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汪”

第11章 “汪”

卡座裏,韓由頂着個丢人至極的巴掌印,憤然離場。

洛嘉言剛才一時沖動,現在回想起來陣陣後怕,他得罪不起韓家,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對了……阿昭?”

想到席冷,洛嘉言恍然回神,卻遍尋不到席冷的影子,急得在人頭攢動的舞池裏轉來轉去,急得像只無頭蒼蠅。

喬嶼森也丢了同伴,手機裏進來一條消息。

闵致:【剛才說的事兒別忘了】

大概是讓他管管韓由。

喬嶼森“啧”一聲,無奈的時候,那狐貍眼也含笑,透着些狡黠。他搖搖頭,金色細鏈輕輕蹭過臉頰,精致的皮鞋邁出,打算去樓下看看情況。

夜色正濃,喬嶼森走到大門邊眺望出去,尋找韓由的身影。

洛嘉言下樓找人時便撞見了他,着急的腳步猛然剎住:“……喬、喬老師?”

“不是和你說了嗎,叫我Jackson就行。”喬嶼森笑看回去,“否則,我就要叫你洛老師了。”

洛嘉言不好意思地抿抿唇,拘謹地“嗯”一聲,又說:“謝謝你送我的禮物。”

“不客氣。”在未曾視作獵物的小朋友的面前,喬嶼森渾然是衣冠楚楚的正人君子做派,眼鏡更添了幾分文質彬彬的矜貴。

他又将目光投向門外,随口問:“對了,那個人是韓家的小少爺吧?”

洛嘉言面露難色:“啊,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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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嶼森風度翩翩,不着痕跡安撫他道:“嗯,你先回去吧。我來處理就好。”

他當然是嫌麻煩的人,完成闵致的吩咐,全是看在兩人的交情,以及對闵致家世的敬重。不過,麻煩中還能順便賣小朋友一個人情,感覺不壞。

洛嘉言不清楚其中彎彎繞繞,只當喬嶼森是為了自己出頭,漂亮的杏眼霎時更紅了,話裏帶上濃重的鼻音:“但是……”

“沒什麽但是。”喬嶼森笑容溫和地打斷,“需要我幫你叫車?還是說,你需要我送你回家?”

“沒有沒有!!”洛嘉言像個受驚的兔子往後一蹦,只好承下這份情,“那、那我就先走了,謝謝……”

喬嶼森彎着眼睛目送他離開,懶洋洋雙手抱臂,倚在大門口。

沒出道當藝人的好處這就體現出來了。

等了不過十來分鐘,沒見席冷從樓上下來,卻見韓由去而複返,果不其然,他還帶了幾個牛高馬大的幫手,準備用最粗魯的法子給席冷教訓。

可氣勢洶洶的韓由一見笑眯眯的喬嶼森,登時就慫了。

大家都是一個二代圈子裏的,對彼此的面孔來歷多少有點印象,喬家的少爺,是他萬萬惹不起的人。

喬嶼森撩了下眼,淡聲問:“幹嘛呢?”

韓由做賊心虛,磕絆道:“沒,沒什麽。”

“那陪我玩會兒?”喬嶼森笑說,“看你這醉的,還能不能喝?”

縱然心裏萬般不情願,韓由也只能招呼幾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圍桌坐下,一群打手莫名其妙的,開始陪喬少爺玩酒桌游戲。

喬嶼森人嘛,全程笑眯眯的,誰能想到玩起桌游來那叫一個心狠手黑,把韓由一行人教訓得哭爹喊娘,想走也走不了。

*

“……幻覺?”

二樓酒吧長廊的盡頭,席冷托住前額,喃喃自語。

死後重生還給他一具健康的身體,精神狀況卻雪上加霜。

雖說,他的幻覺裏實在不該出現闵致,但不正常久了,他對一切異樣的接受能力都很強。

他不多糾結,推開玻璃門,走入大雨瓢潑的露臺。

濃重的雨夜,雨和風一起撲面而來,混雜着泥土和草木的味道。

雨水在露臺上畫出一條清晰的分界線,深色的一邊雨水滴答,淺色的一邊幹燥照舊,是屋檐圈出來的小方天地。

席冷站在屋檐下,把奶油蛋糕切片放到旁邊的桌上,頭顱低垂,滑落的碎發掩映着側臉。

他無聊地欣賞雨水,偶爾有幾滴躍過分界線,濺到鞋尖。

他不确定韓由會不會阻攔他離開,反正沒什麽要緊事,等到酒吧打烊再走也行。只是酒吧裏過分喧鬧,讓人頭疼,倒不如出來吹吹風、淋淋雨。

玻璃門後不見了席冷的人影,闵致這才從灰塵彌漫的雜物間走出來。

閃電停了,走廊光線朦胧,可見度極低。

一雙手手往後捋過短發,露出光潔的額頭,闵致長長呼出口氣。

簡直匪夷所思極了。

他到底在做些什麽?追什麽追……又躲什麽躲?

似是為了證明問心無愧,還有更多的好奇心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作祟,剛剛躲進雜物間的人,重新邁出腳步,堅定地朝着露臺大門而去。

隔着一面霧蒙蒙的玻璃,微微偏頭,便能捕捉到不遠處青年的側影。

他的脊背清挺,可能是頭發蓬卷偏長的緣故,無端讓人覺出幾分頹唐意味。

像破碎的瓷器,有種令人悵惘的殘缺的美,倘若你伸手去觸摸,反倒會被銳利的邊角所刺傷。

今天的席冷穿了件白色半袖襯衫,頸上黑色絲帶很長,被夜風吹着,飄蕩在半邊肩頭。

他無所事事,于是拿出手機,利用碎片時間學習。

“拍照合影,讓他幫忙拿拍立得另一只手比愛心……怎麽可能。我變魔術?還是算了……讓他幫我選發型?這倒是可行。”

席冷對着一部手機,似乎陷入了莫大的苦惱糾結中。

闵致側身藏在夾角裏,鞋尖将玻璃門頂開一條縫,毫無心理負擔地偷聽牆角。

天生缺乏社交因子的人,追起星來都需要比別人做更多功課,見縫插針地補習。

“你知道我的缺點是什麽嗎……是什麽?”

複習到了追星土味梗合集,席冷沉默數秒,被勾起好奇,卻沒能把羞恥的“缺點你”念出來。

“猜猜我的血型……”

“猜我想去哪裏旅行……”

席冷越翻越快,就沒一個騷話的答案是他能念出口的。

闵致以前一直做歌手出專輯,少不了各種各樣的簽售會,這幾個爛梗的答案他全部爛熟于心。

血型是你的理想型,想去你的心裏旅行。

不知怎麽,這些騷話從那張嘴裏說出來一點也不會勾起他的反感,可能是說話的人表現出了比他更強烈的抗拒?硬着頭皮練習,還沒幾分鐘呢,就幹脆利落地放棄了。

闵致忍不住低低一笑。

“都被罵舔狗了,還有心情追星?”

身後傳來男人低沉冷冽的聲音,席冷并不意外,剛才的那一眼果然不是幻覺。

他在這兒念叨确實是出于無聊,也确實有幾分刻意經營,這下歪打正着,粉絲人設更上一層樓。

席冷淡笑一聲,不以為意地問他:“你聽到了?”

闵致的漆黑的眼睛從那蕩漾的絲帶末端一路滑到白皙的脖頸,眸光黯了黯,滿腹好奇愈演愈烈,快演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比如他脖子上到底藏了什麽不可見人的東西……

但席冷的距離感和防備仍若隐若現,闵致只能先來一句:“……不生氣?”

可能是喝了酒的緣故,今晚的席冷笑容很多,導致那疏冷的氣質顯得失真。宛如他身後的夏雨一般具有兩面性,呼吸起來悶熱,淋到身上方覺濕冷。

席冷大方地再給出一個笑,算是這個問題的答案。

正要轉身回去,餘光裏闵致伸來一只手,筋骨分明,在夜色裏尤其白。

指間一根黑冰爆珠萬寶路。

再熟悉不過的煙,最适合夏天,看一眼便心曠神怡。

“謝謝闵神。”

席冷接過煙,不忘向偶像道謝。

闵致接着又遞上火,席冷低頭,一手壓住鬓邊長耳卷的發絲,橙紅的火光映着他白淨的臉,幾乎能看得見下方跳動的淡青血管。

煙蒂兩秒點燃,第三秒他便往後退開。

闵致莫名悵然,盯住席冷唇邊白色的煙霧。

然而席冷似乎心情不錯,抽了幾口煙,開始回答剛才敷衍過去的問題。

“舔狗怎麽了?”

他取下煙銜在兩指之間,另一只手擡起,四指并攏在上,虎口張開一半。

如果來道閃電把這個手勢投影到牆上,應該會很像一只張着嘴的小狗頭。

他輕輕嘆了口氣,音色裏帶上點酒熏的啞:“……小狗多可愛啊。”

丹鳳眼的末尾微揚,淡淡的酡紅,胭脂般胡亂随性地抹在那裏。

這時,比作狗嘴的手指忽然合攏,薄紅的唇翕動——

“汪。”

闵致一怔。

耳裏雨聲嘩嘩作響,潮濕的味道瘋狂躁動,宛如山傾海覆,那瞬間他被淹沒,在深海裏沉溺。

良久。

砰砰,砰砰砰,繁亂的心跳把他拽回現實。

漆黑的眼睛放空、發直,凝固在席冷的臉上,後者卻已然脫離的剛才的玩笑,三兩下抽完煙。

他沒忘記擱置的餐盤,接着開始吃蛋糕。慢條斯理,專心致志。

他的嘴裏大概率還殘存着薄荷爆珠的透爽涼意,也不知道甜蜜的奶油蛋糕入口後,融合在一起的滋味如何。

闵致靜靜看着他。

這個男人,難以用單純的美或帥來形容,卻又偏偏讓人搜腸刮肚想找出點什麽來。仿佛只有這樣,胸口堵塞的氣才能得到纾解。暢快地,像煙圈一樣吐出來。

比如,喬嶼森那讓他嗤之以鼻的:帶勁兒。

而此時此刻,他的腦中,甚至竄出兩個更加荒謬的字眼。

——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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