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被困夢中

第44章 被困夢中

樓道間裏, 席冷得到一份冷冰冰的鋁制便當。

從口袋裏找出簡陋的地圖,指出507房:“康乃馨,象征着你和你女兒?”

此時的他正位于六樓。

以防神出鬼沒的面具人, 他後背緊貼牆面牆,視線投出去左右掃視,呼吸屏住, 在極致的安靜裏分辨異樣的響動。

如果地圖上畫有骷髅頭的709是面具人的根據地,那他應該能從這兒聽到樓上動靜。

但萬萬沒想到,那“吱呀”的開門聲, 極其清晰,似乎就響在他所在的六樓。

樓梯口位于605、606之間,席冷看向聲音傳來的那邊,見609號房的大門被推開了一條縫。

609?

席冷當即蹙起眉, 看了看地圖上空白的609,來不及細想, 趕緊沿着樓梯下到五樓。

而此時, 闵致從609出來,抓着護欄往下眺望, 剛好捕捉到五樓的腳步聲, 以及一閃而過的攝像師後背。

席冷的動作當然很隐蔽,誰讓他身後還跟着個攝像大哥呢?

507的布置十分溫馨,整齊幹淨, 花瓷磚、紅木椅,蓋着膠皮的餐桌,空調和電視機蓋着精致的蕾絲花邊防塵罩。

兩室一廳的小房子, 他很快搜索完畢,不見第二個人的影子。

電視機櫃上有一張母女合照。合照裏的小女孩才到女人的膝蓋, 女人的黑發中間雜幾縷銀絲,樣子看起來很像樓梯間的保潔員。

電視機櫃下方,抽屜裏一沓珍藏的賀卡。一張又一張,拼湊出一對母女相依為命的二十餘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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囡囡從小到大就是個孝順的姑娘。母親獨自一人将她拉扯長大,她也對母親充滿感激,心疼母親連軸奔波,打工賺錢養家。

叩叩叩!

冷不防的敲門聲拽出席冷的思緒。

幾聲輕響後,507房大門被人推開。

席冷登時全神戒備,迅速在大腦中思考對策。

光線明亮的大門口,卻是一道熟悉的身影,修長挺拔,面容冷峻。

是闵致。

席冷愣了愣,提起的心迅速落回肚子。

闵致身穿贊助的淺灰衛衣,寬松随性,胸口一片個性十足的漸變色紮染圖案。但吸引席冷視線的是他肩頭,一片鮮豔油亮的綠。

“你怎麽……”

找過來的?

“又怎麽……”

綠綠的。

席冷沒能把話說完。

做夢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能看到主角攻如此狼狽的模樣。

“面具人的槍,只是水槍,但按照規則,被擊中了就不能動了。”闵致面色如常地解釋,“我和洛嘉言被關到了709,破解線索發現那兒有個通風口,比廚房的大,剛好夠人鑽進去。裏邊是傾斜的管道,順着滑下去就到了609。”

席冷恍然,回神:“難怪,我聽到六樓有人開門。”

頓了下,他想到什麽,又問:“嘉言是不是也被抓了?”

“嗯。”闵致沒什麽表情,“我剛進管道面具人就回來了,他幫忙把床挪回去擋住通風口,沒下來。”

席冷:“……”

這确實是嘉言能幹出來的事兒。

但闵致也太不領情了,理所當然接受對方的“犧牲”,大咧咧從通風口逃出去,跑來找他。

這必然是他與上輩子不同的選擇所導致的劇情脫軌。畢竟在此之前,還發生了一個荒謬無比的意外。

席冷無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這是什麽?”闵致忽然發問。

席冷微微一驚,垂下眼眸:“……這些賀卡嗎?”

“嗯。”闵致到他身邊蹲下。

席冷先說自己收集到的線索:“我在樓梯間裏遇到了一個哭泣的女人,她生前是這棟樓的保潔員。她獨自一人把女兒拉扯長大,工作很辛苦,沒什麽機會陪伴女兒。”

“她的執念是讓女兒再吃一次她做的飯。”席冷指了指桌上的便當盒,“也就是我剛才接到的任務。這裏是她們母女以前住過的房子,照片和賀卡都是證據。”

然而闵致垂下頭看賀卡,半天沒作聲。

席冷忽然又想到,小說大綱裏那段上帝視角輕描淡寫的旁白。

闵致由清貧的母親獨自撫養,那個女人幾乎傾盡一切,不分日夜連軸工作,還送他去學音樂,直到他七歲那年,猝死在工作崗位上……

“那保潔員,是過勞死的吧。”闵致随手把賀卡扔回抽屜裏,起身環顧一圈,“但這兒沒別人了,怎麽給她的女兒送飯?”

席冷的眼睛依附在那銀光耀眼的耳飾上,緩緩上擡,直到闵致偏了偏頭,烏黑眼瞳接住他打量的目光。

忽然,席冷對“音樂詛咒”有了些許猜測,但還需要多加觀察。

随即起身,去卧室找了兩個衣架過來:“這房門不能鎖。不知道面具人會不會搜房間,還是先把門鎖上吧。”

“不是說不能鎖嗎?”

闵致帶着疑問走過去,見席冷交叉兩把鐵絲衣架,動作熟練扣住門把,輕松打造了一個簡易但有效的防盜鏈。

闵致不禁一笑:“真有你的,估計盛導做夢也想不到吧。”

監控室的導演一行人:“……”

縱然千防萬防,席冷總能在出其不意的地方給他們帶去驚喜。

沒幾分鐘,被衣架固定在中間的門把突然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有人在外面轉動門把試圖開門,但這門把怎麽也壓不到底,門自然也打不開。

“……有人嗎?”門外傳進來一個女聲,聽着很年輕。

不是翹翹,不是牛高馬大的面具人,也不是無法離開樓道的保潔員,又出現了新的NPC演員。

席冷和闵致對望一眼,兩人心照不宣,都沒去開門。

門外的女人再敲了幾下,聲線微微發顫,急迫中又帶着點懇切:“媽媽,是你嗎?”

席冷微愣。

“媽媽,開開門。是我啊,是囡囡啊。”女人的聲音漸漸染上哭腔,“是你吧?一定是你。”

“我好想你啊……媽媽。”

女人的話,全部和席冷掌握的信息對上了。

他言簡意赅對闵致道:“是她。”

闵致輕輕點頭。

席冷這才過去開門,取下闩門的衣架,小心翼翼地将房門打開一條縫。

門外,陌生女人年輕漂亮,優雅的OL打扮,一頭披肩長發

內外兩人看清彼此,席冷微微放心,女人臉上的期待則如潮水般褪去,換成不解的茫然:“你、你是……?”

“先進來吧。”席冷說,“外面很危險。”

“哦,好的。”女人倒是放心這初見的陌生人。

席冷将門拴好,通過屋子裏的照片确認女人的身份:“照片上的女孩,是你吧?”

女人點點頭,看了看他們才問:“但你們是誰啊?這不是我家嗎?”

她似乎覺得現狀頗為奇怪,但又接受得十分良好。

紛亂的線索碎片在這一刻串起來大半,席冷正色,直接問她:“這兒到底是什麽地方?現在是哪一年?”

“這裏……應該是十年前的幸福小區,2014年。”女人說,“但我媽……她在2013年就去世了,我試過很多遍,想把時間提得更早一點,但每次都失敗了。”

兩人皆是一愣。

“我每次過來給我媽燒紙,回去之後就會做這個夢。”女人繼續說,“我總覺得這不是我的夢,我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就去外面租房了,後來一直是我媽一個人住在這裏。我猜,這應該是其他居民的夢,2014年的夢。我可以看到TA的夢,在TA的夢裏回家,但這個時候……我媽已經不在了。”

兩人給她時間處理情緒,到窗邊低聲耳語,分析眼前的情況。

“原來這是夢。”闵致皺了皺眉,“現在只能确定是幸福公寓居民的夢,具體是誰還得再看。”

席冷想起那臉戴面具的殺手,面色變得凝重:“嗯,我覺得肯定和面具人有關,而且這還是個……噩夢。”

“我們會被面具人追擊,能聽到樓梯間的哭聲,所以我們和她不同。我們不是在做夢,而是和遇難的綠城大學偵探社成員一樣,成了被困在噩夢裏的人。”

等女人從悲痛的情緒中平複過來,席冷默默将桌上的鋁制飯盒遞給她。

“這,這是……”

“既然是在夢裏。”席冷平靜地說,“那發生什麽都不奇怪吧?”

女人怔怔地接過飯盒,顫抖着,緩緩揭開蓋子。

“這些都是我喜歡吃的。”女人擡起頭,泛紅的眼眶裏噙着滿滿一包眼淚,水光晶瑩,眨一下眼便能破裂、噴湧而出,她哽咽着,“這些也是我媽的拿手菜,每次我放假回來,她都會做給我吃……”

言罷,這敬業的演員真拿起筷子,大快朵頤。

“謝謝你們。”女人吸着鼻子,艱難地開口,“就算,就算只是做夢,我也很開心了。”

“不客氣。”席冷擡起垂了許久的眸,輕輕一笑,“這也是她的願望。”

女人忽然愣住,筷子停在嘴邊,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最終她閉了閉嘴,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問。

“我們有問題想問問你。”換成席冷開口詢問,“你母親,在這兒有什麽交好的住戶嗎?比如,會幫她去公司給你送午餐的。”

席冷還記得剛在樓道間裏找到保潔員,後者哭哭啼啼埋怨他的食言,以至于這位可憐的母親,直到去世後仍懷着解不開的夙願,變成陰森幽怨的恐怖模樣。

女人回憶了一會兒,說:“我想起來了。我媽說,她以前被污蔑偷東西,剛好有個年輕的女住戶看到了,給她做證。後來,那個女住戶隔三差五就會給她送點零食水果,是個很善良的人。”

“我記得她是全職太太,每天一個人在家,也沒個說話的人。”女人說,“她和她丈夫住在710,兩人一直沒孩子。”

710。

席冷記得這個門牌號,是地圖上标注出來的房間之一,709骷髅房間的隔壁,畫有一個愛心圖标。看來那愛心象征的是夫妻。

女人繼續回憶,臉上的表情愈發柔軟:“我媽說,她是個很溫柔善良的人,在這棟樓裏,只有她會和我媽打招呼……我媽也覺得她很親切,每次看到她就會想到我。”

“可惜我工作太忙,一直沒空去向她道謝,也不知道她長什麽樣子。我知道的就這麽多。”

到此劇情線索仍舊殘缺,他們還得去攻略其他房間的NPC。

想到這裏,席冷從口袋裏拿出安靜已久的對講機,把開關打開。

一批孤狼為了獲得MVP,少不了和夥伴們合作。

席冷剛打開對講機沒一會兒,傳出來洛嘉言焦急的聲音:“喂?有人嗎?”

席冷把聲音調大,嘴唇靠過去:“是我。”

“……阿昭?”洛嘉言驚喜的聲音通過外放傳出來,“太好了!你現在在哪兒啊?我剛從709逃出來,這裏是監獄,你千萬別往這邊來,要是被面具人堵住就逃不掉了。他把我們關在卧室,我還看到了偵探社成員的屍體,好不容易從牆上的通風管道逃到六樓……”

“嗯,先不去七樓,去其他幾個地圖上标注出來的房間。圖标代表的是房間的住戶,507的康乃馨是一對母女,710是一對夫妻……”席冷說,“目前還剩三個房間沒找……”

“喂喂喂——”

一道女聲橫插到兩人的對話之中。

“翹翹?”洛嘉言喜道。

“哎?”翹翹愣了下,“嘉言?你還好吧?”

五人在對講機裏進行了一次隔空碰頭,交換彼此掌握的情報。

翹翹說她和蔣頌南在209房遇到了一個陰森森的小男孩,把他們吓得夠嗆。他們想方設法揣摩小朋友的心思,陪着他玩了半小時的球,也沒得出所以然來。

“現在我們來605了,我記得605的圖标是書,想着說不定正好是我擅長的。”翹翹繼續說,“但現在又遇到了一點問題……”

五分鐘後,五人在605正式碰頭。

翹翹和蔣頌南遇到的難題,呈現在所有人眼前。

剛開始一直很順利,進大門和裏邊的房間需要輸入密碼,數學邏輯推理,對翹翹來說不費吹灰之力。可等他們進入上鎖的房間,鋪天蓋地全是各種教材、作業本和試卷,桌前則坐着一個戴着眼鏡的少女,埋着頭奮筆疾書。

其餘幾人趕到時,翹翹正抱着一摞數學卷子,蹲在牆角與題海奮戰,和那少女複制粘貼似的。

蔣頌南則無所事事雙手抄兜,從房間這邊繞到那邊,十分招人嫌地在少女身邊低了低頭,嗤道:“喂,你這不都瞎寫嗎?你就不能直接說嗎,到底要我們做什麽?”

席冷按了按太陽穴:“……”

然而走到桌邊一看,他難得認可蔣頌南一次:“還真是瞎寫。”

蔣頌南滿意得神飛色舞,眉毛快揚到天上去了。

洛嘉言也走過去,想了想道:“還是高中題啊,高中題最難了……就算翹翹還記得知識點,這麽多科目,這麽多試題,也太多了,得在這裏刷幾天啊?”

“這張卷子不一樣。”埋頭苦學的翹翹提出反對意見,眼睛放光,口氣篤定,“有微積分,還有拓撲學,不是高中的知識點。”

“……”

那就更不可能了吧。

見翹翹如此執着,席冷便沒去潑涼水:“那你先做,我們看看有沒有別的線索。”

想了想,又對其餘幾人道:“根據507的經驗,比起解謎,可能更需要和NPC溝通。”

蔣頌南面露煩躁:“這小丫頭壓根不理人。”

席冷認為這可能是他的原因,心心念念着MVP,便指揮道:“那嘉言,你去試試吧?”

蔣頌南張揚的眼尾一壓,低聲:“……喂。”

一觸即發之際,叮鈴鈴鈴,鬧鐘響了。

五人齊刷刷望向聲音的來源,少女桌頭的鬧鐘。

少女被刺耳的鬧鈴吓得一激靈,剛緩過來,又被濃濃的焦慮和壓力所籠罩。

她抓住自己無辜的頭發,刻板行為般,反複地喃喃:“十一點了,十一點了,怎麽就十一點了?”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她再次低下頭,加快速度繼續刷題。

然而她再着急,動作再快,比起那幾乎能将她淹沒的海量試題卷,不過是九牛一毛。

眼下的情景,在場幾人多少能夠體會一二。

高中的學習壓力的确很大。生在這個學歷至上的時代,背負無數人的期待,原本朝氣蓬勃的少男少女,唯一的選擇只有伏案桌頭,默默忍受。

這也是席冷堅持要把容星熠送去國際中學的重要原因,哪怕學費遠超過他現在的經濟能力。

“我們去外面看看吧。”闵致喊道,“席冷。”

他們剛到便直奔少女的房間,還沒搜過外面的客廳。

雖然房子裏只有少女一個人,但按常理來說,讀高中的未成年少年不太可能獨居。

不多時便有了收獲,席冷喊了聲:“闵致哥。”

闵致立即走過來。

席冷給他看自己剛剛找到的備忘錄,是少女家長的手筆,标題幾個大字:好家長備忘錄。

第一頁是與孩子溝通的注意事項,比如每天花半小時與孩子溝通,和孩子在家也要使用文明用語,嚴肅指出孩子的錯誤,關愛孩子的同時适當的懲罰也是必要的……

這對父母的初心是培養一個自律、禮貌、知錯能改、遵紀守法的良好公民,但用白紙黑字寫下來,反而有種冷冰冰的、令人不适的窒息感。

兩人都不禁皺了皺眉。

就這些東西,居然還分為學習、生活、娛樂、成長四大類,足足寫了十幾頁。

翻看完備忘錄,闵致突然拉了下他胳膊,指示他去看牆上張貼的日程表。

這是用來提醒父母的日程表,不過內容也全部關于他們心愛的女兒。

21:00,接小雪晚自習放學。

21:30,到家,督促小雪洗漱。

21:50,督促小雪完成學校安排的作業。

22:30,督促小雪完成家教布置的作業。

23:00,記得給小雪準備牛奶和水果加餐。

……

光是看着這些內容,不用親身體會也已經倍感疲憊,不比席冷以前白天上學、晚上打工的日子輕松。

“對了。”他指出十一點的這條日程,“剛才小雪好像說十一點了?我們按照這個日程給她準備點食物試試。”

兩居室的廚房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節目組的布置也很周全,冰箱通着電,裏面各種新鮮的蔬果食材。

席冷随手拿了一盒牛奶一顆蘋果,送回小雪的房間,放到書桌一角。

耐心等了等,少女仍視若無睹,席冷只好開口道:“小雪,你爸媽給你準備了……”

誰知,少女猛然擡起頭,用一雙充滿仇恨怨怼的猩紅眼睛盯住他。

這下還沒完,毫無征兆地,少女揮動白皙纖細的手臂,用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巨大力道,猛然将席冷好心送來的食物掃落在地!

伴随着一聲嘶吼:“我不吃!滾出去!”

事發突然,幾人或多或少受了點驚,好幾秒沒人再說話。

半晌,洛嘉言才小聲嘟囔:“她、她怎麽這樣兒啊?”

翹翹皺皺眉,也覺得奇怪:“可能……壓力太大了?”

“她和父母之間可能有矛盾。”席冷反手指了指房門,“我們在外面找到了備忘錄和日程表,她學習壓力本來就夠大。她的父母又出于好心,制定了尤其嚴格的學習任務。”

顯然,他們還缺了不少線索,這樣一通猜測,怎麽也得不到定論。

想了想,席冷提議道:“翹翹,那你在這兒看着?我們其他人再出去找線索?”

翹翹點點頭表示同意:“我有點感覺了,馬上把這張卷子做完。”

洛嘉言擔心她一個人留在裏邊會害怕:“我留下來陪你吧。”

于是五人分頭行動,三人去客廳搜找線索。

席冷謹慎地給大門加上自制門鎖。605沒有衣架,就用拖把加椅子代替。拖把頭杆住把手,再用一把椅子擋住拖把頭,防止移動。

總之,就地取材,幹脆利落。

看得蔣頌南目瞪口呆。

席冷倒是泰然自若,吩咐任務也帶上了他:“這些櫃子、抽屜,應該都沒找過吧?你去那邊看看?”

紅頭發的暴躁大哥突然明白了什麽,直接問他:“你就這麽缺錢,想要MVP的獎金?”

“嗯。”席冷那張冷淡的臉毫無波動,直言不諱,“不然我管你?”

“呵。”蔣頌南冷笑一聲,天生兇煞的三白眼裏滿是興味,“……行。”

不管怎麽說,至少他還算配合,行動起來找線索。

“席冷,來這邊。”

闵致把席冷叫到對角線的另一邊。

“你找到什麽?”席冷問。

“沒。”闵致坦然道,“沒找到,所以喊你來一起找。”

席冷反倒有幾分尴尬。

兩人這邊效率急劇下降,反倒是蔣頌南先有所收獲。

他發現抽屜的暗格,忙高聲喊:“我找到了。”

他手裏的是一張自行刻錄的光盤,沒有任何花紋标簽,裝在灰撲撲的黑色扁盒裏。

席冷鎖定下一個目标電視機:“那兒有個DVD播放機”

可這DVD機是節目組改造過的,無法正常開啓,上面八個顯示數字的小屏幕,下方的按鍵按一下,數字就會增加1。最低0最高9,相當于一個密碼鎖。

席冷思忖片刻,順着“八位數”的提示進行推斷:“我覺得這可能是年月日,我們找找線索。”

如果抛去被沉重的學習壓力所束縛住的窒息感不提,605的三口之家,無疑是世俗意義上“家”的典範。夫妻恩愛,事業有成,獨生女學習優異、乖巧懂事,是無數人欽羨的對象。

牆上挂有一家三口的合照,貼滿女兒小雪從小到大獲得的獎狀,擺滿小雪參加各種競賽榮獲的獎杯。當然,“雞娃”的痕跡也無處不在。

“她拿過很多數學比賽的獎杯,難怪裏邊有超綱的高數卷子。”席冷站在一面金光閃閃的展櫃前,“高中的學習任務已經很重了,很難再兼顧這些比賽吧。”

看房間裏少女的狀态,顯然已經被學習的重負壓得喘不過氣來了。

“三等獎?”席冷突然目光一凝。

“怎麽了?”闵致敏銳地走過來,順着他視線的方向,發現了各種各樣精美謠言的獎杯裏,最不起眼的一座。

席冷在直覺的驅使下,拿出最特別的這一座,仔細觀察。

競賽三等獎已經是足夠優秀的成績了。絕大多數人這一輩子就連獎杯的邊都沒摸過,但這座無數人望塵莫及的獎杯放在少女小雪的榮譽櫃裏,卻是失誤的證明,恥辱的象征。

席冷把獎杯翻過來,下方果然寫有頒獎的日期。

2012年8月13日。

“蔣頌南。”席冷擡頭,對電視機櫃那邊的蔣頌南道,“輸入20120813。”

“或者,20120814。”

蔣頌南皺了皺眉,勉為其難照着他說的做。

席冷和闵致走回來時,獎杯上的密碼剛好輸入完畢。

第一次輸入密碼,錯誤。

席冷說:“再輸入20120814。”

“為什麽?”蔣頌南一邊按數字,一邊問。

“13號是小雪比賽失誤拿到第三名的日期。”席冷解釋道,“人遇到難以接受的事兒總得消化一陣。要是真發生了意外,很有可能是在第二天。先試試,不是的話再——”

他的話還沒說完,DVD機亮起啓動的綠燈。

滋啦——滋啦——

安靜已久的電視機也有了動靜。

電視裏的畫面不甚清晰,搖搖晃晃,或許是非專業人士拿着手機拍攝的。此時,盯着電視機屏幕的幾人,跟着拍攝者的視角,穿過他們身處的客廳,敲了敲少女小雪緊閉的房門。

幾人下意識看了眼現在的小雪的房間。

房門半開在那裏,房間裏的三人還在和題海奮鬥。

而電視中,拍攝者敲了幾下房門也沒動靜,他幹脆伸出一只手,把大門推開。

一個中年女人從拍攝者的身後擠了過去,看着是全家福裏的母親。

房間裏的小雪發現父母,居然像看到仇人一樣,怒不可遏地厲喝:“滾出去!誰讓你們進來的!?都給我滾出去!!”

這脾氣,剛才對他們還是口下留情了。

電視機裏的時間繼續流逝,搖晃拍攝的手機被放在了門口的櫃子上,中年男人進入畫面,像是早已習慣了女兒的暴怒似的,和妻子一起上前,苦口婆心地勸。

他們越勸,小雪反而越激動,反抗得越激烈。

“還不去上學,你是不想考大學了嗎?”

“你越這樣,以後只會越來越差勁!”

“我們都是為你好……”

叮鈴鈴——

清脆的響聲為幾人的争執畫下休止符。

小雪桌上的鬧鐘響了。

短暫的安靜後,那對夫妻又成倍緊張起來:“七點?快,快去換衣服,收拾準備,小雪,你上課要遲到了!”

小雪輕輕地說:“我不想去學校。”

她看向父母的眼神,甚至透出與年紀不符的凄楚。

“幫我請假吧,就今天……”

“說什麽胡話呢?”焦急的父母你一言我一語,“又不是天塌了!快去上課!你知道落下一天的課有多難補回來嗎??”

“我不去!”

“別逼我!”

“別過來……”

小雪步步後退,漸漸絕望的眼神裏,淚光閃爍,仿佛某種許堅定的決絕。

“別過來!!”

可最後一聲警告,這對愛之深責之切的父母仍未遵守。

小雪早已淚流滿面,搖着頭無力道:“我只想要一點安慰,難道這都不可以嗎?”

她喃喃自語:“我太累了……”

可惜怒氣上頭的父母壓根聽不進去,乃至疾言厲色,你一言我一語,将女兒虛弱的求助淹沒。

“小雪,你怎麽連我們的話都不聽了?這17年我們就是這樣教你的嗎!?你知道我們為你付出了多少嗎……”

這些告誡的話,如同一把把利刃,狠狠刺入少女本就不夠堅強的內心。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最後一絲對愛的渴望,也終于化為絕望。

呼!

毫無征兆地,少女翻上窗臺,縱身一躍!

“小雪!”

夫妻兩人聲嘶力竭的呼喊為這段錄像畫上尾聲。

電視屏幕黑下去,映出三人沉默的面容。

席冷先回神:“所以現在的小雪,是‘鬼’吧。”

只是看着不如樓道間的保潔員凄慘恐怖,但本質上殊途同歸。

翹翹似乎怕極了這些超自然的玩意兒,洛嘉言的膽子也不遑多讓,好巧不巧地,讓那兩人和小雪同處一室了。

“還好,小雪應該不會攻擊我們,反而是需要我們替她做點什麽”席冷起身,“我們進去看看。”

席冷看眼翹翹,琢磨:“幫小雪完成作業的選項,大概可以排除了。”

翹翹用她靈活的大腦飛速完成了一堆卷子,卻一無所獲,小雪連一句感激的話也沒她。

“嗯?怎麽了?”翹翹聞言,敏銳地嗅到線索的味道,忙問,“你們發現什麽了?”

看看怕黑更怕鬼的隊友,席冷遲疑開口:“你可能……不會想知道。”

洛嘉言還在幫小雪撿不慎掉落的試卷,邊問:“到底怎麽了呀?”

“等會再說吧,我先跟她聊一聊,看看對不對。”席冷大步上前。

“小雪?”

可少女充耳不聞。

席冷伸手,奪了她的筆。

“你有病吧!快還給我!”小雪再次狂躁起來,恰巧被再次響起的鬧鈴打斷,“十二點了……怎麽就十二點了?趕緊寫完作業,就能去睡覺了。我好困啊,好累啊,快還給我……”

虛弱疲倦的少女自然不是席冷的對手。

席冷輕輕松松側身避開,在怒氣沖沖的少女再一次沖過來之前,他擡起手,虛虛放到少女的頭頂上。

那一瞬間他想到了一個人,想到了他的弟弟容星熠,和面前少女相差無幾的年紀。

這種來自父母的過于沉重的愛,對于他和容星熠來說,卻是可望不可即的奢侈。

但席冷仍舊可以理解她。這個少女和他們一樣疲憊不堪,被困在無形的籠子裏。

小雪并沒有預料到這突然的動作,愣住了。

席冷輕輕摸了一下她的腦袋,轉瞬就收了手。

注視着她,然後輕聲說。

“辛苦了。”

“你已經做得很棒了。”

“休息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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