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你的眼睛

第45章 你的眼睛

房間裏靜得落針可聞。

小雪表情怔愣, 仰頭看着面前陌生的青年。

許久,她用力抿了抿唇,壓下心底洶湧澎湃的情緒, 又到書桌邊坐下了,異常執着地再次拿起筆:“不行,我不能休息……我必須努力讀書, 以後才能賺到足夠的錢,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像大姐姐一樣被別人控制。”

比起先前油鹽不進動不動易怒的模樣, 現在的她已經開始主動給出信息了。

席冷已經掌握了其他房間的線索,省下試探旁敲側擊的步驟,直接問她:“你認識710那對夫妻嗎?”

小雪動作一頓,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深刻的痕跡。

“他們很吵, 每天晚上都不能消停。”小雪嘟囔着,“這棟樓的隔音效果很差勁, 他們影響到我學習了, 爸媽就去找他們理論。但那個男的,他不但不聽, 還揚言要打我爸媽。”

兩個房間、不同的故事和任務, 給出的線索都彙集到了同樣的地方——710,其中更為關鍵的,則是710的女主人。

小雪摩挲着筆尖, 垂着眼睛陷入沉思:“……大姐姐,她其實是個好人,跟我晚上聽到的瘋子, 完全不一樣。”

睡着忽然起身,走到窗邊, 往樓下一指:“那天我比賽失利了,躲在那邊的棚子裏不敢回家,還是她給了我一包紙巾。”

小雪倚着窗子轉過身來,輕描淡寫地笑了笑:“第二天我從這裏跳下去。她在七樓的窗戶裏看着我,她看起來很震驚,也很悲傷。那一瞬間,我好後悔,可是,來不及了……”

翹翹吓得直接往後退了一步。

定了定神,才想起眼前的少女只是一個專業演員,看着還沒自己年紀大。

良久的靜默後,幾人消化完少女小雪的故事,心裏五味雜陳。

帶上門到客廳裏,翹翹說出自己的推斷:“710的女主人……是不是,遭到了家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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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只想要MVP的席冷卻別開了眼,罕見地沒去接這話。

洛嘉言張了張嘴,半晌才點點頭:“嗯,很有可能。”

蔣頌南也沒有異議。

闵致則轉言道:“只剩兩個小時了,還有兩個房間吧,我們要不要分頭行動?如果需要從面具人身上取鑰匙,還得花上不少時間。”

規定的時間過去大半,他們才得到一半的劇情線索。如果無法在規定時間裏順利逃出,別說完美結局了,他們可能會被困在這裏,全員以糟糕結局告終。

這個提議合情合理,翹翹主動道:“那我去看看308的拐杖是怎麽回事吧,如果需要跟老人家溝通的話,這個我擅長。209的那個小男孩我和蔣哥已經攻略失敗過一次了,現在換你們去試試?”

于是五人分成兩組,翹翹和蔣頌南去三樓,剩下三人去二樓。

樓梯裏的哭哭啼啼的保潔員已然不見了蹤影,以防坐電梯被面具人突襲,走樓梯的提議合情合理。

席冷臉上沒什麽表情,和往常一樣平靜地分析:“這電梯的速度很慢,如果坐電梯下樓被面具人看到了,他可以跑下樓梯去按電梯,然後在電梯門口守株待兔。在電梯裏,我們沒地方躲,很容易被一網打盡。”

闵致看着他若有所思:“這倒是。”

洛嘉言大幅度點了幾下頭,唯恐其他人不同意似的,高聲道:“沒錯,那我們都走樓梯吧!阿昭說得對,樓梯會安全很多。”

由席冷引路,帶領四人進入昏暗陰森的樓梯間。

抵達三樓,五人分頭。三人繼續往下,來到二樓。

從樓道間出來,朝着209的方向轉身,三人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居然迎面撞上了翹翹話裏的小男孩。

小男孩看着七八歲大,剛上小學的年紀。不知道節目組從哪兒找來的童星演員,那神态相當老成,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悶聲沒吭,抱着皮球扭頭跑回了自己家。

反倒顯得幾個大人大驚小怪似的。

冷靜下來,既是為了完成任務也是被強烈的好奇心驅使,三人快步追上去。

咚、咚、咚、咚……

小男孩在木地板上拍打着皮球,不厭其煩地一下又一下,像一個上了發條的玩偶,機械地重複刻板行為。

牆上分明挂了個迷你籃筐,但小男孩視若無睹,眼簾微垂,直勾勾盯着手裏反複彈起落下的皮球。

三人對望一眼,保持安靜,緩步朝他靠近。

席冷打頭陣,獨自走到他身邊一步外的位置,蹲下來與他平視,觀察了一會兒,等小男孩習慣了自己的存在,這才慢慢開口:“你好,你叫什麽?”

他的語速比平時慢了好幾倍,聲調也放得很輕。

他仔細觀察着小男孩,身後闵致的注意力卻從小男孩身上轉移,來到他身上。

是第一次見到的模樣。

席冷不氣不餒,對着完全忽視自己的小男孩,耐着性子繼續說:“我有個弟弟,和你很像。”

他并沒有動手去搶奪皮球,強迫小男孩與自己對話,就這樣耐心地等着,總算等到皮球意外脫手,小男孩沒去撿,終于仰起頭,晶瑩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

席冷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起身:“等我一下。”

小男孩站在原地不動,仍舊不開口說話,眼睛倒是追随着他移動的身影。

209房住了一個小朋友,細心的節目組果然布置了各種兒童玩具和用品,席冷找到自己需要的素描本和蠟筆,重新回到小男孩身邊。

蹲着不方便畫畫,他索性跪坐下來,把速寫本放在大腿上,這樣個頭矮小的小男孩也能看得清楚。

一米八幾的青年就這樣落到了視平線下方,他猶嫌不夠,頭顱也低下去,頭繩束得不夠緊,垂了兩縷長而卷曲的碎發到頰邊,更襯得肌膚冷白如玉。

粗短的蠟筆握在他修長的手裏,笨拙圓鈍的筆,卻被他用得行雲流水,快速在紙上勾勒出兩個生動的人形。

“這是我弟弟。”他指了指左邊的蠟筆小人,然後擡頭問身旁的小男孩,輕緩的嗓音如清泉冷玉,“這個呢,你知道是誰嗎?”

小男孩眨了眨眼。

他雖然年紀不大,但也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演員了,精湛的演技滴水不漏。這時,卻不自覺露出一絲獨屬于孩童的天真。

他看着那畫,又驚又奇,沒忍住回答了席冷的問題:“是我!”

席冷注視着小男孩,茶褐色的眸子平靜如水,緩緩道:“他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就鬧騰得很,等學會說話了,更是沒一天能消停。但他六歲的時候受到了驚吓,突然一下就不再說話了,那以後他總是一個人發呆,看到紅色的東西就會産生應激反應。”

席冷說的正是他差點死掉的那件事,他捂着咽喉躺倒在地,容星熠緩過來之後忙爬着過來,粘了滿手滿身黏膩的血。

恐怖的經歷導致那個天生性格活潑的小孩,出現了後天的自閉症症狀,連母親都被他拒之門外,只有席冷能和他安然相處。

“最初是為了和他交流,我試着去畫畫。”席冷緩緩道,“後來我發現自己也挺喜歡,就一直畫下去了。”

記憶和現實重合,小男孩還是不說話,就一眨一眨地盯着他,他便繼續在紙上畫畫,試圖通過繪畫與對方交流。

後來容星熠才敢伸手去觸碰他,摸摸他溫熱的手腕跳動的脈搏,确認他還活着。

然後終于開口,喊,哥哥……

之前見過的保潔員、長大成人的囡囡、少女小雪,簡單的卡通形象,一一出現在了席冷的畫紙上。

畫完最後一筆,席冷溫聲問:“你認識他們嗎?”

小男孩慢吞吞地點了點頭。

席冷一副游刃有餘的姿态,可要怎麽從小男孩口中套出關鍵信息,他已然沒有确定的成算。

正想着,身邊遞來一張小紙片。

面對疑似自閉症的小男孩,闵致難得克制,把自己的想法寫在了紙上。

席冷去看紙上的文字:能不能直接問他認不認識710的夫妻?

席冷不太确定,帶着點無奈回望上方的闵致。

闵致又在紙上寫字。

還當是與攻略NPC的話題,席冷看得仔細,一個字接一個字——你、的、眼、睛。

席冷皺了皺眉,眼睛怎麽了?

闵致挑唇,特意用手遮了遮,不緊不慢寫完最後三個字,只亮給席冷一個人。

你的眼睛真好看。

席冷:“…………”

“哥哥。”小男孩突然拽了拽席冷的衣角。

他頂着一雙澄澈幹淨的眼睛,可憐兮兮地向席冷求助:“我好餓啊,爸爸媽媽,都不要我了……”

“他們總是因為我吵架,因為我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小男孩又跑了出去,抱起自己的皮球,用最稚嫩的童音,最單純的表情說出最殘忍的話,“他們都不想要我……”

“我好餓啊,哥哥。”

旁觀許久的洛嘉言反應過來,急忙安撫道:“沒事兒,別擔心,我們去給你找吃的。”

闵致左右環顧一圈,找去廚房的冰箱,卻遺憾地空手而歸:“冰箱裏是空的。”

“難道還要再去一趟507嗎?”席冷微微蹙眉,“我覺得這次再上去,撞上面具人的幾率很大。”

幾秒後,席冷眉心頓松,似乎想到了什麽:“……對了。”

被他從口袋裏翻找出來的,正是一板略顯眼熟的巧克力。

洛嘉言“欸?”一聲。

闵致頓了兩秒才說:“……這是你從廚房那背包裏找到的吧。”

洛嘉言聞言,眼裏亮閃閃的,全是不加掩飾的崇拜:“好厲害啊,阿昭,你早在剛來的時候就預料到了嗎?”

“沒……”

席冷剛吐出一個字,就被闵致把話搶走了。

“你是想留着自己吃?”

“……”

席冷沒回這話,算是默認。

闵致好心情地勾了勾唇,看向他的目光裏興味愈濃。

抽煙喝酒駕輕就熟自稱“藝術家都這樣兒”的某人,顯然有些與他外表不太相符的口味偏好。

在酒吧裏和讨人厭的家夥玩了把游戲,給人氣得火冒三丈,叫了群打手過來堵他,而這家夥悠悠哉哉到露臺上看雨,居然還有心情吃奶油蛋糕。

後來在大巴車裏進行問診,把人家用作道具的糖果全部順走的事兒,就不需要多說了。

眼下的巧克力畢竟是從看似髒兮兮的背包裏順出來的,席冷找來紙巾擦了擦,才問小男孩:“你喜歡吃巧克力嗎?”

身體的條件反應是騙不了人的,小男孩的喉嚨非常誠實地吞了吞口水。

只是,給小朋友吃東西總需要慎重些,席冷再确認道:“你能吃巧克力嗎?”

小男孩用力點點頭,又搖搖頭,咬着柔軟的嘴唇,似乎正在經受莫大的心理掙紮:“甜食……不讓吃。”

“你才多大……正長身體呢。”只要不對巧克力過敏就行,席冷莞爾,他當然不是容星熠單方面以為的那種封建家長,既然節目組不來阻止,他便縱容地把巧克力遞了出去,“吃吧,沒問題的。”

小男孩那點演出來的自閉頓時一掃而空,喜不自勝接過巧克力,黑葡萄似的眼睛笑成兩個彎彎的小月牙。

席冷心中感嘆,當演員真挺不容易,小小年紀就過上了苦行僧的生活。

等以後容星熠出道當偶像,不但能自己賺錢養活自己,也用不着他做惡人去指手畫腳,公衆人物的身份就夠教那破孩子做人了。

席冷不着邊際地想着,心中欣慰,眼神越發柔軟,注視着小男孩嗷嗚嗷嗚啃咬巧克力,吃得滿嘴黑乎乎。

三人耐心地等他吃完巧克力再擦擦嘴,時間也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距離結束時間眼看着越來越近。

翹翹通過對講機傳來樓上的消息,聽着又一次遇上了難題:“我們這邊是個獨居老爺爺……我們在陪他下象棋,估計一時半會兒是結束不了了……哎?”

停頓幾秒,翹翹壓低音量再次開口:“面具人好像從外面過去了,蔣哥擋着門,還好他沒進來。”

“你們小心,他可能會下樓。”

通話結束,把小手擦幹淨的小男孩再次攥住席冷衣角,仰起頭,信賴地望着他:“哥哥,你跟我來。”

劇情線索即将浮出水面。

三人嚴陣以待,跟随小男孩沿着連廊穿行,從盡頭處的209一路往前,經過位于中間的樓梯口。

再往前,就是最初尋找線索的201廚房,以及加建的電梯。

“有次電梯壞了,停在這裏,打不開,有個姐姐一直在問有人嗎,我就過去了。”小男孩指着電梯門,“我從外面按了幾下,電梯開了,大姐姐從裏面出來了。”

“我不怎麽理她,但她好像很感謝我,後來經常下來找我。”

小男孩突然抱着皮球面朝電梯坐了下來。

“有時候我從那邊看到電梯在下樓,就會過來玩兒,等電梯停下來,然後大姐姐會從裏面出來,給我送好吃的……”

小男孩說着說着,忽然咬住嘴唇,臉色白了幾分,瞳孔震顫,像是陷入了某種恐怖的回憶中。

他從地上起來,躲到席冷身後抱住他的腿,然後才接着道:“那天好奇怪啊,電梯從七樓下來,每層都會停,每次停下來,我就聽到樓上的叔叔阿姨尖叫、罵人……”

席冷看了眼他,又看向電梯,猛然一僵。

翹翹趕緊捂住嘴,壓下一聲差點洩露出去的尖叫。

電梯居然和小男孩說的一樣,鮮紅的“7”一閃,向下的箭頭滾動起來,一秒、兩秒、三秒……數字“7”一跳,變成數字“6”。

在六樓停了一陣,電梯繼續往下,來到五樓。

此情此景,和小男孩話裏說得一模一樣。

可他們還沒能獲得完整的信息,只能暫時按兵不動。臉上鎮靜,心率則随着下降的電梯一點點上升。

小男孩用稚嫩的童音說:“但是,電梯在每層都沒有停多久,然後又會往下開,最後,終于快到二樓了……”

“好像不是大姐姐。”

最後這話一出,三人心髒皆是猛然一跳,雙腿肌肉瞬間繃緊,眼睛盯住下降的電梯,随時準備好逃跑。

“我本來準備走了,但我聽到她在哭,她還說,救救我,救命。”小男孩的回憶還未結束,“我又走回來,看到電梯門在我面前打開,大姐姐躺在電梯裏面,睡衣破破爛爛的,一身都是血,臉上也髒兮兮的,一點都不漂亮了。”

電梯的下降速度似乎有意配合着小男孩的述說,變慢了不少,等他說完這麽長一段才抵達三樓。

“我剛想喊她……”小男孩的臉色變得有點僵硬,像個沒什麽生氣的人偶,他緊緊盯住銀光幽冷的電梯門,“然後我才看到,電梯還有一個人。”

“我吓壞了,大姐姐讓我快回家,但我好害怕,我想逃出去,結果不小心從樓梯上滾下去了……”

叮!

“啊!!!”

小男孩冷不防尖叫一聲,尖銳刺耳。

打開的電梯門裏,赫然是一個熟悉的身影。

高挑的個頭,密不透風的堅硬铠甲,手裏黑色的槍支,以及銀色的手铐……

“跑!”

席冷最先反應過來,果斷發出指令。

小男孩是早已死去的NPC,面具人對他視而不見,直接鎖定三個狼狽逃竄的獵物。

面具人一身铠甲裝備,仍舊腳步生風,動作極為迅捷。

三人中洛嘉言個頭最低,跑得最慢,席冷只好推了他一把,讓他先上樓。

“你從三樓出去。”席冷快速安排,“我們往上。”

情況緊急,吩咐落下的瞬間便進入執行階段,洛嘉言對他深信不疑,不假思索拐彎竄入三樓,完成指令的第一環。

席冷樓梯上到一半,忽然緊急剎車,闵致學着他也站住不動,莫名其妙的,仿佛還有一條無形的鐵鏈束縛着他們,間隔距離不能超過一米五。

讓追上來的面具人看見他們身後的跟拍攝像,席冷才拽了闵致一把,示意他繼續上樓。

面具人身材高大,打扮駭人,但這麽追了幾層樓,兩人跑得氣喘籲籲,兩顆懸着的心反倒墜回肚子裏。

顯然,只要不是沒準備的情況下被突襲,這面具人大概率抓不到他們,現在他們已經把面具人甩開了一層樓。

這時對講機卻毫無征兆地響起來:“我們馬上到七樓了……”

七樓?

他們面前的出口就是七樓。

他們馬上要進入七樓,等四位嘉賓在七樓相聚,面具人再怎麽,也能抓到一兩個倒黴鬼吧。

或者,抓到為了MVP而英勇就義的犧牲者?

自投羅網的念頭剛在席冷的腦海冒出來,還未開始便被強行掐滅。

他被闵致攥住手腕,強硬地從七樓拽拉了出去,到走廊上重見光明。

翹翹和蔣頌南就比他們早到了一會兒,看來也是走的樓梯,可能還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前方不遠處,翹翹正把着710的大門,探出半顆腦袋,高聲喊道:“快進來!快!”

席冷毫無反抗之力地被天道之子拖過去。

兩人前後進門,緊追不放的面具人也追到了他們身後,守在屋內的蔣頌南迅速關門,死死頂住,連門外兩位跟拍攝像師也不管了。

翹翹忙去幫他一起壓門,不知道面具人什麽蠻力,以一敵二也能把大門撞得砰砰作響,時不時就能撞開一條縫,看得人心驚肉跳。

好在半天沒能得逞,面具人選擇放棄,腳步聲漸漸在門外遠去。

一番折騰,席冷出了滿背的汗,汗水讓皮膚變得膩滑,他謹慎地按了按脖子上的遮瑕貼,催促道:“趕緊找線索吧,這就是最關鍵的房間了,那對夫妻的家。”

“或者說……”席冷恰到好處停頓了下,順便看眼鏡頭,說出一條最為關鍵的線索,“是被家暴的女人,和面具人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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