樣的好事,誰不想趕上?你們禮部受益最大,可別再得了便宜還賣乖了,你們若有本事多租出去幾回,扣除修繕和維護費用後,剩下的你們私下分了,朕都不管。”

要知道各部的經費都是有限的,超出部分會算作借帳,這也是李尚書會摻和的原因。

窮得只剩下清高的禮部有了這三千多兩的租金,就能還上由戶部幫禮部墊支給工部的那筆修繕費用,他可不得積極些,要是錯過這次機會,還不知道寅吃卯糧的禮部何時能還上這筆帳。

聽了徐慶業的話,連王尚書在內的禮部官員們,心中都有些火熱,忍不住祈禱能多來幾個像皇後那樣的大戶,好幫他們脫貧致富。

好好一場讨/伐抗/議行動,就這麽虎頭蛇尾的結束,貢院中的初試則已進行得如火如荼。

等到下午各部下值後,衆人只見戶部除了輪值官員外,都跟着他們的頂頭上司李尚書一起,浩浩蕩蕩的徑直前往貢院。

然後分別坐到相應的隔間中,幫忙批閱白日裏封存的初試試卷。

跟着過來圍觀的王尚書見狀,當場有些失态。

“收錢了,這絕對是收錢了,李尚書太過分了,有這種可以賺點外快的活,竟然不叫上我們禮部!”

要知道他們禮部官員是有名的清貧,除了少數本就有些家底的外,大多都處于勉強溫飽狀态,又沒什麽賺外快的機會。

“大人,這可不是他們不叫上我們的問題,而是這活本來就該是我們禮部的,您想啊,中宮最先找的可是您,只是被李尚書給橫/插/了一杆子而已。”

王尚書無比懊惱的點頭,“是啊,這本就是我們禮部的活,結果卻被戶部給搶了。”

王尚書本人身為當世大儒,家中雖然不是豪富,但也過得還算富足,他所在意的,是為手下謀福利。

像戶部的趙侍郎,即便因思婕妤的事,向宮中賠了一筆又一筆巨額財産,家中依舊不差錢,可他依然會跟着一起來賺那幾兩銀子的外快,為的自然也是籠絡手下人心。

本就不富裕的國庫,加上一個最擅長哭窮摳錢的戶部尚書,各部的日子都過得不怎麽寬裕,在這種情況下,能為手下謀得合法賺外快的機會,絕對能讓下屬們感激不盡。

畢竟各部底層經濟困窘的官吏,都占大多數,他們都很需要這種機會,這也是歷朝歷代的貪腐除之不盡的根源所在。

可是現在的大安尚處開國初期,國家窮、百姓也窮,從上到下都盯着僅有的那點,想要搞錢都沒什麽機會。

然而事已至此,王尚書再怎麽為自己當初的決定感到懊惱,都已無濟于事,只能暗自下定決心,下次一定要反應快些,再不能讓戶部的李老頭搶占先機。

柳明月出錢請戶部的官員幫忙批閱初試試卷的事,徐慶業當然也知道。

雖然他覺得皇後給錢太大方了點,但他也知道,皇後的這些舉動,可以說是在幫助衆官員打開思路。

想要增加收入,不是只有冒着風險盯着各項經費,完全可以好好利用一下各部及自身所擁有的資源或能力,從而光明正大的開源創收。

對皇後而言,多花些錢,選出一批得力的管事,将來自然能給賺回更多的錢,從長遠來講,其實也很劃算。

早前的徐慶業當然想不到這些,但在聽過皇後的一些想法,又看許多皇後提交的各種規劃與方案後,徐慶業已在不知不覺中,有了這些意識。

對戶部的官員而言,給宮中産業選人,與朝堂勢力沒有任何關系,在批閱試卷時,當然能夠保持很公正的态度,不存在什麽循私打壓之類的問題。

那些參加初試的人在得知這個消息後,也都激動不已。

對于他們中的許多人而言,這輩子能有機會進貢院參加一次考試,還能讓六部的官老爺們親自閱卷,即便沒有通過考核,也足以讓他們回去吹一輩了。

如魏長延和吳尚青這樣的落第舉子們,也沒想到自己竟能這麽快重回貢院參考,而且還是由戶部官吏為他們閱卷。

心中僅存的那點不自在,也自此徹底消失不見,轉而一心期待自己能順利通過三關考核,被成功錄取。

因為宮中的這些做法,讓他們都能感受得到自己被重視的事實,被重視也就意味着可能被重用,能被宮裏的貴人重用,誰敢小觑?

魏長延當然也有注意到宮裏的重視态度,這讓他更加堅定自己的選擇,不過他現在的關注點不在這件事情上。

“尚青兄竟能說服家裏,也去參加招募?”

今天在貢院看到吳尚青時,魏長延差點懷疑自己的眼睛,畢竟在他看來,吳尚青雖然一時沖動,生出過也想參加招募的想法,但是他的家人絕對不會同意。

畢竟對那些書香門第而言,最重視自家後輩的清名,怎麽可能同意讓吳尚青放棄科舉,轉而去從事文人最看不上的商賈活動。

是的,即便宮中沒有明言,誰都看得出來,所謂去宮中産業做管事,其實就是去幫宮中貴人賺錢,去當商賈,只是他們背後的東家是宮中貴人而已。

吳尚青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長延兄覺得很吃驚吧,其實我本人也感到很意外,不知是家裏因這次的落第而放棄了我,還是因為什麽別的原因,竟然在我試探着提出想要參加招募時,立刻應了下來。”

他沒說的是,他家長輩不僅答應得爽快,而且比他自己更擔心他會誤了報名時間,趕緊讓人駕車送他去報名。

魏長延搖搖頭道,“以尚青兄的人品才華,即便落第,也是哪家都不會放棄的英傑,你家長輩會這般鼓勵你參加這次的招募,應該是因他們認為,這是一個前程很不錯的好機會。”

“聽到長延兄這麽說,我算是放下最後一點心結了,從宮中的重視态度看,我們的選擇應該不會令人失望,就是如此一來,接下來的競争可能更大了。”

明眼人現在都能看得出來,宮中不惜代價的借貢院給他們考試,又将戶部上下的官員都請過來閱卷,肯定不是閑着沒事鬧着玩,而是打定主意要挑選出一批真正滿足要求的人,所圖不小。

魏長延笑着端起茶杯示意對方,“尚青兄怕了?”

吳尚青朗聲笑着也端起茶杯,“怎麽可能?我更希望宮中能得償所願,順利網絡一批真正的聰明厲害的人傑,畢竟大家未來是要在一起共事的,肯定要水平差不多才好。”

“嗯,看來還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敬我們共同的東家。”

吳尚青笑着放下杯子後,低聲道,“實不相瞞,對于這次招人的宮中産業,我早聽說了一些小道消息,承天元年,宮中一次性遣散出一千多個宮人內侍,那些人中,極少數有條件的,早都有了去處,還剩下一千多,在去歲,突然從京郊消失了。”

魏長延家在外地,對京中的消息所知不多,聽到這話,不禁眼睛微眯。

“如此說來,那批人應與正在招管事的這批産業有關?”

吳尚青點頭道,“我仔細想過,應該是這麽回事,也就是說,我們将來主要面對的,将是一批在宮中沉浮過,又在宮外磨砺過的人,我們相當于是要在虎口奪食,而且還是一大群餓虎。”

魏長延當然明白對方的意思,他有些理解不了上面的用意,既然已經手握着那一大批會絕對效忠于他們,為他們沖鋒陷陣的人,為什麽又要招募他們這些人去當管事?

功名?

魏長延突然想到,在招募公告上,曾重點強調的功名,功名也就意味着學識,當一家作坊或是店鋪的管事與掌櫃,又能用得上多少學識呢?

特長,第二關複試按特長考核!

在今天的初試中,有問到家裏從事什麽行業,最擅長什麽,最喜好什麽,會不會泅水,方向感強不強,是否有想象力等。

現在想想,這些問題可不止是考核初試者的識字程度、理解水平,以及調查家庭背景,應該還有別的深意。

吳尚青低笑了一聲道,“長延兄應該也想到了吧,初試的那些問題,與複試直接相關聯,上面應該是給我們準備了很多個去處,可不只是去什麽紡織作坊、瓷器作坊那麽簡單。”

那些去處中,甚至還包括有泅水需求,必需要有方向感的地方,那是什麽地方?

魏長延不動聲色的回道,“我知道一個地方,泅水和方向感是去那裏的基本要求。”

沒等吳尚青問出口,魏長延就直接揭開謎底。

“乘船、出海,大海上一望無際,危機無處不在,不會泅水,沒有方向感的話,一旦出現什麽意外,只有送命的份。”

嘴裏說危險,魏長延的雙眸卻不自覺的發亮。

“海外有很多島國,那裏有無數的金玉珠寶、香料、藥材等,可以在大安賣出天價的寶物,我們的茶葉、絲綢、瓷器、漆器等物品,卻能在海外賣出天價。”

吳尚青有些意外的問道,“長延兄怎麽了解此事?”

畢竟早在前朝尚未亡國前,随着沿海的海盜日益猖獗,給內陸帶來巨大風險,就已封閉各處大碼頭,斷了出海通商的路。”

“實不相瞞,我們魏家世代經營船廠,可惜,家裏的船廠因前朝封禁海上商道而江河日下,沒等傳到我這一代,又趕上亂世,早被轉手賣了出去。”

魏長延不知道的是,他們未來的東家,此刻正拿着曾屬于他魏家的船廠收購契約在忽悠,啊不,應該說是說服皇上。

“……通過江力他們傳回的只言片語,臣妾大概想象得到,老百姓沒錢,也就沒有購買力,現在各行各業的處境都艱難,臣妾就想着,我們的作坊生産出來的東西,肯定要盡量不在大安境內售賣,以免與民争利。”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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