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宋笑,回去吧
第44章 第 44 章 “宋笑,回去吧。”……
飯局散的時候, 宋笑看起來還是不太好,最後是導演攙着他上的車。
他從以前開始酒量就不好這點倒是真的。
許音生日那天,姜左其實就出去買了六罐啤酒, 她自己喝了三罐,許音喝了一罐,最後兩罐宋笑說他想嘗嘗, 姜左才給他喝的。
結果喝到一半明顯感覺他有點喝不下去了, 但宋笑這人有時候有點倔,在她面前還有點要面子,最後愣是硬逼着自己喝完了。
當時姜左和他在操場旁邊坐着, 他喝完就暈乎乎地要倒, 姜左抱怨他不能喝就少喝,宋笑還笑吟吟地說喝醉的感覺是很奇特,難怪她喜歡喝酒。
“姜左……”宋笑那時抱着膝蓋醉到紅了臉, 聲音卻還是溫溫柔柔地咕哝,“我會學會喝酒的,以後就可以喝很多很多酒了……”
姜左在旁邊嗤了聲:“喝那麽多酒幹嘛?你以後要當大老板?”
“學會喝酒……”宋笑輕輕打了個嗝, 含糊不清地說, “以後就可以陪你喝了啊。”
姜左不說話, 夏日靜默的晚風吹過操場邊一簇一簇的蘆葦, 她輕輕嘆了口氣說:“你先學會再說吧。”
那時的姜左對于宋笑會不會喝酒這事其實是無所謂的,她有時候甚至覺得宋笑的一些堅持有些莫名其妙。
她不知道那個年紀的男孩還不夠坦率,他能學會的最直白的表達方式不是“我愛你”,而是去體驗,體驗她所愛的、她所喜歡的一切。
但那個時候的姜左自己本身有很多的問題,除了宋笑,她的世界裏還有很多其他令她在意的事, 所以直到很多年後,姜左經歷了很多,也放下了很多,她才漸漸開始明白那天晚上的宋笑為什麽非要喝那兩罐啤酒。
這事說來還挺狗血的。
當你和他之間的聯系已經徹底結束時,你才開始理解他這個人,理解他當初做的很多事。
就算姜左現在已經快三十歲了,她也得承認,十八歲的宋笑比十八歲的姜左成熟很多。
他知道怎麽去維系一段感情,也知道怎麽去愛一個人,正因為當時的姜左只是一具被生活推着走的行屍走肉,所以他在他們的這段關系裏其實讓步了很多,也付出了很多。
剛才在洗手池那裏,宋笑問她還記不得以前的事,姜左說她不記得了。
宋笑笑了一下,什麽都沒說。
姜左就覺得他的外貌雖然變了,但內心還是以前那個宋笑。
他一直都沒有變過。
隔天早上,姜左收到了宋笑發來的微信消息。
“昨晚喝醉了,跟姜總說了些奇怪的話。”
“抱歉,希望你別介意。”
她和宋笑的微信是在高二放暑假之前加上的,聯系則是在高三畢業以後就徹底斷了。
時隔十一年再收到宋笑的消息,姜左其實有點感慨,也會覺得有點奇妙。
這感覺就像時間突然一下子把你從二十九歲又拉回了十八歲時那個蟬鳴不斷的夏天一樣。
“沒事。”姜左最後只簡潔地敲了兩個字回複他,然後轉頭叫客廳裏的人,“陳月江,過來吃早飯。”
離開學還剩一周,因為姜左最近忙了起來,陳月江就也去找了一份兼職來做。
現在他天天早上早起,晚上才回家,兩個人白天基本見不上面。
今天是第一天,陳月江開車送不了姜左,他有個同學跟他一起的,他得跟同學走,所以在家門口換好了鞋,他默默湊過來抱了姜左一下。
他不吭聲也不幹嘛的,姜左拍拍他的背脊說:“在人家那兒好好跟人相處。”
“知道。”陳月江說,“你也要跟人好好相處。”
“嗯。”姜左說,“我盡量吧。”
“那我也盡量吧。”陳月江學着她說話。
“有什麽事記得給我打電話。”姜左說。
“你有什麽事也可以給我打電話。”陳月江又說。
姜左道:“嗯,走吧,要遲到了。”
“遲到了我就跟老板說是姐姐非要纏着我我才遲到的。”
陳月江雖然現在挂在姜左身上大言不慚,一進電梯他就幹幹脆脆撒手了,腦袋也低下來,話都不怎麽說了,所以陳月江整體而言還是個很害羞的小孩。
有監控的電梯,或者外面沒人的地方,陳月江不會像在家裏那樣主動黏過來。
姜左說:“行,一會兒你就這麽跟你老板說吧,他要是罵你,姐姐就幫你罵他。”
“……”陳月江轉頭翹了翹嘴角,“你覺不覺得你有時候其實很壞心眼。”
“有嗎?”姜左問。
“有沒有你自己知道——”電梯門一開,陳月江先她一步邁出去了。
鐘易已經等在路邊了,姜左上車前看了一眼,陳月江正站在前方的道路盡頭默默望着自己,太遠了看不見他什麽表情,姜左跟他揮了揮手,陳月江似乎是頓了一下,隔着老遠也沖她擡了下手。
坐上車後,陳月江給她發來了消息。
“姐姐耍我,姐姐壞。姐姐跟我拜拜,姐姐好>3”
姜左:“:P”
又過了幾天,姜左他們公司的新廣告正式開拍了。
前幾天她基本每天都會去攝影棚看一眼,宋笑自那天晚上跟她提了幾句過去,之後就再也沒說過類似的話題。
他們見面就是公事公辦地聊工作,聊方案還要怎麽調整,跟姜左溝通成片的效果。
宋笑是一個工作效率很高的人,而且在攝影上有很多自己獨特的見解,一旦拿起相機,整個人就好像沉浸了進去,像變了個人。
上學時姜左沒見過他這副模樣,導演卻說宋笑經常這樣,平時溫溫和和一個人,一旦牽扯到自己的專業,冷臉的速度比誰都快,他工作室那些新人都挺怕他的。
姜左是想象不出來了,因為她沒見過宋笑冷臉的樣子。
又這樣過了快一周,某家媒體找上門來,想給姜左做一個專欄采訪。
他們有一檔熱門專欄是專門做年輕企業家訪談的,很多期之前采訪過陳清泉,因為不會為了熱度胡編亂造,在業界口碑很好。
姜左看了看他們拿來的問題,沒有私人的話題,基本都是談談自己的生平、給年輕人的建議之類的問題,正好新産品需要宣傳,姜左就答應了。
宋笑給她拿片子來看時正好和那個記者擦肩而過,他問她,姜左就說了。
“要拍照嗎?”
“到時候是要拍幾張照片給他們。”
宋笑道:“那要不我給姜總試拍幾張吧?你今天下班以後有空的話。”
姜左最近不像剛開始開拍時那樣忙了,宋笑他們那邊也已經陸陸續續出了好幾版片子了。
“也行。”姜左說。
等到九點所有人都下班以後,宋笑才從攝影棚趕過來。
記者說不用拍很正式很隆重的照片,反而需要那種稍微有親和力一點的随意一點的,所以姜左決定就在辦公樓裏拍兩張完事。
“我聽說你這幾天天天半夜才從攝影棚走人?”姜左按了電梯問他。
宋笑說:“對……”他拿着相機,語氣淡淡的,“畢竟是工作嘛,拍攝對象不在,我也得自己想一下構圖,不然到時候要重拍很多次,耽誤大家時間。”
“這不是有導演嗎。”
“他的想法有時候跟我不太一樣。”宋笑說,“大學的時候,我們合作拍一段短片,我都和他吵過一架。”
“有點想不到。”姜左走進電梯。
宋笑跟在她後面進來,他慢慢彎了下嘴角,但沒說話。
下到二樓的大展廳裏了,宋笑才又開口道:“我對拍攝對象有要求,但他覺得只要鏡頭角度夠好就沒問題。”
“結果呢?”
“結果我們誰也沒能說服誰。”宋笑苦笑了下,“我其實……不太擅長和別人争論,你也知道,但在這個行業你如果想有自己的追求就無可避免,我現在只能算是練出來了一點。”
“所以我讀大學的時候就經常在想,”宋笑看了她一眼說,“你如果學我們這個專業,應該會很适合。”
“為什麽?”姜左問。
“你不需要和別人争論啊,”宋笑說,“你只要開口,大家都會照你說的做的。”
姜左說:“所以我現在成了老板。”
宋笑不禁笑了一下。
姜左說:“不過我覺得你有點高看我了。我就算學了攝影,也沒這個能力。”
宋笑說:“不會的。”
他說得很靜,又那麽篤定,姜左反而不知道回什麽好了。
“算了,拍照吧。”姜左說,“拍完趕緊下班。”
“嗯。”
宋笑給姜左找了一個靠窗的角度,窗戶玻璃上有樹枝陰影搖晃,有遠處路燈的微光,有草叢中嗡嗡鳴叫的蟲鳴聲,還有靜谧得仿佛空無一人的黑夜。
宋笑慢慢對準了鏡頭,姜左對鏡頭露出了一點微笑,夏天的蟬還在不厭其煩地鳴叫着,沒有聽到開門的聲音,過了很久也只有站在那裏靜止不動的宋笑。
“宋笑?”姜左喊了一聲。
遲來的快門聲響起,宋笑拍了一張後慢騰騰地放下相機,他的臉從相機背後露出來,姜左才看見他面無表情的臉上有淚水的痕跡。
那行淚珠滑過臉頰,在他的下颌處将墜未墜,他呆呆望着姜左的方向,好像看見了什麽一樣。
“抱歉。”姜左沒說話,宋笑就已經如夢初醒一般,低頭擦了眼淚,他的鼻音很重,但還是努力用笑起來的聲音說,“我一拍照……有時候就會這樣。不知道照片拍糊了沒有……”
他在相機裏翻找,那張照片果然有一點失焦了。
他跟姜左說抱歉,他說他馬上再重新給她拍一張。
姜左盯着他的臉看了良久,嘆了口氣說:“要不今天就到這兒吧。”
宋笑一愣,擡起頭望她。
他的眼眶微微泛紅,細碎的額發遮住了眸光,他下意識說了個“不”字,然後才改口說:“……我在椅子上,坐坐就好了……”
姜左只好讓他過去坐了。
他靠在椅子上,姜左站在他邊上,室內的中央空調在頭頂嗚嗚地吹着。
宋笑抽了下鼻子說:“真的不好意思。”
“沒什麽不好意思的,誰都有狀态不好的時候。”姜左說。
宋笑抓着相機的手指微微摳緊了一點,姜左在旁邊看他的臉覺得他臉紅得有點異常,她問了句:“你是不是感冒了?攝影棚空調開太低了?”
宋笑沒吭聲,他摸上自己的額頭,又讪讪地放下,他對姜左說:“我自己……摸不出來。”
姜左說:“我辦公室有體溫槍,找找附近診所,應該也有開着的。”
宋笑停滞了幾秒說:“我不喜歡去診所。”
“……”姜左說,“那你跟我上去吧。”
他們兩個坐電梯回了姜左的辦公室,姜左把體溫槍遞給宋笑,宋笑自己測了一下,38.5°,果然發燒了。
“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我給你放一天假。”姜左說。
她把體溫槍收進櫃子裏,背後的宋笑坐在沙發上沒吭聲。
她把空調關上,然後就聽見宋笑忽然開口道:“高三有一次期中考……我在宿舍發了燒沒去考試,結果你那天也把考試翹了。”
“有這事嗎?”姜左說。
“有。”宋笑說,“你跑去校外給我買了好多藥和退燒貼……結果你被攔在樓下進不來,還是托一個同學給我帶上來的。”
姜左:“……”
宋笑慢慢低下頭,用手掌住自己的額頭,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低有些啞:“姜左……我到了現在,還是能想起很多很多我們以前的事……”他輕輕抽了下呼吸,似乎在努力讓自己的嗓音變得不那麽發顫,“你說我該怎麽辦?”
“你生病了,宋笑。”姜左站在他跟前,“你現在該做的是回家,吃藥,然後睡一覺,明天起來就什麽都好了。”
她的聲音平穩,似乎沒有任何起伏,宋笑把頭埋得更低,脊梁骨在薄薄的一層襯衫下凸起顯得很單薄。
姜左轉身去開門,宋笑在後面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他抓得很用力,緊到指骨骨節、連帶着一整條手臂都在細細顫抖。
“我沒有結婚。”宋笑低着頭說,“辦了訂婚宴半年以後我就和家裏鬧掰……自己跑出來了。”他說,“訂婚戒指我都還給他們了。”
“畢業以後,我自己一個人在慶城闖蕩,吃了很多虧,也受了很多苦……我爸罵我是不孝子我也沒有回去。那個時候,我口袋裏窮得叮當響,我想過聯系你,可我不知道我有什麽資格,我這個樣子……聯系了你也是拖累你。”宋笑說,“所以我想等我賺夠了錢,能挺直腰板跟我爸說話了,再來華都見你。”
“我這幾年聽許音說了很多的你的事……”宋笑輕輕吸了口氣說,“很多,很多……”
“我越聽她說就越覺得……我現在這個樣子,怎麽能來見你……”
他說完了,室內也陷入了死寂。
只有微晃的燈光孤零零地搖曳在夜幕的玻璃上。
姜左往後退了一步,她回過頭,望向了宋笑,她的眼神有些複雜,難以摸清她在想些什麽。
她只是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好像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記得。”姜左說,“我記得那天還下雨了,我在宿舍樓下站了半天沒看見有其他人回來。給你送完了藥,我回去還被班主任揪住罵了一頓。”
宋笑不說話。
姜左說:“我還記得有一次學校辦什麽文藝演出,我和你找借口溜出來在教室裏聊天,差點被年級主任逮住。”
“……”
“但宋笑,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姜左說,“十一年了,你和我都已經可以把這些忘了。不如說……我本來以為你已經忘了。”
“我忘不了。”宋笑抓緊了她的手,壓着微微發抖的聲音說,“姜左……我們最後連個再見都沒有說,你要我怎麽忘?”
“我忘不了……”
姜左沉默。
過了幾秒,她說:“宋笑,回家去吧。”
宋笑搖頭。
他開口想要沖她說些什麽,辦公室那扇還沒來得及被姜左打開的房門卻忽然從外被推開了。
姜左擡眸,看見少年有些怔愣的臉出現在了門外。
陳月江手裏還提着個超市的袋子,他望着房間裏的兩個人,兩個人交疊的手,他好像有點不太能理解這個狀況。
他看見了宋笑的臉,也看見了姜左的臉。
陳月江張了張嘴,有些僵硬地吐字:“十一點了……我給你發消息,你沒回我……”
他說完,定定盯着兩人,一張臉在燈光下已經徒然變得有些發白。
他往後退了一步,姜左喊他:“陳月江。”
陳月江扭頭就跑。
他手裏提着的袋子嘩啦掉在了原地,散落出來各種蔬菜水果和一些零食。
姜左看着那些紅的綠的,再次緩緩嘆了口氣。
她幹脆轉過來面向宋笑,宋笑的表情是有些莫名的,他看起來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并沒有認出陳月江。
“宋笑,”她依舊是冷靜的口吻,“你回去吧,車你自己打。今晚的事,我們就當沒有發生過。”
成年人的世界似乎并不需要那些電視劇裏才有的決絕的、無情的臺詞,姜左說了第二遍,于是宋笑就好像明白了。
他慢慢放開了手,從嘴角拉出一個笑但沒有成功,而且笑得有點難看,他把頭埋進手掌裏,沒有再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