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第31章 031

031

天際, 一輪月亮高懸,形狀已十分接近圓形。雪花悄然無聲地飄落,沿着半開的支摘窗落進屋內, 在月光下閃爍着微弱的光芒。

床帷低垂, 衣衫交疊。

芊芊一只腿半跪在謝不歸身側, 另一只腿則壓在他身上,膝蓋抵在他的微妙之處。

身體微微前傾, 鬓發早已散落,遮住半邊臉龐, 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

她像薔薇花從他體內生長出來。

謝不歸仰面注視着身上的人, 嘴唇緊緊閉着, 蒼白的臉上不斷湧出潮/紅,濃墨重彩地蔓延到耳際,仿佛生病了一般。

芊芊突然渾身一僵。

她不可思議地向後看了眼自己膝蓋壓住的地方。

他居然……有反應……

芊芊氣不打一處來,掐他一把還把他掐爽了,她膝蓋一動,大約是碰到了脆弱之處,他竟悶哼了一聲。

這一聲似痛苦又似……放/蕩。

芊芊掐住他脖子的手略松,又在頃刻間扯過一旁的軟枕,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緊緊捂住了他的口鼻。

她說要殺他,可不是開玩笑!

過去很多個瞬間,她都有過這樣的念頭,只是現在終于實施了而已。

大抵是到了極限,意識到不反抗的話真的會被她活活悶死, 謝不歸抓住她的肩膀,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 像是要突破那層薄薄的皮膚頂出來那般,一股驚人的力量從他身體裏爆發出來,他竟用力掀翻了她,緊接着高大的身軀覆來,把她摁在榻上動彈不得。

局勢一瞬翻轉。

成她仰面躺在他身下,而他壓制着她。

芊芊掙紮要爬起來,卻被他扣住了手腕。

就連姿勢,都跟片刻前一模一樣,不一樣的是她沒有命.根.子,于是他的膝蓋卡在了她的腰間。

“放開我!”

他臉上還有些紅,眼睛暗得吓人:“你要弑君?”

芊芊朝他綻開一個笑,皓齒明眸,鮮妍無雙:“只是讓陛下感受一下,窒息……”

她像是在分享一個自創的小游戲那般輕松:“是不是很新奇,想來陛下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吧。”

“有。”

他說,有。

“無時無刻不在窒息,一想到你會從我身邊離開,到我永無法觸及之地……”

他略帶薄繭的拇指,在她手腕細嫩的皮膚上摩挲。他黑色的眼瞳倒映着女子白裏透紅的臉,清冷的聲線帶了一絲喑啞。

這種時候說什麽情話。

他越是這般,芊芊越是惱火!

“陛下這一張嘴真是修煉得爐火純青,對着什麽人都能說這種話罷,我可沒忘了當初鄭蘭漪要削發為尼,陛下也是這樣挽留她的。”

他一怔。提旁人做什麽?

她掙了一下,卻像是砧板上的魚那般只能任他宰割。不禁咬牙道:“還請陛下放開我,我讨厭你這樣對我。”

讨厭?

他深深看進她眼中,像是要找尋什麽:“你如今對朕是一點感情都沒有了是麽,只剩下厭惡?那又為什麽要回來?”

他捏着她手腕的力道極重,芊芊疼得發抖,簡直氣不打一出來:

“當然是玩一玩陛下啊,陛下不知道當時你看我的眼神有多可憐,多脆弱,”

哪怕男人的臉色愈來愈吓人,她也控制不住自己,越是這樣說越是感到一種快.意,“像是一只無家可歸的流浪狗在說不要抛棄我、不要抛棄我,你叫我的每一聲夫人,都像是在叫主人……”

“怎麽,陛下人上人當膩了,也想當一回奴才了麽。”

“可惜我沒有那樣的善心,收留一只沒人要的野狗。”

“謝不歸,你就是一只沒人要的狗!”

“祝芊芊!”

這三個字從他嘴裏吐出,像是要把她嚼碎了吞進肚子裏。他眉頭緊鎖,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謝不歸的喉嚨仿佛被無形的刀子刺穿,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劇烈的疼痛。那種痛楚似乎滲透到了空氣之中。

嘴唇顫抖了幾下,他的聲音徹底啞了:

“向我,道歉。”

“祝芊芊!向我道歉……”

“你做夢!”

“嘶……呃!”芊芊抽了一口冷氣。

男人單手捏住她的兩只手腕,一只手滑到她纖細的脖子上,猛地握住,拇指抵住她的下巴,使她不得不擡起臉。

他的身體展現出對她的掌控欲,情感卻呈現出極為病态的渴求。

謝不歸死死盯着她那雙因疼痛而泛着水光的眼睛:

“向我發誓。再也不會欺騙我,”

“再也不會離開我……”

“再也不會,”再也不會說讨厭我。

他頓了頓:“違抗我。”

謝不歸的聲音裏帶着淚意。

芊芊被他控制着,根本沒注意到他的自稱是我,而不是朕。

想到迄今為止他所做的種種一切,想到他對卿好的冷漠無情,想到他對鄭蘭漪超越性命的愛護。

她如那撬不開的蚌殼一般,死死地閉緊了唇,視線冷冷劃向一邊。

她就連看他一眼都不願。

汗水從他清冷的臉上流下。

“不說是嗎?”

男人的手滑到她後背,将她輕輕攬入懷中,低低道:

“那就把我們沒做完的好好做一遍,”他臉貼在她的臉上。

芊芊甚至能感受到那份冰涼和潮潤,卻不知是他的汗水,還是她的淚。

“愛妃好好感受,到底是誰玩誰。”

……

“你不是也很有感覺嗎?嗯?”

只有觸摸到她,聽到她的聲音,用這種方式反複确認她的存在,才能安撫心中那頭焦躁不已,随時都會掙脫牢籠而出的巨獸。

謝不歸鼻尖抵在她的鼻梁上,指節勾動,見她緊緊地咬着嘴唇,那唇珠已經極腫極紅。哪怕是到了極限也不吭一聲,忍不住用了力氣,在那一點狠狠地磋磨。

她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芊芊視線開始逐漸模糊,呼吸急促,被那種尖銳的感覺奪走了全部的感官。

周圍一切變得越來越亮,直到一股刺目的白光閃過,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翻白,瞳孔失去了焦點。

身體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氣,最終無力地軟下來,只偶爾抽/搐一下。

謝不歸偏要在她耳邊冷冷地說:“怎麽光用手也能讓愛妃這麽爽麽。”

“滾。”

她終于張開那一塌糊塗的唇,吐出一個冷冷的字。

謝不歸沉默着。

他低垂着頭,手從她的裙底抽出,慢條斯理地擦幹淨每一根指節,再度俯下.身去。

……

胸口的刺痛如此清晰,這一次,不是來自于藥丸,也不是來自于蠱毒。

她側了側身,烏發散亂在雪白的背上,像是要把自己嵌進牆壁裏去,再也不見天日。

謝不歸臉色明顯的欲求不滿,他散着長發下榻,冷白的脖子上有幾道紅色的抓痕,他低頭撿起地上的衣袍披在身上,穿戴齊整後,他對打水進來的伽藍道:

“去給你主子擦身。”

男人的聲音,已聽不出方才的嘶啞失态,而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如同松煙蔽月,含霜履雪。

伽藍:“是。”

她小心翼翼走到榻前,看到女子像是被玩壞了的木偶一般軟在床上。

烏發如瀑般在枕上肆意流淌,臉上耳上潮/紅未退,讓人看一眼便面紅耳赤。

她閉着眼道:“去給我尋一碗避子湯。”

聲音簡直啞得不像話。

“這……”

“去。”

皇帝道。

謝不歸看了她一眼,終究什麽也沒說,轉身離去,步子極沉似壓抑着什麽。

遠遠聽到景福起駕的聲音。

芊芊緩緩睜開雙眼。

他并沒碰她,卻毫不留情在她耳邊吐露出那些羞.辱的話語。

原來像謝不歸這樣的男人也是會說那些下/流不堪的話,她從前只以為地痞流氓才會如此。

過程确實難熬。

只怕她今後看到謝不歸那雙手都會忍不住發抖。

要避子湯,主要目的是支開伽藍,她并不在乎謝不歸聽到後作何感想,如今他無法用她身邊的人威脅她,充其量不過是禁足、降位分如此懲罰,這些對她來說已不足為懼。

卻不妨礙如今的她看到與他有關的一切,都會感到惡心,這個伽藍是他派來的人,更是讓她無比的抵觸。

七日後,亡國夏姬發作。

她該如何解毒,這一件事,比謝不歸的存在更加讓她頭疼。

-

風雪大作。

一把傘倏地撐過頭頂。

“項大人。”

鄭蘭漪如一朵脆弱的蘭花,跪在臺階之下,風雪之中,烏發只以一枚白玉簪挽起。

簪頭的那朵君子蘭惟妙惟肖,可見雕刻之人的用心。

而她素衣玉簪,像是那新寡的婦人,在為誰披麻戴孝。

她一襲白,便顯得懷中的那一抹紅格外奪目,那是一個紅色的襁褓,孩子柔軟的小臉在風雪之中凍得青白。

鄭蘭漪微微彎着腰,用自己的體溫暖着這個孩子。

曾經權勢煊赫的鄭家,一朝傾覆。

全族下獄,死生不明。

獨留她一個微末女流,抱着這年幼的穆王世子,母子倆跪在這冰天雪地之中,哀求君王的一絲憐惜。

“項大人。你走罷。”

項微與卻伫立不動。

男子高冠玄衣,眉上點着一粒朱砂,無盡空白裏只綴一粒鮮紅,他骨節分明的手中握着一把油紙傘,站在跪着的女子面前,傘面大部分朝她傾斜。

他身上的降真香氣纏繞上她的衣角,混合着雪地的清新和道袍的質樸之氣。

“大人是慈悲的君子,是天子的寵臣,前途無量。何苦要淌罪婦這一趟渾水?大人莫不是忘記,陛下有令,凡為鄭氏一族求情者。”

“同罪。”

說到這裏,她擡起眼來。

恰對上了項微與安靜垂落的眸光。

突然。

“如此寒夜,鄭娘子不在殿中歇息,何以抱着小世子跪在此處,忍凍挨餓?”

那是一道少年的聲音,幹淨如山澗潺潺,突兀地響在雪地之中,“中原有語,可憐天下父母心,在下見這世間之人,都是不忍令自己的孩子受到半分損害,鄭娘子如此舉動,倒是讓在下倍感意外。”

少年一襲紅衣,如雪上行走的紅霧,款款地出現在二人視野之中。

鄭蘭漪忽而摟緊了孩子,輕聲道:“悠然的父親是赫赫有名的破虜将軍,悠然的外祖父,是為大魏立下汗馬功勞的鄭國公。”

“我相信,悠然的骨子裏定然流淌着不屈的血液,這一點寒冷對他而言,算不上什麽。”

巫羨雲難得無話。半晌,他藍眸微睐,輕輕颔首。

“鄭氏風骨,巫某欽佩。”

-

殿內,一縷縷輕煙緩緩升起。

謝不歸坐在書桌前,旁邊只點了一盞油燈,籠着男人烏發白袍,緞似的黑發披散在雙肩,衣袍沒有過多的裝飾,古雅中透露出一絲慵懶,唯有衣領束得極高像是在遮掩什麽痕跡。

他修長的手拿起桌上的一封奏折打開,煙霧在眼前緩緩上升,襯得男人如同不食煙火的世外仙人。

這時,景福彎腰道:

“陛下,人來了。”

鄭蘭漪素衣素面,緩緩走近,她走路的姿勢有些僵硬,似被寒風凍壞了膝蓋。

沒走幾步,她便跪了下來,聲音顫抖着,帶着一絲絕望和懇求,一字一句道:

“罪婦自知,愧對陛下,愧對大魏子民……願獻穆王世子于吾皇,任憑處置……還請陛下相信,罪婦雖為鄭家女,卻對陛下忠心耿耿,別無二心!”

獻子自保?!

侍立一旁的景福,眼皮猛地一跳。

鄭娘子所走這一步,莫不如那在君王重病之際,親手殺死孩兒做成藥羹,獻與主君的“忠臣”。

只是那臣子最後卻被多疑的君王以那“虎毒尚且不食子,你連自己孩兒都能狠心殺害,更何苦是無親無故的君王”給處死了。

這位鄭娘子獻子自保,倒是與那臣子異曲同工。

連親生的孩兒都能獻出,該是何等冷酷涼薄的心性?

賭的就是在陛下心中,她是否還有這一絲用處。

聽到這裏,謝不歸擡起頭,目光從奏折上移開,緩緩落在了女子身上。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随即變得冷沉。沉默着,似乎在權衡着什麽。

忽然,謝不歸起身,從容地走到了鄭蘭漪的面前,他蹲下/身來,伸手去觸摸那個嬰兒,雪白的衣袍長及垂地。

嬰兒在女人的懷抱中顯得有些不安,但當皇帝的手輕柔地觸碰到他時,他似乎感到了一絲安慰,安靜了下來。

皇帝的目光始終平靜。

他的手指輕輕摩挲着嬰兒的胎發,似在感受生命最初的脆弱和純真。

鄭蘭漪無聲地看着皇帝,她眼中的神色極為古怪,沒有擔憂,沒有恐懼。

有的只是那樣幽幽的光亮,若有似無萦繞着一絲期待。

她的呼吸情不自禁地放輕,像是期待着男人對這個嬰兒做點什麽一般。

殿內氣氛一時凝滞。

陛下,不會處死小世子吧?

看着這一幕,景福一顆心亦是提到了嗓子眼,多漂亮的孩子,唇紅齒白的。

可惜,是穆王一派嫡系,那穆王即便已不在人世,在軍中亦是有衆多擁趸,更是鄭國公的親外孫,自古以來這世家大族,便如那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萬一穆王世子被有心人拿去作為起兵的借口……大魏江山又将再一次陷入那風雨飄搖之中。

這就是一個巨大的隐患,不可不除。

就在這時,謝不歸衣袍一動,他緩緩地從女人的懷裏接過襁褓,雙手穩穩地托起這個小生命。

小小的孩子終于從風雪中緩過氣來,小臉恢複了紅潤,他在皇帝的懷抱中有些好奇,睜着如黑葡萄般明亮的大眼睛,粉拳于空中揮舞,而謝不歸則低頭,凝視着他。

“陛下……”鄭蘭漪似乎想說些什麽。

“退下。”皇帝低聲道。

鄭蘭漪忍不住瞧了幾眼,見他竟無旁的舉動,僅僅只是那般靜靜地抱着孩子,高大的身軀宛若一道屏障,和懷裏的柔軟弱小形成了鮮明的反差。眼底不由得劃過一絲困惑。

她垂下頭,不得不道:“是。”

走出殿門,白露已在外等候多時,拿起一件外衫,披在了鄭蘭漪的肩上。

“娘子……陛下,”白露聲音有些顫抖,“陛下打算如何處置小世子?”

“是生、還是……”

她臉色哀恸,見娘子始終不說話,一個極可怕的念頭浮現在白露心中。

“難道、難道是……摔死了嗎?”

鄭蘭漪看她一眼,失望地搖了搖頭。

白露一驚,懷疑自己看錯了,娘子怎麽會失望,仿佛是想要陛下處死小世子一般?

但再一看娘子的臉,又是那般平靜而溫和,毫無異樣。

這一刻她竟有些看不懂娘子。

不。

是從娘子問自己是否願意侍奉陛下開始,就看不懂娘子了。

娘子究竟、想要做什麽?

可這一次,鄭蘭漪卻是三緘其口。

便是白露如何問及小世子的情況,又追問先前那故事的結尾。

她也只是笑着,在風雪中緩慢走着,低頭不語。

……

庭院。

“娘娘您這是在……”

伽藍大驚,放下手中的東西,箭步上前,可她還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着火焰舔舐而上,将那條華美無比的裙子,貪婪地卷入煉獄之中。

藍色的碎片仿佛蝴蝶的殘翼,在火焰中扭曲,卷曲,逐漸被吞噬。

火光映照在芊芊的臉上,她的表情複雜,既有解脫,也有悲傷。

火焰跳躍着,發出噼啪的響聲,将裙子的碎片化為灰燼。火光映照着周圍的一切,空氣裏彌漫着燒焦的布料味。

世間,再無這舉世無雙的“玉腰奴”。

随着火焰漸漸熄滅,裙子的碎片已完全被燒毀,只留下灰燼。

芊芊無聲無息站在那裏,看着最後的火光消失,仿佛在告別過去,迎接新生。

芊芊轉過身,眼底卻映入一道從廊庑盡頭,緩慢行來的身影。

月光被細布垂簾濾過,照在他如冰雪雕刻出來的五官,他的懷中抱着一個紅色的襁褓,男人未戴冠,頭發随意地披散而下,嬰孩小小的拳頭無意間握住了他的一縷發絲,好奇地扯動着。

景福在旁看得膽戰心驚。

可男人并未有絲毫的怒色,神情一派不以為意,眸色如水,甚至在小嬰兒咯咯發笑時,唇角勾起一個極淺的弧度。

微風拂過,樹葉發出沙沙聲,遠處偶爾傳來蟲鳴,烏發白袍的男子,抱着孩子緩緩走向她。

月光灑在他們身上形成柔和的光暈,那一襲白衣微微泛出銀光,竟有莫名的神性。

是夢嗎。

是她在做夢嗎?

仿佛這裏不是皇宮,只是他們從前的小家,仿佛他們不是走到窮途末路的怨侶,他只是那個與她相愛的蒼奴,他們共同養育了一個孩子。

“噼啪”火焰燃燒的聲響把她猛地拉回現實,眼睫倏地一顫,當他從容走近,芊芊的目光,終于從火焰的餘燼轉向了他。

他們的眼神在月光下交彙,還是謝不歸率先開了口:

“你不是很想念,那個孩子麽。”

随着話音落下,他懷中的嬰兒發出一串笑聲,清脆的笑聲如同風鈴擱在水晶盤中,與男人低沉的聲線交織在一起。

他淡淡道:“這孩子,朕先抱過來給你看看。你若喜歡,朕可以做主,将他養在你的膝下,讓他陪着你,或許能讓你心中好受一些。”

穆王世子……謝悠然。

“芊芊。”他輕聲道,“你要抱一抱他麽。”

那麽像他的,像她無數次在夢中描摹過的,那麽漂亮的孩子。

當那無比輕盈又無比沉重的生命落進她的懷中,就像是曾經缺失的那一部分重新回到了身體裏,光是看着孩子熟睡的小臉,她都有一種無與倫比的滿足。

伽藍偷偷看了一眼。

貴妃娘娘抱着嬰兒,陛下則無聲站在娘娘身側,像是尋常巷陌的一家三口那般。

她忽然想,如果這穆王世子當真是陛下與娘娘親生,不知該有多好。

他們該是多麽幸福美滿的一對眷侶。

芊芊小心翼翼摟過嬰孩,他是溫暖的會眨眼的,不是冰冷的沒有呼吸的,也不是割腕後自我麻/痹的虛無幻影……

是會咧嘴對她笑,滿眼都是她的……

淚水,跌落的猝不及防。

手腕處的皮膚在隐隐發熱,明明那裏的傷痕已經愈合得快要看不出痕跡,但心靈上的瘡疤卻似乎總是在不經意地反複被撕開,流血,潰爛,在每一個靠近他的瞬間都是鮮血淋漓,慘痛非常。

然而在這一刻,當她看到謝不歸抱着孩子出現時,低頭時的那個笑容,她的心中突然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

曾經深藏在心底的痛苦和怨恨,仿佛就在那一刻開始慢慢消散……

那顆因為失去卿好,而終日陰雨連綿的心房,如同被一縷陽光照入,驅散陰霾,開始長出了新的血肉,雖然極為緩慢,但也讓她感受到了不可替代的力量。

盡管這孩子,與她并沒有血緣。

景福在旁看着這一切,忍不住擡手,擦了擦冷汗。

原來陛下是抱着穆王世子,來哄娘娘來了。

吓得他還以為陛下要親手處置了這孩子。

上一次陛下同娘娘不歡而散,這一次卻是主動示好……

景福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小世子,原本不出意外,這孩子将很難存活下來,要知道以陛下的性格,是不會容許任何威脅到皇位的,不穩定因素的存在。

哪怕,是這樣小的一個嬰孩。

“陛下,”她似乎終于下定決心,深吸一口氣緩緩道,“這終究是穆王與他妻子的孩子。他有他的生母,我便是再想念卿好,也不能奪人親子,毀人天倫之樂。”

“還請陛下,将孩子送回鄭娘子身畔。”

他端詳她:“朕以為,你會高興。”

“陛下,失子之痛……不會有人比臣妾更明白。”芊芊眸光貪戀地落在嬰孩臉上,臉龐被月光鍍上一層淡淡的銀光,如那垂眉觀音,“我不想這世上再多出一位因為失去孩子而日夜哭泣的母親。”

謝不歸眼睫一顫。半晌,他看着嬰孩,低聲道:

“你不用擔心。他的母親對他似乎并無多少喜愛不舍。這孩子性子堅強,又不愛哭鬧,應不會擾了你。便讓他在你身畔陪伴數日罷……若你實在不喜,朕再将他送走。”

“如此,”沒來由的,芊芊也愛極了這小小的嬰孩,那些情感就像是刻在她的骨髓深處般洶湧而出,所以哪怕他的生母讓她如鲠在喉,她也舍不得丢下這般乖巧的孩子,索性抱着孩子福了福身:

“那便多謝陛下。”

仨人靜靜地待了會兒,似乎有了這個孩子的加入,原本寒涼的雪夜也變得溫暖。

“你方才在這做什麽?”

忽然,謝不歸問道。

他目光越過她,便要朝她身後看去,那若有似無燒焦的氣味刺鼻得緊,讓人想不注意到都難。

芊芊瞳孔驟然緊縮。

不,絕不能讓他看見火裏的東西。

她立刻靠向男人,側身微微隔絕了他的目光,勉強笑道:

“一些不需要的舊物,臣妾便搜羅來燒了,”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緊繃,她刻意放緩、放柔下來:

“陛下。我們有多久,沒像今晚這般好好說說話了……”

她看着男人漆黑的眼睛,軟語邀請道:

“今夜月色正好,又有世子作陪,何不與臣妾,共飲幾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