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081章 第 81 章
阮越情緒平靜下來才能開口說:“他們下飛機坐了車, 高速路上遇到追尾了。”
盧驕還抱着他,眼裏流露出不忍。他簡直不敢想象阮越收到消息的時候是什麽心情,尤其是想到昨天對方還期待地和自己說父母要回來的事情。
他拍了拍阮越的肩膀, 安撫他:“不會有事的。”
“嗯……”阮越的聲音帶着鼻音,靠着他閉上眼睛。
過了一會兒, 阮越才松手, 推了推他, 低聲說:“你起來吧, 別蹲得腿酸。”
盧驕坐到他旁邊, 但還是拉着阮越的手沒放。
手術室門口的紅燈還亮着沒有停,像警示燈一樣刺目。
盧驕輕聲問:“用不用喊我爸媽過來幫忙?”
他也不知道這個時候,除了陪伴以外,他還能幫上阮越什麽。
阮越搖頭, “不用了。”他說着又扭頭看盧驕, 盡管眼眶還能看到泛紅的痕跡,但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他推了推盧驕,說:“你回去吧,我剛才……我剛才只是太慌了, 才給你打電話, 讓你白跑一趟了。”
“別說傻話了, ”盧驕有些無奈, “你這樣我怎麽放心回去?我今晚沒別的事,陪着你就是了。”
阮越還想說什麽, 這時候旁邊走過來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 湊過來開口:“小阮總, 我們那個項目——”
“哔——”
手術室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聲響,打斷對方說一半的話, 所有人齊齊看過去。
手術室門打開,戴着口罩的醫生走了出來,問:“誰是家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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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越立刻站起來走上前,急促地開口:“我是!醫生,現在情況怎樣了?”
盧驕也連忙跟過去,手微微扶着阮越。他扭過頭去看其他圍上來的人,他過來的時候眼裏只有阮越,沒有注意到手術室外其他人,這會兒才發現聚集了好幾個人,只是都穿着正裝,不像家屬,更像公司的人。
“都還在搶救中。你是病患的什麽人?”
“我是他們兒子。”
“你——你成年了嗎?”醫生瞄了一眼阮越身上的校服,問道。
阮越心裏有種不妙的感覺,他忍着不安,感覺到盧驕恰好握住他的手臂,望了對方一眼,才看向醫生,保持鎮定回答:“我成年了。”
醫生示意旁邊的護士,把手裏的文件遞過去,說:“那你簽一下手術同意書。”
盧驕感覺到阮越的手在顫抖,他另一只手連忙扶住阮越的肩膀,看阮越瞪大眼睛呆滞住,盧驕忍不住開口問:“是搶救有什麽問題,才需要簽署嗎?”
醫生回答:“不是的,手術總會有一定的風險,剛才急着搶救,現在需要補上。家屬需要知情手術存在風險并接受,我們才能繼續搶救。”
阮越立刻開口:“我這就簽!”他接過文件的手都在顫抖,盧驕低頭看,向來書寫漂亮工整的人,簽出抖得厲害的名字。
醫生接過确認無誤,看阮越的神色,似乎清楚他想說什麽,只是開口說:“你放心,我們會對每一條生命負責的。”
醫護人員重新回手術室,門口的燈還是繼續刺目的亮着,一閃一閃與急促的呼吸幾乎同頻。
盧驕扶着阮越,低聲說:“我們坐着吧。”
阮越點頭,由着他的動作,拉着自己回到座椅上。
他們剛一坐下,同樣站在手術室外等候的幾個人立刻圍了上來。
先前話說一半的中年人率先開口:“小阮總,我們那個項目真的很急,就等公章簽名批下來了。”
另一個女人擠上前來:“我的事情才急,周末的活動場地還沒批示,現在需要阮總确定。”
她話還沒說完,又一個男人開口:“股東那邊在等着情況,萬一不測,阮總和夫人的股份會怎麽處理,股東大會那邊需要知情。”
那女人忍不住說:“什麽不測?別亂說話!”
“那這也是以防萬一,我只是負責傳話,小阮總,您看……”
等候區已經足夠吵鬧,幾個人的聲音吱吱喳喳一同響起,嘈雜的效果更是格外明顯,連旁邊其他手術室外等候的家屬,都忍不住把頭伸長過來,看看上演着什麽豪門恩怨。
阮越皺着眉頭,情緒有些不耐,他還沒開口說話,盧驕已經忍不住站起來,伸長手臂直接把幾個人攔住,他們不僅說話聲音越來越大試圖蓋過其他人,而且争吵到情緒激動的時候,已經一個個要往阮越身上擠。
盧驕胳膊一擋,幾個人才意識到自己失态,讪讪地退後,安靜了下來。
盧驕扭頭看向阮越,他什麽都不懂,只能低聲問阮越:“哪些是現在非處理不可的事情嗎?”
阮越還沒回答,那幾個人立刻又想擠上來。“我的事十萬火急!”“我這邊的項目就等着批示了!”
“都安靜點!”盧驕忍不住又瞪了一眼,他皺着眉表情顯得格外兇,看着是個年紀不大的青少年,也愣是帶了一股讓人忽視不得的威壓,被他一吼這幾人才終于徹底閉嘴。
護士在旁邊提醒:“不要在醫院裏打架啊,等候區都安靜點,不要影響其他病人休息。”
阮越拉了拉盧驕的衣角,輕聲說:“你坐下。”他面上已經不怎麽能看到之前的情緒失控了,語氣平靜了許多,“一個一個來,陳總監,你們部門的項目撥款申請財務通過的文件留下,周一給你蓋章。”
最先開腔的那個中年男人立刻着急起來:“怎麽還要周一?”
阮越冷冷地問:“周末誰給你大額彙款?”他說着瞥了對方兩手空空,又問:“你沒拿文件要蓋什麽章?”
對方氣勢弱了幾分,躊躇着回答:“財務那邊說要總裁辦的公章才能通過……”
阮越明顯嗤笑一聲:“那你讓財務去找我爸的助理确認。”
男人眼神閃爍,明顯謊言被拆穿編不下去,旁邊的女人擠開他,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你有毛病吧?撥款沒批下來這都敢說謊,浪費老娘的時間。”她唾棄完對方,轉過頭又對阮越眉開眼笑,“越總,我們這邊周末活動的場地需要确認,劉特助說他不能替阮總做決定,您看看您這邊……?”
阮越朝着對方伸手:“什麽活動,文件給我看一下。”
對方立刻把準備的文件遞過去,還翻開解釋了起來。“就是年初的項目……”
盧驕坐在旁邊看着,阮越已經恢複冷靜,有條不紊地一一處理。他還穿着校服,卻全然不像一個普通的高中生,而公司的人和他說話,随着交流深入,語氣都恭敬幾分,也沒人敢趁這個時機糊弄他了。
這樣更成熟的阮越是在學校裏罕見的一面,和阮越交流的人還有的擔心機密洩露,把文件給阮越看的時候警惕地遮掩住盧驕的視線。
盧驕內心毫無波瀾,畢竟他旁聽着也什麽都聽不懂,根本不存在公司機密被他洩露的可能性……
他真的只是個普通的高中生而已。
盧驕忍不住佩服着阮越,也擔心地注意着他,生怕阮越累到。
可直到最後一個人的事項處理完,阮越也沒露出疲憊的表情。
剛才圍在手術室門口的人不少,但是随着自己手頭的問題解決,也都依次離開,周圍逐漸空蕩起來。
盧驕看着這些人逐漸離開,只剩下一個西裝革履的青年,對方從剛才都沒有圍上來過,但又一直看着他們這邊。
盧驕剛想問阮越認不認識對方,青年注意到他的視線,就笑着主動說:“我是負責阮先生和阮太太遺囑遺産事項的律師,我想現在應該不需要我出面做什麽。”
盧驕沉默了片刻,只能幹笑着點頭回應,心想着最好不需要出面。
這時候手術室那邊突然傳來聲響,阮越正想站起來,醫生已經走了過來,說:“兩位病人還沒徹底脫離危險期,手術還在進行,家屬先辦理下手續,手術結束後最好在ICU觀察一段時間,家屬需要先準備好預算。”醫生說着,遲疑着問:“……沒有其他年長的家屬嗎?”
阮越平靜地回答:“我能負責,我去繳費。”
醫生遲疑着看向衣冠楚楚的律師先生,不過對方只是微笑以對。
阮越站起身,低聲和律師說:“林哥,麻煩你去看看司機那邊的情況,手術費用我一并繳了,然後看看肇事者那邊交涉得怎樣了。”
律師點頭應聲:“好的。”
一系列事情都忙完,甚至警察來處理這起交通意外,阮越都在衆人懷疑的注視中冷靜地交涉完一切。
司機已經脫離危險,但還在昏迷中;而肇事者酗酒導致的連環追尾車禍,需要擔負重大的刑事責任,現在已經拘留,阮越沒心思去管,只能讓專業的律師去處理。
此時已經過了深夜十二點,手術室那邊才熄燈,宣布手術結束,但還要進入ICU觀察,還沒完全脫離危險。
ICU在醫院另一棟大樓,醫護人員出來通知完,就要進行專業的轉移,走內部的通道,他們只能自己過去那邊才能看到。
連律師都離開了,兩人默默地走出急診樓,才感覺到九月的深夜已經有幾分秋寒。
盧驕本來有些犯困,被涼風一吹都清醒大半,扭頭看向阮越。阮越穿着夏季校服,比他單薄,可他也沒法把身上的連帽衫扒下來給阮越穿。
盧驕遲疑了片刻,向阮越伸手,問他:“你冷嗎?要不要取個暖?”
幾乎在他開口的同時,阮越也看向他說:“這麽晚了,你要不先回去?”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愣住。
盧驕僵在半空的手遲疑地收了回去,聲音不覺低落幾分:“抱歉,我什麽忙也沒幫上你。”
“不、不是,”阮越脫口而出,頓了頓才接着說,“謝謝你特地過來陪我……真的!”
他的眼神很認真,不過盧驕只是輕聲地點頭應了一聲,又說:“我和家裏說了今晚可能不回去,你要是不嫌棄我什麽都幫不上,就讓我陪着你吧。”他抓了抓頭發,有些不自在地說,還補充,“……如果你不嫌我礙手礙腳。”
阮越急促了幾分,忍不住反駁他:“才沒有,我根本沒有這麽想!我是怕你覺得無聊……”
“我沒有覺得無聊。”盧驕縮回去的手又重新伸過去,甚至沒等阮越做出什麽反應,就包住他的手,說:“太冷了,你手好涼,我們快過去吧。”
他發燙的手心直接包住阮越的手背,手指彎曲握緊,連手腕都貼着傳遞着灼熱的體溫。
阮越沒掙脫,垂眸輕輕地應了一聲,跟着盧驕加快了腳步往住院樓走去。
ICU只能隔着玻璃往裏頭看,剛轉移過來的人周圍還圍住醫護人員在處理各種機器和看各種指标。
躺在病床上的人遠遠地什麽也看不清,只能看到戴着氧氣罩。
阮越隔着玻璃也緊緊貼上去盯着看,盧驕悄悄扭頭去看他,才發現他又紅了眼眶。
他從沒覺得自己的語言能力像今晚這樣貧瘠,只能幹巴巴地說:“放心,不會有事的。”
阮越小小地抽了抽鼻子,抿着嘴唇小聲地應了一聲。
醫護人員處理完離開ICU,留下的話也是等候觀察結果,等蘇醒後檢查各項指标沒問題,就可以算是徹底脫離危險,剩下就是住院靜養了。
重症病房外面有休息室,兩人可以去那邊等候守夜。
值夜班的護士小姑娘好奇地看着他倆,兩人明顯面孔青澀,周圍又不見其他長輩。在醫院裏什麽生離死別都見慣了,但小護士還是同情心作祟,湊過去小聲說:“你們今晚守夜嗎?給你們兄弟倆騰張折疊床吧。”
阮越沒留神周圍的情況,吓一跳回答:“我們不是兄弟。”
盧驕緊接着對小護士笑着說:“好,多謝。”
小護士笑眯着眼擺手,說:“你跟我過來拿吧,值班室多一張空的,你倆湊合一下。”
醫院裏的休息室只有座椅,守一夜肯定累得很,小護士也是看着今晚沒有其他病人,才私下小聲地開這個口。
盧驕已經感激不盡,連聲和她道謝。
沒多久他就扛着折疊床回來,小護士重新回值班的位置呆着,遠遠地看着他們這邊發呆。
盧驕把折疊床打開,看向阮越,突然回想起來:“你是不是還沒吃晚餐?”阮越連校服都沒換,多半是放學沒多久就知道車禍的事情,直接跑醫院來了。
阮越呆了下,才搖頭,然後開口:“我不餓……”
“怎麽可能不餓?你那是餓到麻木了。”盧驕瞪了他一眼,說,“你在床上先躺着,我去問問。”
不等阮越反駁,他又跑去找那個護士妹子。
阮越無意識地咬着嘴唇,盯着他的背影看。
隔得遠根本聽不清兩個人在說什麽,他只感覺時間過得格外的慢,如果眼神有殺傷力,這個時長都夠他把盧驕的後背看穿一個窟窿了。
好不容易兩人說完話,盧驕也沒回來,轉身離開休息室不知道去哪。
阮越坐在座椅上放空着發呆。
今天的一切都太突然了,從接到警察的通知趕到醫院,在六神無主的情況下鬼使神差撥通盧驕的電話,到後來處理一切事情,都顯得是那樣的不真實,他自己回想都好像說不清自己都做了什麽。
甚至此時此刻入夜的休息室安靜的只有他和那個護士,阮越一時間覺得室內的空調開得有些冷。他忍不住懷疑,盧驕來醫院裏陪他是不是其實只是自己的幻想?
“發什麽呆呢?”
盧驕的聲音猛地從旁邊冒了出來,阮越擡頭看去,對方把手裏的一次性杯遞到他面前。
“嗯?”
阮越迷迷糊糊。
盧驕哭笑不得,說:“我問了護士姐姐,他們值班要點宵夜,我拜托她多點兩份馄饨,估計半小時內就能到。你先喝點熱水,暖一下胃。”
阮越這才回神,接了過去。
一次性紙杯傳遞着熱意,順着指尖好像酥酥麻麻地暖到心尖去。盧驕挨着他坐下,座椅沒有間隙,手臂也就無意地貼到,傳遞着更明顯的體溫,昭示着一切都不是幻覺。
阮越捧着杯子湊近去喝,小聲地回答:“謝謝。”
盧驕的聲音好像帶着足夠讓人安心的力量,溫聲傳過來:“你今天已經說了很多次啦,不需要再和我道謝了。”
阮越垂眸盯着晃動的水面,感覺眼眶好像被水汽蒸得有些發熱。
他小口地喝着還有些燙的水,心想着盧驕可能永遠不會懂,他的陪伴對他而言,有多大的意義。
在搶救室外,所有人都是沖着利益在等候。
有的人盯着他父母的股份和遺産,有的人盯着他年少好欺負想趁着混亂蒙騙,也有的人只是單純出于工作需要等待。
沒有人知道,在看到盧驕到來的那一瞬間,他心頭那股難言的酸澀和腦裏中冒出什麽想法。
他在那一瞬間突然覺得,有些感情并不一定要說出口,也并一定要奢望獲得回應。
盧驕對他的感情與他的不一樣,可是盧驕真心待他是朋友,發自內心地關心他、在意他。
——他好像不知不覺已經得到了自己不敢奢求的東西,這已經足夠了。
于是阮越也沒有發現,在他低頭靜靜喝水的時候,盧驕望着他的眼神裏,蘊含着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深沉愛意。
小護士坐在值班的位子上摁着手機,看到外賣來了正想喊一下那對兄弟倆,擡頭望過去突然恍然大悟——原來人家真不是兄弟,是她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