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拔蘿蔔的第二十四天
拔蘿蔔的第二十四天
顧途仍張嘴為佛千回講述着。
微風拂過樹枝上的雪将風變得更涼, 風吹到顧途的面龐上,顧途打了個冷顫,手有點冷了。
他擡眸看向佛千回,佛千回撐着下巴倚在輪椅上。
天色有些暗, 顧途看不清佛千回面龐, 只覺得對方是他前所未見的安靜。
“好看嗎?”顧途又輕聲問, 緊張地手掌蜷了蜷, 生怕佛千回不喜歡, 也怕自己前世種了五年花是給對方添了麻煩。
佛千回晃了晃:“好看……”
他的聲音有些啞, 一開口,顧途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嗯?”顧途睜開桃花眼, 迷惘地四處打量。
是他今天做肉, 沒有将血水清理幹淨嗎?
天愈發冷了,顧途握向佛千回的手, 一股涼意從他的掌心傳入了心髒。
顧途手掌緊了緊, 他不明白,向來體熱的佛千回為什麽此刻比他還冷?
對方手掌如冰塊般, 掌心還有不少濕汗。
他關切地擡頭, 對上對方的雙眼。
對方睫毛低垂, 即便顧途用力去看對方的眼眸, 卻在昏黑的傍晚難以看清那片幽深。
不知怎麽着,顧途有些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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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佛千回的反常只有不到十分鐘。
十分鐘後。
佛千回擡了擡手指, 靜靜地湊近蘭花花叢。
他的動作非常輕柔, 想要碰一碰蘭花, 卻又小心地收回手, 仿佛面前的花叢是一碰就散的雲霧。
顧途松了口氣,瞧着花叢, 笑道:“沒關系,想碰就碰,它們是碰不壞的。即便真的壞了,我也可以用異能修複,只怕我的木系異能會讓它們産生依賴性,将來若是離了我,很可能就活不了了。”
佛千回身子一晃,視野越來越暗,眼前發黑,好像什麽都看不到了。
他抿住嘴唇,用指腹抵住唇角,唇縫滲出點點血漬。
顧途感覺今天的佛千回氣息很沉,以為是對方不舒服,于是将對方推入卧室道:“你今天要好好休息。”
臨走時,顧途看向佛千回,對方安靜倚在輪椅上,偏長的墨發垂于肩膀,臉色蒼白将目光投于窗外。
直到顧途走後,佛千回才收回視線,看向房門的方向,仿佛這樣能看到顧途的虛影。
他今天聽力不太好,一直耳鳴,腦子“嗡嗡”的。
他茫然低頭,又是一股氣血湧上。
這次他沒有再忍,任鮮血從他唇角流出,滴在潔白的衣襟上。
這幾滴血好像有點沉,壓得他心髒喘不過氣。
他的心髒很疼,是前所未有的疼,如千萬根針将其穿透,針尖在心髒上活生生刮着血肉。
他手掌顫抖地捂着心髒。
佛千回撇過頭,愣愣看着窗外未消的積雪。
佛千回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他幼時被關在漆黑且空無一物的房間裏,房間很安靜,他怎麽也聽不到聲音。
他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就這樣愣愣地渡過一分一秒。
時間很漫長,漫長到他以為自己從年少到老矣,即将入土。
可當他被放出來時,他才知道他被關了整整三天三夜。
從此,佛千回不怕黑夜不怕寂寞。
時間流轉,他被他的弟弟們摁在地上,硬生生拔了十個手指的指甲殼,用筷子戳着他血淋淋的指尖。
他渾身發冷,疼到暈厥。
那時,他九歲。
十二歲時,他養的小狗被那群人用幾塊鮮肉騙走了,自此對他呲牙咧嘴,不認他這個主人。
十三歲,那群人在樓上對他潑水,看着他狼狽的樣子哈哈大笑,還将他狼狽的模樣拍成照片,貼滿了他的房間。
十五歲,他有了一個親信。
可親信轉頭将他的一切彙報給了那群人,那群人用刀在他身上劃滿了傷口。
十七歲,他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親生母親。
母親看着他一臉厭棄,轉身去擁抱那一對小他十歲的雙胞胎。
他回到家,家裏又是另一幅場景。
他的父親左擁右抱,不知道從哪兒又找來兩個新情人。
情人與父親你侬我侬,其中一個好似又懷了孕。
兩個情人恨恨看着他,看着他這個唯一的婚生子,眼睛一轉,也不知醞釀着什麽。
他十九歲,父親終于去世。
二十歲,他成了佛家新一任當家人。
又是七年,佛千回仿佛過了幾輩子,每天一睜眼就是各種爾虞我詐,他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傷。
在末世來臨的前七天,他早早嗅到了不尋常,于是讓人準備物資。
就在以為自己可以安穩渡過末世時,自己再次受到了背刺,被自己兩個看似忠心的下屬打斷了雙腿,又挑了腳筋,扔在了雪地裏。
後面的記憶佛千回逐漸模糊,一邊是實驗室針管手術刀,一袋又一袋被抽走的鮮血。
一邊又是他在雪地裏聽到了三輪車的引擎聲,一個他永遠忘不了的聲音附在他耳邊說會救他。
兩個場景開始交織串聯,腦神經開始跳動擠得他快要爆炸。
“總有一天,我會救你出去!”
“你想吃小蛋糕還是西紅柿雞蛋面?”
“佛先生,這株蘭花真的無法救了。”
“我有世界上最美的蘭花,是媽媽留給我的遺物。”
“佛千回去死——”
“你放心,不要怕,我會保護你。”
“先生,顧途死了……”
“我悄悄給你說,其實我怕疼,怕疼又怕冷。”顧途淚汪汪地窩在他懷裏,因為貪嘴又吃壞了肚子。
窗戶“噗通”一聲,佛千回猛然驚醒。
原來是外面又下雪了,冷風不知何時将窗戶吹開,雪花飄在了他的身上。
佛千回一陣恍惚,幹裂的嘴唇微喃。
一股濃郁的苦澀卷着心疼與難過湧來,他擡手顫着捂住雙眼。
他眼眶有些熱,鼻子也堵住了。
窗外的雪花很涼,涼涼的雪點飄在他的手背上逐漸濕潤,掌心也濕潤了。
幾十年歲月,他從渴望溫暖到再不奢求,卻不知道有人偷偷為他種了一片花。
花很漂亮,他很喜歡,可他卻殺了這個世界上唯一為他種花的人。
佛千回合住掌心,這是他前世今生唯一一次觸摸到這種溫熱的液體。
第二天,顧途咳着醒來。
他嗓子又幹又啞,還一直流鼻涕。
他吸了吸鼻子,看向窗外,原來是下雪了。
沒想到如今都三月了還下雪,要是再遲幾個月,怕是六月飛雪,必有冤屈了。
他裹上衣服起床,腦袋上的頭發又卷又翹。
顧途試着用手壓了壓,發現怎麽都壓不下去,早知道昨天洗完澡,就将頭發徹底吹幹了。
他出了卧室,一股濃郁的粥味飄來。
顧途好奇走出院子,佛千回已經将早餐做好了。
顧途伸了個懶腰,先去洗漱。
梳好頭發,他提起噴壺,準備澆花。
佛千回低聲道:“我早上已經澆過了。”
佛千回的聲音很啞,帶着一股頹意。
顧途吸了吸鼻子,抽了一張紙巾,好奇道:“你也感冒了嗎?”
佛千回低頭,不敢與他對視。
沉默了片刻,佛千回緩緩點頭:“嗯。”
顧途擦完鼻涕道:“晚上睡覺一定要關好窗戶,中午我給我們煮點姜湯吧。”
佛千回:“好。”
顧途雖然感冒了,但是一雙眼睛清澈又靈動。
他挑出碗裏的葡萄幹吃完,再将枸杞扔了出去。
佛千回頓了頓,啞聲問他:“你喜歡什麽樣的人?”
顧途微愣,低頭,臉有一點紅:“我喜歡……善良的、溫柔的、愛幹淨,不抽煙、脾氣又很好的人。”
佛千回的筷子懸在空中,重重吐出一口氣,閉眼道:“那你覺得狡詐、表裏不一、心機重、但又護短的人怎麽樣?”
顧途一呆,抿唇,低頭埋進碗裏,囔囔:“我不喜歡這種人。”
“我很讨厭這種人。”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一輩子都不要遇上這種人。”
佛千回收回筷子,将食物放入口中,很苦,苦得他幾乎咽不下去。
他握緊筷子,指甲插破了掌心,鮮血染在了潔淨的指甲上。
從那天起,顧途覺得佛千回有些怪。對方似乎沉默了許多,有時眼底盤旋着戾氣。
可當他認真看去,佛千回的眼神又清明了起來,并且含笑又溫柔地看着他。
佛千回好像愈發體貼了。
最明顯就是,顧途再也沒有洗過自己的衣服。
他身上衣服只要一脫下來,就會被佛千回拿去洗幹淨晾在門口。
好在自己死死守衛住了自己的“褲衩”,才讓“褲衩”免遭毒手。
因為顧途洗完澡後頭發經常容易翹,自此,為顧途吹頭發的任務也包在了佛千回身上。
每次顧途濕漉漉從浴室出來,佛千回便會用幹毛巾認真為他擦拭頭發。
佛千回擦得很仔細,黑發上的每一根水都被綿軟的毛巾吸收。
擦完後,佛千回又取來吹風機,先是測量溫度,再讓吹風機與顧途的頭發保持一定距離,盡量不傷害顧途的頭皮。
關掉吹風機,顧途的頭發變得清香柔軟,根根分明。
顧途被養得愈發精致,面色紅潤了許多,可人也變懶了。
有一天,顧途振作起來,發現調料盒的油潑辣子沒有了,于是便嚷嚷着親手做油潑辣子。
辣椒好弄,顧途選擇了一種味道不辣但是顏色鮮亮的辣椒種子種了有三十斤。
他将辣椒曬幹,打成粉末,又種了胡蘿蔔洋蔥等物。
佛千回幫顧途清洗配菜,寵溺地看着顧途。
顧途正在翻開電子菜譜。
當顧途發現還需要十九種香料曬幹并在稱重後打成粉末時,他眼睛一瞪,吞了吞口水。
過了一會兒,顧途不知道從哪兒取來了一包王守守十三香,心虛道:“十三種和十九種也差不多,加一包這個應該夠了。”
佛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