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會比宋笑還要喜歡你……
第45章 第 45 章 “我會比宋笑還要喜歡你……
八月下旬晚上的街道很嘈雜, 行人和車子在十字路口處交彙,滴滴嘟嘟的各種聲音彌漫在夜空裏。
陳月江一路沖出辦公大廈,跑出了整個辦公區才漸漸慢下來。
晚上也很熱, 夜風吹過他額角的汗珠,陳月江站在十字路口旁望着行色匆匆的人群。
這裏是辦公區,這個點只有剛剛下班的白領, 每個人都像踩着時間往前走。
陳月江被後面經過的人撞了一下, 他身體一晃,往旁站進更角落的位置。
頭頂的樹蔭打下來蓋在他臉上,他盯着那片在風中微微搖晃的樹葉, 樹葉上堅持爬行着的小瓢蟲。他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眼底有點痛,汗水劃過他的額角,落在地上。
有人在旁邊驚呼了一聲道:“陳月江?”
陳月江轉頭就看見一個左右手都提着兩個大袋子的女人, 他沒說話,那女人接着說:“真是你啊,我剛才一晃眼覺得眼熟……你在這兒幹嘛呢?”
許音是出來給工作室采買材料的。
陳月江這張臉太出挑了, 她遠遠一望還沒認出是誰時就多看了兩眼, 走近才發現這不是跟姜左同居的小男孩嗎。
許音不知道他還記不得記得自己, 不過人家小男孩盯着她看了一會後就淡淡回了個“沒幹嘛”, 所以她判斷他大概是認得自己的。
“你在等姜左下班還是怎麽的?”許音問他。
陳月江頓了一下,沒吭聲。
許音看他滿頭是汗,臉色卻有些煞白,手落在身旁握成了拳頭,一個人在這來來往往的人流裏怔怔站了很久,像是無家可歸似的,情況有點不對。
許音忍不住問道:“你是沒地方去嗎?”
陳月江垂着眼睛抿緊了嘴唇。
許音道:“要不……你先跟我回工作室去?”
許音也沒想到, 自己出門買個東西還能順帶撿了個人回來,還是姜左的男大。
許音的朋友也沒想到,她看着陳月江跟在許音身後進來,指指他,又指指許音,一整個震驚的表情。
許音趕緊湊過來跟她解釋:“張姐,通融一下,這小孩是我朋友認識的人,他好像沒地方去了。”
張姐說:“我是無所謂……你朋友呢?”
許音說:“我正要跟她聯系呢,外面天這麽熱,讓小孩先在這兒吹吹空調涼快涼快吧。”
許音的直覺告訴她姜左多半和男大發生了點什麽,不然按姜左那個人的性格,不太可能讓人家小孩這麽晚在外面流落街頭。
她想着先把人帶回來,不然他一個人在外面亂晃還挺危險的。
“你要喝什麽?有橙汁可樂雪碧和冰紅茶。”許音打開冰箱問沙發上坐着的陳月江。
陳月江說:“水就行。”
許音就給他倒了一杯冰水。
工作室裏開着二十六度的空調,很涼快,張姐在遠處忙自己的事,許音就在另一張沙發上坐下來。
她問陳月江:“你聯系得上姜左嗎?我給她打個電話?”
陳月江看了她一眼,他臉上沒什麽表情,但聲音有點低。
“不用給她打。”
許音說:“那你今晚有睡覺的地方嗎?”
陳月江就不說話了。
許音說:“也沒事,我和張姐今晚要忙一整宿趕工期,你想睡覺可以去樓上睡。”
陳月江沒說行,也沒說不行,他看起來其實連自己想要怎麽樣都有點不知道。
不過不想見姜左這點應該是确定的。
許音其實很疑惑,因為她不覺得姜左那個人會和一個十八歲的小孩鬧什麽別扭,更別說吵架了。
她不知道什麽情況,只好說:“你這樣大半夜跑出來,姜左肯定正找你呢。”
陳月江:“……”
“要不你自己給她打個……”
“你認識宋笑嗎?”陳月江忽然問。
許音一愣:“宋笑?”
她不知道陳月江為什麽會知道宋笑,而且這事跟宋笑有什麽關系?
“宋笑怎麽了?”
陳月江說:“你知道他什麽時候來華都的嗎?”
許音想了想:“半個月之前吧。”
她沒看見陳月江的臉色陡然變得有些僵硬,她說:“他是來參加我們同學會的,結果好像有什麽業務在華都吧,一直還沒走呢。幹嘛?你要找他?你什麽時候認識宋笑的?”
“姜左也去了嗎?”陳月江問,“同學會。”
“當然去了啊。”許音說,“怎麽了?”
陳月江垂下頭,一言也不發了。
“我想自己待會兒。”半晌,他聲音啞啞地說。
許音起身:“行,你餓了喊我,我把我們晚飯吃的通心粉給你煮點。”
說完許音就離開了。
陳月江摸出手機,看見屏幕上有兩通來自姜左的未接來電,他雙眼微低,光暈在眼前糊得連那兩個字體都有點不太清晰,他熄滅屏幕,把腦袋埋進了手臂裏。
許音跑去樓上給姜左打了個電話。
待接聽音響了一秒就被接起來,姜左在那頭的聲音聽起來倒是一如既往的很平靜。
“你怎麽回事?”許音說,“你家小孩現在在我這兒呢,再咋滴你也不能把人家掃地出門吧?不過他要是出軌了那當我沒說。”
姜左在那頭說她這是哪兒跟哪兒:“他在你那兒是吧?他沒接我電話。”
“那你現在過來嗎?”許音說,“不過我看他那樣子好像不太想見你,你倆到底咋了?”
姜左很難跟許音解釋這其中的緣由:“嗯,我現在過來。”
“行,那你搞快,他一會兒要是要走我可攔不住他。”
許音打完電話下樓,陳月江的一次性紙杯還放在原來的位置,一口也沒被動過,他抱着靠枕,靠在沙發上望着天花板上明晃晃的吊燈。
他看上去在思考什麽,又像什麽都沒有在想。
直到十分鐘後,許音工作室的大門被敲響。
許音跑過去給姜左開門,姜左進屋時,陳月江放下靠枕,慢騰騰地站了起來。
他沒有看她,看着地方被拉得深黑斜長的影子。
姜左隔着一段距離跟他說:“要跟我回去嗎?”
陳月江不說話。
良久,他緩慢地點了下頭。
兩個人回家的這段路安靜無比,陳月江沒有開口說過話,甚至沒有看過姜左的臉,姜左也沒有再跟他說話。
進了房間,比許音工作室稍暗一點的燈光亮起,陳月江徑自走向客廳,在沙發角落裏坐下。
姜左也走過來,在他旁邊的一個沙發,隔着一段距離坐下了。
她說:“陳月江,我們聊聊吧。”
“我不想聽。”陳月江立刻回答了。
他屈起雙腿,抱住自己的膝蓋,他采取了一個防禦性的姿态面對她,他始終沒有看她。
“我不想聽。”他沙啞地說。
姜左嘆了口氣:“可你不能只是逃避,陳月江。”
“我為什麽不能逃避?”陳月江忽然擡起了頭,他黑色的眼睛盯着她,在燈光下亮閃閃的,好像有不易察覺的水光,他聲音跟着開始發抖,“我不逃避……你打算要我聽你說什麽?”
“說你和宋笑早在半個月前就見過面,你卻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件事?”
“還是聽你說宋笑在辦公室裏抓着你的手跟你談舊情所以你就心軟了,你還是沒法放下他?”
“我只是你這十一年空窗期裏的一個消遣,你只是養着我好玩,最後宋笑回來了,你就再也不打算要我了?”
“姜左……你很過分,你這樣真的很過分……”陳月江咬牙壓着哭腔,把頭埋進了膝蓋裏,“我喜歡你,我的喜歡也是真的啊……”
他抓緊自己的褲子,聲音又抖又悶,好像僅僅說這句話就是他的全部,是他的極限,是他的孤注一擲。
姜左仍舊平靜地說:“寶寶,話不是這麽談的。”
陳月江埋在膝蓋裏一動不動。
姜左說:“宋笑的業務跟我們公司有合作,所以我跟他共事了半個月,都是生意往來。”
“我以為他早就結婚了,我跟他之間除了以前的那些事,說來其實沒什麽關系。”
“我現在跟他只是老同學,普通的雇傭關系。”
她說到這裏,看陳月江還是沒有從臂彎裏擡頭,就道。
“不過這一點也是我考慮得不到位,我以為他跟我的想法是一樣的。”
“他跟我說了很多,确實是有關于那些舊情的事,但我告訴他我沒辦法回應他,後來我讓他自己打車回去了。”
“那你為什麽瞞着我宋笑回華都的事?”陳月江說,“你根本沒有跟我提過一句他在你的公司工作。”
他的情緒還是有些激動,也許可以稱之為應激,正因為宋笑是陳月江心裏的一個坎、一個心結,所以他沒法用正常的理智來看待這件突發事件。
他倔強的,聲音是近乎哽咽的:“宋笑是你第一個喜歡的人,你喜歡了他很久,他也喜歡了你很久,十三年,那我呢?我也喜歡了你十三年啊……可你半年前才剛剛認識我,你只喜歡了我半年而已。你要我拿什麽跟他比?我有什麽能和他比的?”
“姜左……你最後還是會選他的,你不會選我的……”
陳月江是固執地這樣認為了,他沒法繞過那個牛角尖,十三年前姜左和宋笑之間的感情的重量對他而言太重了。
姜左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她是有點無奈的語氣:“寶寶,你如果非要這樣想的話,那這事就解決不了。”
“那就不要解決,為什麽非要解決?”陳月江哭着說,“解決了,然後呢?你就要放棄我了嗎?宋笑和你有青春,有過去,有很多很多我根本插足不了的事,可我連走進去參加的資格都沒有。”
“姜左,我為什麽不能參與你的過去?你的過去裏為什麽沒有我?為什麽啊……”
陳月江的整條肩膀都顫抖着,好像那就是他一直懷揣在內心卻從未敢向姜左提起的顧慮,他一直想着這些事,于是就害怕終有一天維持着的現狀就會像現在這樣被悄然無聲地打破,然後徹底粉碎個稀巴爛。
姜左靠過去,想把陳月江的臉從臂彎裏掰出來,他抗拒得很用力,所以姜左掰了兩次才讓他的臉擡起來面朝自己。
少年漂亮精致的臉上早已被淚水染得亂七八糟,睫毛眼尾連帶着瞳仁都濕漉漉的,像一只不知所措的應激到只能拒絕所有人靠近的帶刺的動物。
他在辦公室看見了那一幕,于是陳月江就覺得自己不該再回姜左的家裏了。
可他還能回哪裏?他突然不知道了。
“放開我……”他抖着嗓音,仍舊倔強地說。
姜左俯下身,把少年攬進自己的懷裏,陳月江掙紮了一會,他推她,甩開她,可到最後他還是慢慢慢慢地停止了動作。
他僵硬在姜左懷裏,聽姜左緩慢平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寶寶,道理不是這樣講的。”
“我承認,我沒告訴你是故意的。我不想只是因為他回華都工作,你就要受影響,我想讓你開開心心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操心我這邊的一切事情。”
“我想讓我的寶寶每天都是高高興興的。”
陳月江垂着眼睫不說話。
他好像是聽進去了,他似乎在消化着姜左的話,下唇被他咬得幾乎要出血,眼淚還垂在眼尾将墜欲墜。
姜左幫他把眼淚仔細地擦去:“時間是不能重來了,但你還在這裏,我的十八歲你參與不了,但三十歲後面還有起碼五十年的時間,時間還很長,陳月江。”
“……”陳月江細弱的聲音還帶着濃重的鼻音,“我不懂。”他輕輕地對她說,“我害怕,姜左。”
姜左能給男孩的安全感是有限的,人生以後的道路,他需要一個能夠讓自己強大起來的自我意識。是自信,是從容,也是能夠勇敢取舍的精神。
他參與不了十八歲的姜左和宋笑的過去,但他還有以後,他才十八歲,他還有很長很長的以後。和姜左的。
男孩眨着淚蒙蒙的眼睛,被掌住後腦勺,溫柔地親吻了額頭,那比起親吻,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安撫。
他不需要焦躁,不需要慌張,不需要羨慕,不需要現在立刻就要跨越他和姜左之間那深深的十一年的鴻溝,他根本不用成為宋笑。
陳月江是個認真的、努力的小孩,盡管他有時候有些頑劣,有時候有些壞心眼,有時候情緒過激想法過激,但他還在成長,他還在變好,等他也長到二十九歲時,他會變成一個根本不用去羨慕宋笑的很好的人。
姜左這輩子的興趣不多,但她想陪男孩一起長大。
她已經足夠滿足于當下的現狀,所以她不會被過去糾纏,也不會再憧憬過去。
她覆在男孩身上,看男孩用不安的、濕漉漉的眼睛望着自己。
他白皙的皮膚暴露在冷空氣裏激起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他像一只砧板上的魚,等待着執刀人把自己開腸破肚、搗得血肉模糊。
可執刀人放下了刀,溫柔地撫摸他的臉頰,親吻了他的身體和他的嘴唇,在少年變得有些急促的呼吸裏,她只是緩慢地深入,一點一點,讓少年的身體裏充斥着自己,再也想不起其他。
這場性.事更像是一場安慰、一種承諾。
陳月江像一支被迫在海浪裏搖晃飄浮的扁舟,宛如溺水之人想要抱住浮木,他抱住姜左的脖子,用着一點點哭音喊她:“姐姐……”
“嗯。”姜左說。
“你喜歡我,好不好?”他說,“不要放棄我……好不好?”
陳月江說:“我不會很任性,我會乖的。”
少年勁瘦的腰被她掌在手中,他修長勻稱的腿在旁邊輕輕地晃,他渾身上下都在顫抖着,難以控制這股被情緒激起來的顫栗。
“你可以任性,”姜左說,“就跟今晚一樣。”
少年環住她的脊背,腦袋湊到她的頸間,他還是一陣一陣地顫抖着,姜左感覺到有溫涼的液體砸落在自己的肩上。
“姜左,我喜歡你。”
姜左說:“嗯。”
“我會比宋笑還要喜歡你。”
“嗯。”
“你也要喜歡我,”陳月江啞啞地說,“比當初喜歡宋笑那樣,還要喜歡我。”
這樣他就不會再害怕,害怕十一年前那些他無法插足的事,害怕那束光是不是只是在自己身上短暫地停留。
他就會自信地、從容地開始學習面對曾經那些令他害怕的羨慕的,甚至為此感到自卑的人和事。
到達臨界點,陳月江不禁弓起了身體,細瘦的脖頸如天鵝引頸,他壓着喉頭哭出幾句低音,然後癱倒在枕頭上,眼尾潮紅地怔怔望着姜左。
“寶寶,開心點。”姜左說,“你只要每天都開開心心的,去做自己想做的所有事。”
陳月江凝視着她,他輕輕說:“姐姐,你親親我吧。”
姜左湊近,陳月江的手指尖不禁悄悄地蜷縮起來,他緊緊閉上了眼睛。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陳月江就喜歡宋笑,喜歡到羨慕,喜歡到想要成為他。
但從今天開始,陳月江會學着喜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