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一百零二章
侍從的臉藏在屋檐遮蔽的陰影裏,看不清神色,隐約感覺他有些發愣。
尹蘿點頭:“我只願嫁給心悅的郎君。”
平靜,放空,有種置身事外的漠然。
說不出的微妙蔑視感。
尹蘿當即決定:
就是他了!
縱覽游戲的經驗告訴尹蘿,這種表現不同一般的人物往往比較有野心、能成事,可以觸發特殊的背景劇情。
第二次重生,她明明沒有游戲該有的複活道具卻再次回到同樣的時間點,更佐證了這不是簡單的穿越,必須要完成游戲本有的通關任務。反之,也加強了通關後能夠脫離回家的信心。
循環回固定時間,類似游戲存檔,可循環的次數不得而知。
那麽,她可以試着摸索,但不能太無所顧忌。
得出結論,尹蘿開始試探通關要求的“成婚”,是否只要她成婚就可以。
人選并不好找。
就算不行,天然刷好感的事件就在眼前,攻略的絕佳時機怎能錯過!
尹蘿看準時機,上去演了一出英雄救美。之後便是各種噓寒問暖、贈禮送藥,索性尹飛瀾平常懶得管她、身邊人也只拘着她不出門惹事,一連數天的時間便都耗在這人身上。
時間有限,說不準她什麽時候就被刀了,局勢也不允許她和人細水長流培養感情。
兩個月後,趁着月黑風高、氣氛正好,尹蘿直球表白。
“……你要和我成親?”
尹蕭兩家婚事定局已久,她又被勒令禁足在家,能見到的人并不多。這些侍從對尹家忠心耿耿,謹遵尹飛瀾的命令對她嚴加看管,既不聽命于她,更不會冒着巨大風險去挑戰世家聯姻的利益——除非是有野心上位。
……本來就是逃生游戲了,buff還疊得這麽滿!
尹蘿把整座宅院探索了個遍都沒能翻出一個狗洞來,悲傷惆悵地月下興嘆,就在這時遇到了那個侍從。
他正被其他的侍從圍着推搡,這群人臉上帶笑,動作卻愈發沒有顧忌,直将人推撞在牆角。
真正令尹蘿注意的是他的眼神。
在尹家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是極限,想正常走完婚禮的流程勢必要離開。
侍從望着她,瞳仁很黑,在夜色中更透不進半點光亮:“你想好了嗎?”
萬一這次試驗沒成,還得再來一次。
于是便當作沒聽清的樣子,掀開紅布,順勢摟住他的脖頸,又親了一次。
堵住嘴就正好不用說
話了。
沒有任何事發生。
侍從沉默了片刻,唇角動了動。
尹蘿直覺這次如果被搪塞拒絕,進度條絕對會卡住,便稍稍往前,蜻蜓點水地吻了他一下。
“……”
“唔。”
尹蘿也有點不好意思,故作鎮定地理直氣壯,“我要對你負責的。”
她還在游戲裏。
這麽簡單的婚禮不算婚禮?
尹蘿考究地思索着,不由得看了他兩眼。
不知道他理解了什麽,道:“以後再補一個風光的婚禮。”
尹蘿回過神,抓住他的手腕,語氣堅定:“不如我們現在就私奔吧?”
“……”
侍從應下了。
尹蘿當晚就拉着他對天地拜堂。
侍從不大自然地跟随她,被她握着手攥住紅布充當的蓋頭時輕聲發問:“你說的是這樣?”
尹蘿不好回答他。
“……”
晚上尹蘿在竈膛裏放了紅薯和土豆,拿出來時燙得兩手倒騰,見他拿着堆柴火回來,腦袋往後點了點:“屋裏還有。”
他們日夜兼程跑出了尹家的勢力範圍,找了個偏僻的小鎮落腳。
尹蘿提起再辦一次婚禮。
侍從問她什麽時候。
“明天?”
尹蘿玩笑地應了一聲,指了指屋前的空地,“這裏倒是很适合種幾棵樹。——桂花樹怎麽樣?秋天不僅滿屋飄香,還能吃桂花糕;再在上面挂個吊床,或者秋千,春夏都能用來乘涼。”
“想好了!”
尹蘿毫不遲疑,又改口道,“不能是今晚,什麽都沒準備好。”
侍從不經意地碰了碰嘴唇,沒有說話。
尹蘿開始畫餅,安他的心:
“只要你願意,我來想辦法。什麽時候家裏承認我和你的婚事了,我們再回來。”
侍從道:“冬天呢。”
“冬天嘛——”
尹蘿杵着下巴想了想,越說越順溜,“估計會下雪吧,漫天大雪也沒關系,看到桂花樹就知道要到家了。誰先到家就去烤個紅薯,一人一半掰了吃。”
她側過腦袋看他,眨了眨眼:
“你要是不喜歡烤紅薯,烤土豆也挺好吃的。”
侍從看向她,手恰好放下來。
尹蘿會錯了意,順勢握住了。
侍從身形一頓。
過了幾日,憑着侍從本身的便利,他們熟悉了尹家換防,趁着尹飛瀾去巡視,順利離開了尹家。
看着尹家宅院在視野中逐漸遠去,尹蘿恍惚真有了徹底逃離的感覺,侍從拍了拍她的手,她才發覺自己一直緊緊攥着衣裙。
不是。
側臉有幾分相像,但不是那個人。
尹蘿只猶豫不過一秒,開門見山地問道:“蕭公子可注意到這附近有什麽人
經過?”()
固然要忌憚蕭玄舟聞一知十的本領,但這個侍從重生多回才再次可能出現,孰輕孰重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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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玄舟微側過臉:“半盞茶前,有一隊五人護衛自南向北。”
侍從拿過她手裏的紅薯,掰開,一人一半。
尹蘿愣了下,一口咬下去:
香甜軟糯。
好吃!
為了整套的婚禮流程,他們編了個故事,請了證婚人。
“多謝。”
尹蘿順着他視線的方位,話音未落已經跑了出去。
雜亂無序的氣息伴随着更為劇烈的心跳聲,仿佛随時都要超出這具身軀能夠承受的上限,身體的主人卻全無所覺,滿心滿眼朝着某個未知的目标奮力奔赴。
護衛隊就在眼前。
尹蘿追上的最後幾步有些踉跄,憑着一股精神大力地将人拉住了。
尹蘿都錯覺這次真的能通關了。
也就是這次被刀後,她對于通關條件的記憶更加清晰。
-
“無妨。”
蕭玄舟語調溫煦,神色不見絲毫異樣,“尹二小姐在找什麽?”
尹蘿視線移過去:“?”
“蕭大公子交給婢子的。”
有什麽自腦海中一閃而逝,捕捉不住,幽微缥缈的熟悉感令他的目光多停留了瞬息。
尹蘿想咳卻咳不出來,喉嚨裏疼堵得難受,只能壓抑着悶咳。每一下便蹙眉,五官都痛苦地繃緊。
“冒犯了。”
蕭玄舟欠身,虛按在她的肩側,清潤舒緩的靈力絲絲縷縷滲入,轉瞬即逝消失在這具身體裏,持續不斷地接續減輕了她的不适。
幾位侍女并醫師一齊趕來。
懸着的那口氣驟然松散,堪比限時跑了好幾個八百米,嗓子裏的血腥味和四肢倒湧的脫力感一同襲來,尹蘿捂着脖頸蹲下,腳下發軟摔倒,眼前陣陣發黑。
“二小姐!”
“去請醫師過來!”
蕭玄舟走來便看到這幕。
護衛圍着尹蘿,又不敢貿然上手冒犯。
蕭玄舟收回手。
“小姐!”
侍女将尹蘿扶起,醫師上前號脈喂藥丸。
靈力撤走的那刻尹蘿就再度回到了過度消耗的狀态中,藥丸不是即時性,吞咽的動作堪比喇嗓子。尹蘿感覺自己應該先來杯熱水,否則不至于連開口都困難。
侍女将碧玺手串恭敬地奉上。
她應當是想保持清醒,腦袋微弱地搖晃了下,發髻早在跑動中散亂,幾縷碎發貼在臉頰頸邊。
“勞煩。”
蕭玄舟對護衛道,“請喚侍女過來。”
聽到他的聲音,尹蘿模模糊糊地朝他這方看了一眼。
蕭玄舟的思緒驀地停了一下。
蕭玄舟攏着書脊的指尖無聲地摩挲,目光掠過早已熟知的文字,尹蘿奮不顧身奔赴的姿态與超出身軀承受的委頓模樣仍在眼前。
情投意合的郎君。
()“關嶺與豐南之間有一處名盤江的城鎮,秋日魚肥,正在舉辦魚脍盛會。父親和母親若感興趣,可去看看。”()
蕭家主和夫人喜好外出游玩,對新鮮熱鬧頗為熱衷,聞言便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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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舟啓動。
其內珠玉生輝,亮如白晝。
侍女提醒道,“是小姐的飾物。”
……
馬車樣式的飛舟在門前等候。
蕭家主和夫人并未入內,站在車旁。
蕭玄舟走近行禮:“父親,母親。”
蕭玄舟翻過幾頁賬冊,曲指敲了下身旁暗格,光暈化作絲線纏繞,手腕翻轉,半空中浮現數排文字。
七月二十六,尹二小姐被尋回家中。
八月初,尹家舉辦宴席,尹二小姐與劉四小姐不睦。
八月十七,尹二小姐乘畫舫游湖,與姜七公子、李家表小姐沖突,迫其二人跳水。
……
“如何?”
蕭家主問道。
蕭玄舟面色不變,道:“不如何。”
蕭夫人想說些什麽,蕭家主按住她的手:“我同你母親想散散步,過後自行回去。”
蕭玄舟颔首,沒問具體的歸家時間:
計如微的出現證明事實并非如此,尹蘿就是個移動的人形怨氣體。
這完全違背了怨氣的理論體系。
那瞬間的感覺從何而來?
-
尹蘿虧就虧在身體裏的怨氣。
沒進游戲前連跑幾個限時八百她也夠嗆,卻不會迅速演變嗓子發炎進而高燒的地步。但不敢妄動,怕就怕怨氣消去,她也要死。
福禍兩面,正好把病中休養的時間當緩沖,不用面對尹老爹丢婚約的後續沖擊。
回到尹家後并無機會。
若有,只能是在她歸家前了。
掌心合攏,文字化為缥缈光暈消散,暗格歸位置發出“咔噠”輕響。
與尹家婚事不成,東邊商口暫且拿了下來。
西邊同中洲裴家關聯着,裴家近日陷在那樁貍貓換太子的事中,這等醜聞不當走漏風聲,可裴家大公子的名頭到底誘人,家裏的既是貍貓,總有有心人按捺不住外洩。
上一世知道了體內存在怨氣,尹蘿在照漁村吸收各位大佬的儲備知識,去了綏游就開始啃相關書籍,謝家藏書閣能有的都被她看完、記住了。
彼時派不上用場,未雨綢缪還是有用的。
怨氣産生的條件比妖魔氣都簡單,但沒有後者催生演化,不能成事;附着在生靈上需達到一定的量,從而滋生出邪祟。怨氣能夠助長妖魔更快增長修為,後果是喪失理智,變成不受控的怪物。
人的部分作為能夠致使怨氣産生,卻沒辦法承接怨氣,譬如死後的冤魂會帶來怨氣,可那已經不是人的範疇了。當初沈歸鶴知曉她身上可能有怨氣,更多的推測是某種手段将怨氣暫時附着在她身上;後面出了尹浔可能在搞以怨養魂的事,更篤定了她是受到影響牽
()連。正因此,她被怨氣沾染這件事在場知情人更多是心照不宣,未曾擺在明面上說過——解決尹浔的事才是當務之急。
據說那位“太子”還沒被找到具體下落。裴家要清理家中,又要護着現在的大公子裴玉成,宣稱那是幼時在外養着的二公子……“太子”的處境許是有些危險了。
是個賣人情的好時機,但勢必會摻進裴家這趟渾水。
蕭玄舟眼睫輕扇。
尹蘿無意看來的那一眼再度清晰浮現,違和地滲入細密的思緒中,格格不入地攪擾着。
他确實未曾見過她。
見尹飛瀾還想開口,尹蘿不動聲色地截住話頭:“夜間寒涼,兄長諸事勞累,更需保重身子,切莫如我一般生病了。”
“哪兒就那麽容易生病了。”
“怎麽這麽晚還在外頭?”
兩人的聲音撞在一處。
尹飛瀾又道:“聽聞你近來常在藏書閣?”
“多看些書,也好修身養性。”
尹蘿答得循規蹈矩。
首先排除尹蘿不是人的可能,又生病又流血,一點非人的福利沒占到。魔屍的變異幾率小,也被研究出來了,或許她也是特例?
那……她能不能反過來利用怨氣?
尹蘿一邊縮在尹家藏書閣裏翻禁書,一邊盤算着,腦子裏突然蹦出那個表情包:
哈哈!又活一天.jpg
“小姐,您高熱将退,切莫太勞累了。”
尹飛瀾聞言道:“你是該修身養性。”
他看着那圈微微拂動的毛邊:“在自家園子裏,什麽人什麽事值得你那樣慌慌張張地跑?倒将自己折騰得夠嗆。”
那日的情形尹飛瀾只聽了侍從轉述,想當然以為是尹蘿碰見了蕭玄舟才急忙忙地跑開。
跑什麽?
難不成蕭玄舟還能教訓她不成?
侍女提醒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尹蘿應了幾聲,仍然抱着書待到了夜間。
回去路上多披了件鬥篷,帽子邊緣滾着一圈毛絨絨,将夜間冷風隔絕在外。
尹飛瀾迎面走來,見她攏着鬥篷,下巴都陷在毛邊裏,随着前方引路的燈籠慢騰騰地走,心頭莫名松了松,連帶着腳步也緩了。
“兄長。”
尹浔颔首,片刻後竟然提起了尹蘿的婚事。
和蕭家自然是不成了。
可又有與謝家的退婚在前,名聲不虞,接二連三,想要再尋一樁好婚事便難了。
“裴家之事已非秘辛,然而李代桃僵,冠以‘二公子’的名頭。”
尹浔道,“錦上添花簡單,雪中送炭卻不易。”
尹飛瀾身負赤炎血脈,最不怕冷,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視線停留在尹蘿身上,邁步擦肩而過時毫無征兆地擡手将她的兜帽迅速往前一抛,“快回去。”
感覺腦袋好像被打了一下的尹蘿:“……”
尹飛瀾沒注意到這點,自以為很貼心,深藏功與名地事了拂衣去了。
他此行是為去向父親回禀近日處理的兩樁事。
書房內燈火通明。
父親怎麽無端說起這件事?
尹飛瀾忍着疑問沒有立即開口,不想在父親面前行差踏錯,飛快地思索着,頗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父親莫非是想讓柒柒與這‘裴二公子’……結親?”
人都還不知下落何處,萬一沒回到裴家就死在半路了呢?
那豈非是更印證了婚事坎坷。!
“父親。”
即便已經成年,管家理事也非首次,在面對父親時尹飛瀾依舊謹慎,甚至是幾許掩藏下的緊張。直到聽見父親不辨喜怒的簡短應聲,尹飛瀾方才松了口氣。
“你妹妹的病如何了?”
尹浔問道。
尹飛瀾有點意外,審慎地道:“來時路上遇到了柒柒,瞧着已無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