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1   第 1 章

◎孕檢遇見李醫生◎

醫院婦産科的冷氣十足。

新取號的孕婦進去,冷不丁地縮脖子摸着滿臂雞皮疙瘩,仰頭到處尋找通風口,勢必要離其遠些,但她很快發現并不需如此,唯一像是中央空調通風管道的地方已經坐了個人。

礙于龜背竹的大葉片遮擋,她第一次望過去僅能掃到對方半個身子。

孕婦一手扶住腰,一手摸住聯排座椅緩緩坐下,現在角度剛巧捕捉“她”穿的新中式對襟小褂,壓線的袖邊垂到手肘,露出細白手臂和松松滾到腕部的青玉镯子,唯獨“她”的臉依然被龜背竹遮擋得嚴實。

她雖不太懂玉,可也能看出此成色價格不菲,心底疑惑,輕松戴起幾十萬首飾的貴婦,怎麽會來市裏公立醫院登記做免費的孕檢?

正想着,傳呼器響,坐在導醫臺後面的小護士拉下來喇叭:“14號。”

孕婦忙展開手中簽到單,發現與她號碼還差兩位,眼角晃過去陰影,一擡頭人穿過排排座椅站在導醫臺前面。

“我在呢。”

孕婦聽得愣了神。

她生長于北方,早已習慣這邊講話直白粗狂,偶爾官話與方言混雜,幹巴狂躁。對方聲腔雖拐着調,但毫無矯揉造作的姿态,反似酷暑滾落冰錐,涼得後脊椎酥酥麻。

進去檢查前,都需要再填一張知情協議,“她”後背挺得筆直,倒不像是在外面故意裝樣的直,像從小就被家裏嚴格矯正過成為刻在骨子裏的優越。自瘦削雙肩傾瀉的線條一路到胯骨,孕婦這才發現“她”穿的是寬松馬褲,不由有些驚訝:即便再熱,坐在冷風口吹還沒披件衣服……不怕受寒?

縱使兩人素昧生平,孕婦打心眼裏對“她”的配偶騰起幾分埋怨。

當孕婦愣神之間,見“她”已經放下筆:“上次來還不需要寫這些。”聲聲走降調,咬字又清又脆,聽得耳酥。

“這是最後大排畸,您需要知曉具體內容,方便與您家人進行溝通,确定沒問題在這裏按手印,并核對身份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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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護士一板一眼解釋。

說到最後她無意擡頭,座位角度的問題,孕婦自然看清小護士面容有一瞬間空白,視線在電腦與真人間來回飄。

恰巧,“她”側臉。

像在确定電子屏滾動信息,半張臉都轉了回來,面皮白而緊繃,過分濃密眼睫卷翹,平鼻薄唇,眼如未經世事的鹿,一眨一抖真真極為賞心悅目。

“會通知家屬麽?”

“會的。”

“如果我不想讓他們知道呢?”

“有問題?”小護士下意識反問,後知後覺失言,快速敲擊鍵盤抽出來一紙合同,放在“她”面前:“簽免責協議。”

孕婦聽去大概,她後靠座椅,一方面是緩解腰部酸痛,另一方面可以觀察那位“少婦”面部細微表情。尤其薄唇輕抿,潤珠淺淺白,無洞的耳垂顯容貌更是稚氣可愛。

應發現幾處不理解的條目,“她”微微傾身,細瘦食指将碎發別到耳後,大片脖頸一覽無餘。

“這裏……”

交談音量逐漸降低,孕婦僅能聽個只言片語,見“她”手指點在協議,一時竟辨不清到底是“她”白,還是A4紙黃。

小護士嘴拙,是剛畢業來醫院實習的學生,她從未處理拒絕通知家屬的情況,流程還是按學習的摸索,速度自然慢下去,急得她鼻尖不住地冒汗。

大屏幕這才刷新出候診人信息。

綠底白色黑體字,孕婦等無聊,心底一字一字默念:徐*鳴。

或許是等待時間太長,以至診療室裏的醫生還以為外面出了事,拉開簾子探身,表情略煩躁:“叫號怎麽不進?”

“需要加辦幾份手續。”

小護士急忙忙起身回應,并把協議攤開遞給産檢醫生,後者推推眼鏡接過蹙眉:“簽名字有這麽麻煩?”

“有幾項解釋條款……”

“告訴她醫院不承擔任何責任。”

語氣夾槍帶棒,小護士正處于怕被投訴的階段,剛想做些挽回工作,醫生視線快速掃向候號者。

其實,也就兩三秒時間。

可足以讓他不耐煩的表情凝固,瞳孔顫動,話卡在喉嚨,右手下意識擡起想整理多日加班淩亂的衣領,卻碰掉夾在口袋邊的證件,掉在地板上響脆。

“小钰?”

被叫者擡頭。

相較于前者視線摻雜的驚訝、狂喜與不可置信,被喚者的表情倒顯得稀疏平常,恰巧叫號器播報:“請12號徐钰鳴女士進候診室,13號準備。”

孕婦總算知道了“她”的名字。

字音聲調像鑿碎的冰抛進盛夏,嘩啦融在光裏,化成小灘水,一滴滴沁到呼吸冰涼。

“呼咔——”

推拉門閉合,候診室只有他們倆。

李奕沒有讓小護士跟進來,他忙前忙後鋪好一次性消毒床單,又用消毒液擦遍所以皮膚能觸碰到的地方。

“您怎麽沒約私人醫生?如果我沒有過來,換成另一位檢查您……”

“好啦。”徐钰鳴無所謂坐下,順勢擡起腿:“我有穿胸衣。”褲子窣窣滑落至膝,比白玉瓷還惹眼的小腿。

可能因身體構造原因,徐钰鳴體毛天生稀少,顏色更是難以分辨的淡,人雖瘦但并非毫無肌肉的羸弱,早晨出門匆忙他僅套了襪底,夏天方便孕檢穿着寬松。

看着李奕擦完扶手擦儀器,擦完儀器擦桌面,徐钰鳴胳膊後撐在床,百般無聊踢踢他小腿。

“李醫生,你是想對房間大掃除?”

“對、對不起,我馬上。”

後者穿款式簡單立領灰襯衫,鼻梁架了副金絲邊眼鏡,額前劉海垂落,露出修剪整齊的發絲末梢,脖頸被領口與白大褂遮去半截,延伸出小塊,剩下沒入衣服裏。

徐钰鳴二十出頭的年紀,模樣稍顯青澀,笑起時臉頰的小痣剛巧落在梨渦裏,他歪頭,稍長發絲堆在肩窩,嗓音淡到極致:“你在害羞嗎?”

李奕攥緊褲縫:“沒有。”

“這些年過去,你跟高中沒區別,還是這麽不坦誠。”徐钰鳴笑容加深,令人無法直視。

李奕疊起消毒濕巾。

今早保潔部人員拖了地,綠色地漆亮眼,空調運作聲嗡鳴,他心髒砰砰直跳,若不是襯衫紐扣束縛,幾乎要從喉嚨蹦出來。

“我來之前登上醫院挂號平臺,我們李醫生連續三天無號,怎麽現在就有時間?”他話講得吳侬軟語,帶點江南獨有氣息,尾音上揚。

“……領導安排,麻煩您躺下。”

解釋壓根毫無可信度。

徐钰鳴倒也不戳穿。

李醫生低垂着頭坐回椅子,順勢拿起儀器探頭,聲音越發顯得沉悶。縱使動作重複上百次,但被檢查者換成資助他念完博士的初戀——李奕因心慌,險些撞歪擺在桌子的書立。

自他眼角餘光望去,徐钰鳴放下交疊的細長小腿,松松搭在床邊,雖是孕夫,但由于胎位後懷,衣服稍寬大些就能把孕肚遮得嚴實。

對方擡手,五指細如蔥削,沿對襟解開衣扣,露出類似吊帶的裏衣,兩塊罩杯猶如碗口,輕巧巧托住像剛剛開始振翅的柔軟雛鳥。

自始至終,徐钰鳴都未望他。

意識到這點,盡管醫院冷氣開得很足,李奕胸口依然發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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