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像只落難的動物

第4章 第 4 章 像只落難的動物

過了沒兩天,姜左雇了個司機專門接送自己上下班。

以前一分錢沒有時覺得電視劇裏那些專門雇傭司機開車的大老板純粹是為了裝逼。

現在輪到自己天天六點起兩點睡工作還忙不完時就知道,下了班還要開車真挺累的。

哪怕姜左之前練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散打,到了這個年紀,精力也有限。

司機是秘書挑的人,年齡不大,三十多歲,給人的感覺斯斯文文,不像司機,像那種精英白領。據說從二十歲就開始開車,開了十幾年,是個技術穩當的老手。

只要來的不是個滿嘴煙味的路怒症,姜左其實都沒意見。雖然仔細想想她以前就是這種人。

“你姓鐘是吧?”

秘書在臨下班前把人帶過來見她,姜左和男人握了握手:“試用期兩個月,時間安排周秘書跟你說過了吧。”

“鐘易。”男人點頭微笑,“當然,我會盡最大努力履行職責。”

姜左回來這一周都在忙。

房子裏很多生活用品都要重新買過,但她一直沒抽得出空來。今天是有人開車,她才能分出神想想自己目前的生存環境是不是太簡陋了點。

姜左讓鐘易把車停到了公司附近的某大型購物中心,準備進去快速買完快速撤退。

晚上八點的商場裏人還不少,這附近有好幾所學校,下了課來逛街的學生遠遠多于上班族。

鐘易跟在她身後忍不住感嘆:“現在想想,還是上學的時候好啊。”

“是啊。”姜左在回工作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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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也這麽覺得?我還以為……您這樣的成功人士,看起來不會緬懷過去。”

“我不成功,”姜左還在看手機,“我就是個啃老吃白飯的。”

鐘易:“……”

聊天沒能聊得下去,姜左倒是三下五除二就把東西買好了。

對用什麽東西她基本沒有講究,不難用就算合格。

到了付錢走人時,後面的人群忽然叽叽喳喳起來,鐘易轉頭看了一會告訴她:“是群學生。”

“這周圍學校多。”

“是嗎?怪不得。”

“你不知道?”

“我之前一直住在南區那邊……”

回到車上,鐘易把大包小包放上副駕駛,無奈地笑道。

“本來也是在那邊當總裁的司機,不過後來那個公司破産了我就沒幹了。”

那還真夠倒黴的。

車子很快發動了。

自從那天去了一次陳月江的大學,回來之後姜左依舊每天都會收到他發來的消息,說自己在學校幹了什麽,同學幹了什麽,今天的天氣怎麽樣諸如此類。

姜左有空了會回他兩句,但忙的時候就另當別論。

她今天一天沒看手機,現在才看見早上七點,陳月江給她發了個:“好困,為什麽會睡不醒啊。”

十點十二分:“同學一直跟我說她看了什麽什麽劇,好吵,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十二點半:“這家飯館的小炒好好吃。”

下午三點:“周末街上的人怎麽這麽多啊。”

五點半:“好冷,早知道不出來了……”又一條:“也就只有你周末還在工作了吧?”

最後一條停留在五點半。

天已經暗了,都市的夜晚車水馬龍,有飄飄忽忽的輕盈的東西一粒一粒落在車窗玻璃上,白色的。

下雪了。

“這應該是今年最後一場雪了。”鐘易說,“再過幾天就該升溫了。”

随着白色帷幕緩緩降下,廣場上的人群撐起了傘。

車子在細雪中穿過一座天橋,駛入細長狹窄的小路。

姜左不經意間瞥見街邊有一道熟悉的人影。

她叫鐘易停車靠近,摁下車窗。看清站在那裏的人後,挑挑眉,有點不知道說什麽了。

“你站這兒幹什麽呢?”

她把手肘靠在車窗上,探出去沖少年搭話,他的睫毛抖了抖,擡起來時,有雪融化後形成的水珠微微濕潤了他的眉眼。

他沒拿傘,也沒系往常那條圍巾,雪花在暗色的外衣上灑落一片,接着又融化滲透進棉質面料裏,有濕漉漉的氣息。

他身邊沒有人也沒有車,一個人站着顯得孤零零的,像只落難的動物。

“是姜總認識的人嗎?”鐘易回頭問,“天氣預報說這雪會持續三個小時,一會兒說不定會下大。”

要是積起來又結冰,那就麻煩了。

“你家司機呢?”姜左問陳月江。

陳月江大概沒想到她會在這兒,眸光盯着她晃了晃,才說:“聯系不上了。”

“聯系不上?你手機呢?”

“……丢了。”

“那你就一個人站在路邊發呆?”姜左忍不住笑了。

“我沒發呆。”陳月江小聲反駁。

“算了,你先上來吧。”

陳月江沒吭聲,盯着腳下潮濕的泊油路,擡頭看見駕駛座上的鐘易,頓了幾秒才上前拉開了車門。

他一坐進來就是一股寒氣,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了。姜左讓鐘易把暖氣開高點。

“你沒跟你同學一起?”姜左問他,“你家司機的電話號碼記得嗎?”

陳月江說不。

“那家裏人的呢?你哥的?”

“不記得了。”他說。

“還是得記記,現在連幼兒園小朋友都會記家裏的電話號碼了。”

把一個正值青春期的少年比作幼兒園小孩,多少會冒犯男孩的自尊心,但陳月江看起來沒什麽太大的反應,姜左就略過這個話題,沖他點了點手機。

“我有你哥微信,我給他打還是你自己跟他說?”

陳月江頓了一下,垂着眼皮不講話。

他平時在線上是那樣,等真見了面又靜得跟只兔子一樣。姜左覺得這小孩真有意思。

姜左給太子爺打了個微信電話,待接聽音在車內平緩地響着,鐘易恍然問道:“所以他是姜總親戚家的孩子嗎?”

“差不多。”姜左說,“算是熟人家的小孩吧。”

她說完這句話,陳月江在旁邊忽然飛快地擡起頭看了她一眼。

他臉色始終淡淡的,但看她的這一眼卻像含了別的什麽情緒,在姜左看清他什麽表情之前,他已經倏地扭頭望向了窗外。

太子爺沒接電話。

“看來你哥在忙。”

“他周末本來就很忙的。”陳月江道,“跟你一樣。”

姜左翹起嘴角:“我可沒你們陳家家大業大。”

陳月江不說話了。

他手機丢了,家人電話號碼不知道,雪還越來越大,這麽幹等下去也不是辦法。

“今天周六,你要回家還是回學校?送你回去吧。”姜左說。

只留了個側臉給她的陳月江聞言輕輕“啊”了一聲,這才轉過頭來,他看着她,臉上還是那副表情,只有嗓音格外慢騰騰地說:“我沒錢。”

“我還缺你那點車錢?”姜左覺得好笑,“想好回哪兒了嗎?一會兒雪要是積起來我們三個誰都走不了。”

“……”陳月江說,“學校。”

陳月江的大學離這兒有半小時車程,等到了那邊差不多就十點了。

鐘易打開導航發動了車,雨刷器上上下下地擦去擋風玻璃上一道一道的水漬。

這場雪讓嘈雜的夜晚變得再次寧靜了。

車內也很靜,陳月江在線下話很少,坐姿也很端正,背脊挺得筆直,兩只手松松握拳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這樣一看,果然是教養良好的豪門少爺。

姜左看着他的目光時不時流離過窗外和前方的駕駛座,又落回地上,随意地跟他閑聊起來。

“今天不是放假麽,怎麽不回家?你哥總不會為這點事訓你吧?”

“忙。”陳月江回答得一本正經,“我學習很忙的。”

“哦,忘記你是個好學生了。”

陳月江:“……”

陳月江:“你不是嗎?”

他偏頭看姜左的眼神帶了點懷疑。

“差得遠。”姜左笑笑,望着窗外道,“小鐘,感覺這雪變大了啊。”

“好像真是,姜總。”鐘易苦哈哈地說,“希望咱們去了還能回得來。”

“回不來就算了,我給你報銷酒店錢。”

“真的?姜總您可比我上一個老板大方多了。”

陳月江:“……”

姜左和鐘易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聊路況,聊聊車子的駕駛手感,聊聊他的上一份工作。

姜左為人看着不近人情有股疏離感,但似乎又和誰都能說說笑笑。

陳月江坐在旁邊,聽着暖氣嗡嗡從出風口排出來的噪音,冷不丁地說:

“那個。”

“嗯?”姜左停下話頭。

“你的那個火機……”

“怎麽了?總不會是贗品吧?”

“不是贗品。”陳月江抿了抿唇,“你說最底下刻了名字,我看了一下。”

“J.Z。刻的是你名字的首字母吧。”

“那是誰送你的禮物嗎?”

少年搭在腿上的手指攏緊了一些,嗓音還是一如既往的靜如止水。

車內沒有聲音,只有導航裏富含感情的女聲語音在持續作響。

“也許是吧,有點忘了。”姜左慢悠悠地回答。

“……哦。”陳月江慢騰騰地說,“我想,你會不會還需要。”

“之前不是說過了嗎?”姜左道,“我看起來很像那種會為了一個火機出爾反爾的壞人嗎?”

其實如果不是陳月江自己主動開口提打火機,姜左根本就不會問。

那些過往和某人親密無間的青春歲月早就連同那場席卷城市的暴雨一起,彙入江水,消散在了茫茫無盡的大海裏了。

車內很安靜。

姜左看見陳月江的唇瓣輕輕動了一下,不知為何,顯得有些僵硬,但最後什麽也沒說。

姜左也沒有再開口。

地面鋪滿了一層銀裝,車輪碾過很快又沒有了痕跡。

十點二十分,車子停穩在學校門口。

不等姜左說話,陳月江砰地一下打開車門下了車,接着頭也不回地跑進了雪景裏。

“怎麽了這是?”鐘易納悶。

姜左不說話,搖搖頭讓他開車,餘光往陳月江剛才離開的方向望了一眼。

窗外的景色開始往後倒退,她看見遠處那深黑的陰影裏有人停下腳步朝這邊回頭,視線沒有對上,很快就像走馬燈一樣滑過,看不見了。

“姜總,咱們現在是回去了嗎?”

“嗯,”姜左收回目光道,“回去吧。”

雪最後還是沒能積起來,停下來後街道的雪很快就融化變成污水流進了城市水循環裏。

姜左睡前看了眼手機,陳月江的消息依舊停留在下午那會兒。

哦對,他手機丢了來着。

“嗡嗡”

消息提示音。

鐘易掏出手機,是姜左發來消息讓他明早提前半小時過去接她。

他邊走邊回複,沒注意前面的來人,不小心跟人撞了一下。

“不好意思。”

“沒事沒事。”

是一群學生,有好幾個男男女女,擦肩而過時聽見他們七嘴八舌地在說。

“——真的根本不接電話!他在幹嘛?!”

“我給陳月江發了無數條消息了,不理我。剛才還在我旁邊的啊。”

“奇了怪了,跑哪兒去了……”

陳月江。

有點耳熟的名字。

但好像又沒在哪兒聽過。

鐘易在心裏犯了下嘀咕,接着快步離開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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