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錢色交易
第24章 錢色交易
追星贏家席冷本人, 倒是十分鎮靜。
他唯一的局促不安,是來自身體接觸的感覺。
他上次和別人牽手的記憶是在六歲以前。
母親帶年幼的他外出,在人多的地方、過馬路的時候, 偶爾會牽着他,防止他走丢。
但他天性安靜乖巧,懂事得早, 母親對他很放心,大多的時間都是讓他一個人走。
而記憶中絕大部分的身體接觸,是暴力的毆打。
強烈的不習慣、不适宜, 以及對身體接觸的排斥,讓他的掌心滲出一層生理性的冷汗,不受他控制,不知道闵致感覺到了沒。
找去書架的路像是被無限拉長, 無比漫長。
“找到了!”
直到翹翹驚喜的聲音,破除流速詭異的時間。
交握的手自然松開, 席冷大松口氣, 去找書架上沾有熒光塗料的字。
這次也是三個字:過、會、去。
“會過去。”席冷把三個字重新排列,微仰着頭, “答案是……黑夜總會過去。”
話音落下, 只聽——啪嗒!
視野冷不防重獲光明,三人都下意識眯了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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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總會過去?”翹翹皺着一張臉,舉着雙手遮住眼睛, “什麽意思?應該不是亮燈的意思吧?那太簡單了。現在也沒有出現新的提示啊。”
“嗯。”席冷點點頭表示同意,“剛才阿姨他們抱怨說‘又停電了’,這裏應該經常停電。就算現在來電了, 只是暫時的,黑夜沒有真正過去。”
闵致想到了什麽, 問:“今天的密室,應該和昨晚的鋼琴樓梯有些關系吧?黑夜過去,尋找希望,差不多的意思。”
席冷避開他的視線,慢慢“嗯”了聲,四下張望時,忽而一愣。
翹翹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挂在牆上的一幅畫,這幅畫太出名了,作為理科生的她也能輕松叫出來:“那張畫是不是梵高的……《星月夜》?‘黑夜’是不是一種比喻,比如,指有關黑夜的畫?”
“但黑夜不應該指不好的東西嘛?”翹翹轉頭又否認了自己的猜測,咕哝,“我覺得這張畫可漂亮了。”
可活動室裏也沒有其他與“黑夜”相關的東西了,三人只能先去探究這幅畫。
席冷倒認為線索所指向的八成是這張畫,就像鋼琴樓梯的最頂端,希望所在的位置,卻挂着頗為嘲諷的《人間樂園》一樣。
《星月夜》是梵高的代表作品,誇張的手法、大膽的色彩、扭曲的線條,充滿旋轉的動感,乍看上去如同幻覺一般。
“這幅畫的确很美,所以才會被做成五花八門的周邊,被人們打卡拍照,分析鑒賞。”席冷看着畫,平靜地說,“但這幅畫,其實是梵高精神狀況最糟糕的時候,在精神病院繪制的。一年後,他就自殺了。”
席冷緩緩道:“這是他的痛苦的具象化。”
翹翹聽得一愣一愣:“對哦,這是你的專業!”
席冷仔細地觀察這幅作品,确認并非臨摹,而是高清打印的原作,其中也沒有異常之處。再把手放上去撫摸,這下總算讓他發現了蹊跷。
“這是一張普通的印刷紙,挂在牆上的名畫印刷品,一般不會用這種紙,太薄了,又有很強烈的反光,看上去會很假。”
翹翹連連點頭:“的确。”
“黑夜總會過去……”席冷喃喃着,手來到畫作邊緣的畫框。
闵致看出他的想法,先一步道:“這邊框黏死了,取不下來。”
席冷皺眉想了想,輕輕按壓畫紙,沒碰到牆面,下方有幾厘米的空間,大概是畫框的厚度。這空間,足夠藏下很多東西了。
既然畫框取不下來,席冷便道:“那我們試一試,把它打破?”
“這、這樣真的可以嗎?”
翹翹顯然是主流價值觀培養出來的高道德感小孩,不免擔憂地問。
席冷幹脆利落,一拳在畫紙上打出個窟窿,回頭對她輕輕一笑:“瘋子不就該這樣嗎。”
嘩啦幾下,加上闵致的幫助,畫紙全部撕開,藏于其中的洞天也展露出來。
右上角,一把鑰匙被透明膠帶貼在那裏,席冷踮腳取下,見上面貼有一張小标簽,寫着:“院長辦公室備用(4F)”。
這仿佛一個信號,活動室重新恢複喧鬧,大家抱怨連天,說的正是頻繁停電的事。
同時從樓梯那邊傳來腳步聲,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
席冷趕緊把鑰匙收入口袋,帶着兩人走開,遠離七零八落的畫紙碎片,裝作無事發生。
“不用驚慌,不用着急。”領頭的女護士先安撫躁動的人群,“夏天來了用電量大,停電跳閘是正常現象,維修人員已經過去檢查了,大家放心……”
女護士笑容和煦,語氣溫柔,然而一群高大健碩的男護士在她身後一字排開,嚴嚴實實看守住樓梯入口和電梯大門,亦即所有上下樓的通道。
三人借着書架的遮擋,往外張望,情形一目了然。護士們的嚴防死守,昭示了他們下一個目的地。
“嘉言和蔣頌南被帶去的特殊治療室在地下。”席冷重提那個艱難的選擇,“院長辦公室和特級病房都在樓上。”
無論如何,他們得先突破護士們的防線,還要在解救同伴和上樓解密之間做出取舍。
“我們上樓。”闵致不假思索道,“不用管他們,他們那邊肯定有其他的劇情線,就該分頭行動。”
席冷默了默,眼神複雜地看向他。
一個是你的官配,一個是你最厭惡的對手,這都不管的嗎?
闵致不清楚他的心中所想,挑了挑眉:“怎麽?”
“……沒。”席冷移開眼,“我在想,我們要怎麽避開護士上樓。如果被抓到了,可能也會被送去地下。”
何況還有條鐵鏈在礙事。
“對了!”翹翹打破沉默,她有些興奮,左右看了看後壓低音量道,“配電室!我和嘉言哥的房間在蔣哥隔壁,我出來的時候聽到聲音,往他那邊看了看,發現走廊盡頭還有個房間。”
“門上貼了三個特別大的字——配電室。”翹翹比劃着說,“我還奇怪呢,寫那麽大幹嘛,難道不是為了提示我們嗎?”
闵致接上她的話:“剛才停電的時候,這些護士好像也不在。”
“嗯。”席冷點點頭,“停電不會影響電梯,剛才我找書櫃的時候,我看到電梯還亮着光……所以,我們可以分頭行動,一方去拉電閘,一方上樓。”
“四樓可能有其他辦法能幫下面的人引開護士,比如其他的電閘,或者警報、廣播、向屬下發通知的儀器……院長室裏應該有這些東西吧。”
這下問題就來了,翹翹便問:“那我們怎麽……”
席冷和闵致只能一起行動,翹翹必然需要和他們分開。
席冷并不是習慣發號施令的人,這時卻搶先安排道:“翹翹,你上樓,可以嗎?我把鑰匙給你。”
翹翹歲數雖小,适應能力卻很強,爽快點點頭:“放心,交給我吧。”
闵致卻看了看席冷,又看了看不遠處的電梯,若有所思。
“那我們去拉電閘。”席冷扭頭,把闵致叫回神。
翹翹找到一個方便前去搭乘電梯的位置,兩人則往病房所在的長廊而去,護士并不會阻攔他們回房間休息。
只是兩人從自己的病房門口經過,仍步履不停。
走廊盡頭的配電室裏,到處是專業的供電器械,亂糟糟的電線鋪了一地。兩人徑直o找到牆上的電閘,直接拉下總閘開關。
外邊又是一片抱怨。
兩人靜靜在心裏默數,足夠翹翹坐上電梯抵達四樓的時間。
誰知剛過了一兩分鐘,從門外傳來一聲清晰可聞的:“朱師傅!怎麽回事兒啊?又停電了!”
那聲音的距離已經很近了。
黑暗中兩人大驚。
席冷正要把電閘推回去讓照明恢複,伸出去的手卻撞上異物,略顯粗糙,柔軟微熱,明顯是人的肌膚。
可是,闵致明明在他身後。
這是誰的皮膚?
頓時一股血液直沖天靈蓋。
如果來拉電閘的人是翹翹,在這未知的黑暗中,恐怕已經要發出尖銳爆鳴了。
啪嗒!
席冷中途收手,電閘依然被推了回去,憑空出現在兩人面前的,赫然是一張中年男人的面孔。
男人身材很瘦,脊背微佝,滿面風霜。眼皮耷拉得很低,那眼珠緩慢地轉動着。
直到視線鎖定兩位不速之客。
“沒事。”男人的嗓音很低、很啞,他嘴上應付門外的護士,眼睛卻直勾勾盯着兩人,“馬上就修好了,你們不用過來。”
席冷被他盯得渾身發緊。
“行!那就好,朱師傅你趕快啊。”
好在名為“朱師傅”的男人只是看了他們一會兒,外面響起漸漸遠去的腳步聲,朱師傅就像沒看到他們似的,一個轉身,到屋子裏蹲下,背對着他們繼續檢查電路。
席冷的心跳漸漸平複,被濃濃的疑惑所充斥。
他當然有一肚子的話想問這位朱師傅,正醞釀着,朱師傅忽地起身,旁若無人從他們面前走了過去。
兩人對望一眼,默契地跟上。
朱師傅的腳有點跛,蹒跚中透出幾分寂寥和落寞,但他的步伐很堅定,完全将尾随的人當空氣,一路走到活動室,向護士們彙報。
“修好了,過去看看吧。”
朱師傅的話可謂正中兩人下懷,可惜看守的護士人數衆多,去了一小半,還剩下一大半,仍舊上樓無望。
就算被鐵鏈束縛着,畢竟是和主角攻闵致一起,席冷有自信正面突破,并擺脫護士的追逐抵達四樓。只是,不知道四樓是什麽情況,萬一無處可躲,他們可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甕中之鼈了……
思忖間,朱師傅突然走入活動室,走向談天說地的病人們,緊接着,如同餓虎撲食,逮着一個男人就撲了上去!
“啊!!!”男人毫無防備,大驚失色,“救命!救命!!”
朱師傅把男人按到地上,揮出拳頭,一時間,只能聽到男人的慘叫和嗚咽。
席冷被凍住了似的,雙目發直,一動不動。
“怎麽了?”闵致皺了皺眉,“只是在演戲,沒有真打。”
席冷緩緩地回過神來。
“住手!快住手!”勸架的人不敢上前,只好呼叫護士的幫助,“快來人啊!”
“快去看看!”
“快來!再來個人,幫把手……”
護士們接二連三,湧了過去。
混亂中,闵致冷靜的聲音平穩地傳入席冷耳中:“我們上樓。”
距離電梯只差三兩步時,席冷再次頓住。
今天的他表現得一直很積極,在這關鍵時刻反倒拖起了後腿。
席冷猶豫地開口:“……走樓梯吧?”
正想着該找個什麽線索,比如樓梯上可能藏有別的線索……
不待他開口,闵致便果斷地轉過了身:“走吧。”
……好說話得簡直不可思議。
席冷沒工夫多想,腦中只剩趕快上樓的念頭,兩人各提鐵鏈一端,進入樓梯間。
樓梯很寬闊,拐角處還有一面明亮的大窗。
而在三四樓之間,窗邊赫然有一間大門虛掩的雜物間。
“進去看看?”席冷提議。
闵致“嗯”一聲。
兩人拉開木門進入雜物間,迎面撲來一股濃郁的灰塵氣息,門鎖也早壞了。
作為娛樂圈的老前輩,闵致指了指牆角:“這兒有攝像機。”
那肯定有線索,這樓梯果然來對了。
雜物間裏沒有窗,以防被上下樓的人發現,兩人将木門打開三分之一,讓窗戶的光照進來些許,在昏暗狹小的環境裏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仔細搜尋線索。
雜物間入口的甬道狹窄,裏頭卻別有洞天。
席冷找到牆上的開關,像他租的房子的樓道間,一盞低瓦數的燈泡晃悠悠地亮起來,昏黃的光線在這裏卻不顯得暧昧,而只有無盡的陰森和恐怖。
放眼望去,三面牆,全部各種駭人的電工器械、刀刃,以及麻繩、鎖鏈、鐐铐。
席冷說:“這裏說不定有腳鐐的鑰匙。”
闵致則關注到角落裏一把木椅,血跡斑駁。他眉心緊蹙把撫上把手,摸到歪歪扭扭的凹陷,簡直像用指甲刻出來的字——SOS。
席冷也注意到了,心裏一陣惡寒。
“這家病院有大問題。”
“嗯,虐待少不了。所以曉娅身上那些傷以及她的死,與其說是菲菲幹的,倒不如說是這些人幹的,或者她受不了折磨的……尋死行為?”闵致推斷道,“除了虐待,可能還有別的。你說你沒錢住院的時候……”
席冷一愣,心說他想提前下班的心思不會被闵致看出來了吧?闵致的臉色卻很嚴肅,沒有打趣玩笑的意思,繼續:“來查房的那個護士,說你有足夠的價值。”
渾身像被過了電,席冷頓起一身雞皮疙瘩,猜測道:“器官買賣?”
闵致上下打量他,一本正經:“也可能是錢色交易?”
席冷默了默,倒沒說我是男的這種廢話,只道:“病人裏還有那麽多中老年人,而且……這節目是17禁,那太過了。”
闵致忍俊不禁:“嗯,你現在挺了解的了?”
兩人居然在這詭異的雜物間裏聊了起來。
一邊找鑰匙,一邊分析已有的線索。
席冷再次開口:“我想到件事兒。”
闵致停下動作,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說。
“雖然節目組想怎麽設計就怎麽設計,但如果遵照現實的邏輯……是誰拿到了院長辦公室的鑰匙,再藏到黏死的挂畫後面的?”席冷說,“病人應該做不到,菲菲和曉娅都不能。”
“這裏這麽多人,性格都很鮮明,立場也不一樣,那朱師傅就幫了我們。所以,會不會有誰,是會給予我們幫助、值得信賴的?畢竟我們沒辦法證明自己是正常人,沒有外界的幫助,不可能逃得出去……”
兩人動作很快,在雜物間裏搜索了不到十分鐘,然而時間比預想中的更為緊迫,
“快點,來這邊。”
“沒時間了……”
“快去特級病房……”
“那個女孩……今天……馬上……”
門外傳來嘈雜的響動,七嘴八舌的說話聲伴随着急切紛亂的腳步聲,自下而上。
席冷一驚,趕忙關掉雜物間的小吊燈。
外面還是傳來了幾乎令他心跳停止的聲音。
“雜物間有人嗎?”
兩人再加上兩位跟拍攝像,已經差不多占滿了雜物間狹窄的空間,別說躲藏了,轉身逃跑都難。
外邊熙熙攘攘不知道簇擁了多少人,他們也萬萬不能原路出去。
“有人嗎?”
人聲又近了些許,老舊的木門受力,吱呀作響。
席冷強自鎮定環顧一圈,忽地鎖定牆角的鐵皮儲物櫃,拉上闵致就鑽了進去。
可憐的儲物櫃硬生生擠入兩個大男人,席冷收了收胳膊才把門帶上,兩位攝像大哥自然被阻攔在外。
按照游戲規則,演員們只會把攝像大哥當成空氣。
饒是如此席冷也不太放心,從門縫裏警惕地望出去,心髒怦怦直跳,幾乎沖到嗓子眼。
兩位護士進來搜尋了一圈。
一人很是執着,一人則缺乏耐心。
“沒人會來這裏,快走吧。”
“那個女孩兒該進行手術了!你想被院長處罰嗎?”
“快走!別管了!”
特級病房……女孩……手術……
兩位護士腳步漸遠,他們躲過了一劫,可又從護士們的交談中察覺到更嚴重的危機。
儲物櫃外漸漸安靜下來。
節目組并沒有在儲物櫃裏安裝攝像頭,大大失策。
見席冷松開拉着櫃門的手,跟拍攝像便迫不及待地從外頭拽門,結果又感受到一股強大的阻力,攝像大哥懵了瞬,對上門縫間出現的一只眼,烏沉沉,吓了他一跳。
攝像大哥:“……?”
闵致面無表情把門帶上。
席冷的心跳還未恢複,撲通撲通清晰地響在耳膜裏,胸膛明顯地起伏,呼吸有點急。
“……走了嗎?”
闵致也不确定,他們關在儲物櫃裏什麽也看不見,只能通過聲音來分辨。
可他們再也聽不到護士們的聲音,驚魂甫定的心跳如雷,咚咚咚猛烈地撞擊着胸膛和耳膜。
狹窄昏暗的空間被兩個大男人充斥,溫度急劇上升,空氣裏盈滿彼此的氣息。
于是那心跳和呼吸,好半天也靜不下來。
闵致半天沒接話,也忘了繼續拉住門。老舊的鐵皮門自然敞開一條縫隙,透進來一道微光,橫在他們之間,細小的塵埃在光路裏浮浮沉沉。
借着光,席冷忽然發現了什麽,愣了下,然後往前傾身,那光路便自他的臉上斜着淌過去,茶褐色的眼睛如同黑暗中的燈塔,明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我發現了一個好東西。”
他将聲線壓得很低,近乎氣音。但距離太近,逃無可逃避無可避,溫熱的氣流不可避免拂到闵致臉上。
席冷還在往前。
突然,一只手從闵致的耳廓邊斜着穿過去,松的半袖袖口滑落一截,露出大半瑩白的手臂。
闵致眼睛閃了閃。
咫尺之外的席冷卻很專注地看着他,一眨不眨。
好半晌。
“有了。”
話落,席冷退回原位,他身上苦澀的煙草香、清新的皂角香、清冽的薄荷香,全部倏然遠去。
連那重如擂鼓的心跳,好像也一并被抽離了。
萬籁俱寂,闵致慢慢找回呼吸,如夢初醒般,去看席冷攤開的掌心。
……那裏正躺着一根鋼絲。
席冷唇邊漾開一抹淺笑:“不用找鑰匙了,有這個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