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第 1 章 001

青灰色的天際,漂浮着幾朵顏色清淺的雲,朝陽還不曾邁出步伐,走向廣闊的天空,一縷環繞着霧色的彩光隐藏在角落裏,顯得十分羞澀。

身形單薄的少年身穿校服,直直地沖出西洲別院的大門。他垂着頭,步伐飛快,如果不是時間尚早,過路人會以為這是一個快要遲到的好學生。

清晨的風冷冽得刮臉,才文西一路眯着眼,熟門熟路地穿過人行橫道,下了地鐵站。直到進了地鐵裏,他坐在椅子上,悠悠地嘆口氣。

這日子,不是人過的。

早上起大早,晚上熬夜學,每天累得要命,可誰又能想到,其實他家境優越,是傳說中贏在起跑線上的別人家的孩子。

既然如此,為什麽又要如此‘拼命’呢?

事情還得從三個月前說起,三好青年的他因為意外來到這個世界。經過半個月的考察,他發現自己身在一本看過的小說中。

小說名叫《又見你,又愛你》,內容随大流,攻受在學生時期互有好感,後因誤會分開。再見面時,你是豪門少爺我是天之驕子,于是,破鏡重圓的劇情便開始了。

而才文西這個角色,不過是學生時期,為攻受感情升溫的墊腳石。前期存在感十足,家境不錯,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雇點小混混給攻受添堵、砸錢侮辱身為貧困生的受、最後孤注一擲,雇人綁架受,直接在攻的底線上跳舞。

才文西的結局,亦或者說整個才家的結局,都很悲涼。

地鐵路線向北,高新園、科技園、奧林匹克中心廣場之後,便是北邊老城區那幾個老人們耳熟能詳的站點。

才文西在北一商貿城下了車,出了地鐵站,又是手腳利落地進了商貿城外面的小吃街。

清晨的陽光剛剛透出雲層,喚醒這座不大不小剛好繁華的城市。早上的小吃攤出來不少,不過相隔不近,沒有入夜後攤位連着攤位、人山靠着人海那般熱鬧。

來這邊吃早餐的一般都是中年人,要麽是工作地點在附近,要麽就是居住在北區。

“老板,兩份煎餅果子,有一份多加腸和蛋。再來兩杯豆漿,一杯不要糖。”

站在早餐店的外售窗前,才文西吸了吸鼻子,感覺鼻尖凍得發僵,随手一摸,還有點熱乎。

來得早點,運氣再好點,就像今天這樣,不用排隊,不到十分鐘,他就拿着戰利品,算這時間,腳步飛快地穿過一條又一條連通的舊巷。

七拐八拐,最終,他停在一棟老舊的家屬樓前,呼呼喘着氣。

家屬樓不高,六層,是北區的老樓,一般都是老人住在心裏,年輕人都喜歡往南區跑,那邊一眼望去皆是聳入雲霄的高樓大廈,象征時代的進步。

早年跟随潮流安裝的電子門是壞的,甚至關不嚴實。才文西拉開門走進去,樓道口放了幾輛自行車,用鐵鏈鎖的。他一路上了五樓,停在501門口又喘了一會兒,才擡手敲門。

咚咚咚,規矩的三聲,不重不輕,好似透着幾分中規中矩的乖巧。

短暫安靜過後,才文西抿着唇,又敲了三聲。

這一次,敲門聲得到了回應。

舊家屬樓的隔音效果很不好,仿佛帶着怒氣的腳步聲由遠至近,一門相隔。才文西深吸一口氣,宛如即将上戰場似的挺胸擡頭,直視前方。

下一秒,防盜門猛地打開。

上身未着寸縷的高大身影倚靠在門邊,眼神鷹瞵鹗視,一言不發地盯着才文西。

強大的視覺沖擊讓臉皮薄的才文西有種逃跑的沖動,心裏直打鼓,面上卻表現的十分坦然。

“陸哥早!”他大聲打招呼,顯得朝氣滿滿。

被起床氣圍繞的高大男生盯着他看了好一會,認真辨認。

“陸哥,是我。”才文西從善如流地說:“我來給您送早餐了!”

啊。

眼底沒有一絲光亮的男生似乎反應過來了,門外的人,已經連續給他送了兩個月的早餐了,每天都是,從不缺席。

他突然出現,堅持管自己叫哥。

當然,叫他的人多了,又不是每一個人他都必須記住。

所以,每天早上都會上演這一出。

門邊的男生忽然轉身,步伐緩慢地朝屋子裏面走去。才文西松口氣,連忙跟進去,動作輕緩地關上門,熟門熟路地走進廚房裏。

拿出盤子,把加了腸和蛋的煎餅果子擺盤放好,熱乎的豆漿倒進玻璃杯中。做完這些,才文西深吸一口氣,又開始了每天早晨必須要做的下一項任務。

卧室門前,才文西擡手輕敲三聲。

“陸哥,吃早飯了!”

男生走出來,穿着白襯衫黑褲子,赤着腳踩在地板上。他頭發滴水,周身散發着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顯然剛剛沖洗過。

才文西下意識地咽了一下口水,像是用力地嗅着空氣中的味道似的。

“陸哥,那我走了……”對上男生本人,才文西的氣勢弱不少。

被喚作陸哥的男生坐在椅子上,垂眸掃了一眼桌上的食物,半晌,語調散漫地開口:“嗯。”

才文西如釋重負,離開了。

屋子裏重新恢複平靜。

廚房的水龍頭老舊了,緩慢地滴出水來,滴答滴答。

從窗外投射進來的晨光,将男生的半個身子籠罩在裏面。

“讓你早些起床你就不起,現在好了,快遲到了吧!”

“快點走!怎麽磨磨蹭蹭的!”

“你不是今天還值日嗎?趕緊的,不要耽誤時間!”

“你作業帶了沒?”

“問你話呢,這孩子怎麽這麽慢!”

……

走廊裏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很亂,其中夾雜着女人尖銳的聲音和小孩子含糊不清的嘀咕聲。

這樣的房子裏,基本沒什麽隐私可言。

男生伸出手,拿起還熱乎的煎餅果子,沒什麽顧忌,張口吃了起來。

杯中的豆漿也随着時間的流逝,慢慢見底。

.

才文西坐上了前往學校的公車。

呈陵市第一高級中學,被稱作一高,是省內數一數二的高中。

同樣的,也是《又見你,又愛你》整本小說前半段劇情的誕生地。

高二上半學期的中旬,班級裏來了一個貧困生,名叫許拾言。因為這個時間段出現插班生的情況很少,再加上這位插班生還有一個貧困生的頭銜,所以大家對這個人充滿了好奇。

當然,這份好奇也不全是善意的。

以才文西為首的有錢人家的孩子每每看見許拾言,都會以高傲的姿态面對他;以班長為首的好學生們,也常常提防着學習越來越好的許拾言;以陸域為首的壞學生們,隔三差五地給許拾言使絆子。

而這個故事,也是建立在‘越欺負你,就越喜歡你’的基礎之上。

公車停下,上來幾個跟才文西穿着一樣校服的學生,他們上車晚,已經沒有座位了,只能盡量往人堆裏面擠,越靠後便越寬松些。才文西坐在後面靠窗的位置上,抻着脖子朝前面人頭攢動的人群看了一眼,忽的眼前一亮。

“朝陽哥!”

高個男生聽見這聲,條件反射地看過來。

看見是才文西,江朝陽邁開長腿,兩三步跨過來,伸出一根手指推了一下他的腦袋。

“叫什麽哥?誰是你哥!”

才文西被推的晃了晃,捂着那處道:“那叫什麽……”

“叫爸爸。”

“……”

他才不叫。

江朝陽是原文中陸域身邊的第一人,對陸域馬首是瞻、絕對忠心。他跟陸域的關系也并不是簡單的‘上下級’,有些話通過江朝陽的口中說出來,陸域偶爾還能認真聽聽。

開學後,才文西忽然擠到陸域跟前狗腿讨好,江朝陽還提防他一陣兒,私下時不時就晃晃拳頭威脅一番。好在才文西覺悟夠高,寧可死在江朝陽的拳頭下,也絕不會讓自己和才家的結局凄慘。

離一高還有幾站,才文西旁邊坐着的大媽在下一站就下了車。江朝陽運氣好,直接坐下,還故意往裏面擠了擠。

才文西往窗戶那邊靠,一邊靠一邊沒什麽威脅地拒絕,“別擠了別擠了,再擠我就跳窗。”

江朝陽嘴角噙着壞壞的笑,側頭掃他一眼,“又去給陸哥送飯了?”

“是啊。”才文西撇嘴說:“你們都不給陸哥送早飯,不吃早飯對身體不好。”

江朝陽向後靠了靠,懶洋洋地說:“我自己都不吃。”

才文西不想理這群年紀輕輕就不注重身體營養和健康的不良學生!

“當陸哥的小弟,你就得做好放飛自我的準備。”江朝陽伸出胳膊攬住才文西的脖子,用力朝這邊攬了一下,“記住了,以後什麽事幹完了能挨罵,就幹什麽事。”

見才文西呆頭呆腦的,不應也不反駁,江朝陽恨鐵不成鋼地掐了一下他的臉蛋。

細膩柔軟的觸感讓他的大腦有一瞬空白,不過轉瞬即逝。

“聽見我說的話沒?”他惡狠狠地問。

冷不丁被掐臉,才文西欲哭無淚,一邊掙脫一邊含糊道:“聽、聽召惹……”

江朝陽滿意地松開手,忽的,一縷清淡的奶香味鑽進他的鼻子裏,他用力地嗅了嗅,發現這股味道是從身邊之人身上傳來的。

江朝陽驚了一瞬,迅速撒開手。

“你身上怎麽一股奶味,一點也不爺們……”話落,他猛地瞪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才文西,“你還喝奶?!”

才文西:“……”奶是什麽喝不得的毒物嗎?

一臉無語地看着江朝陽,他把豆漿拿了出來,道:“是這股味道嗎?”

江朝陽吸鼻子,淡淡的豆漿味兒,好像跟他認為的奶味兒能對上號。虛驚一場,江朝陽靠回椅子上,劫後餘生似的感嘆道:“還好還好。”

他的反應讓才文西抽了抽嘴角,說道:“其實我挺愛喝奶的。畢竟喝奶真的能長高。”

“無稽之談。老子不喝奶長得也比你高。”

“我還小。”

“說得好像我比你大十歲一樣。”

“……”

江朝陽跟才文西一起下了公交車,轉瞬間沒了蹤影。才文西也不找他,畢竟按規矩上學的校霸小弟太少見。

清晨的校園裏仿佛彌漫着一股清新的書香氣息、來來往往穿着校服的學生背着書包,或一個人,或三三兩兩結伴,朝自己的班級走去。才文西自己一個人略顯孤獨,特別是冷風吹拂他那清瘦的身體,好似不經意間就會把他吹倒一樣。

鼻子凍得有點疼,才文西艱難地從袖子裏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鼻尖,還是熱乎的。

進了班級,在座的同學不多,有的還沒來,有的來得早了,到處亂轉。

“太冷了。這天怎麽說冷就冷了啊。”

才文西身後響起一道聲音。他回過頭看去,是他前桌的祝茂然。

“我今天穿少了。”雙手還縮在袖子裏,才文西側了側身子給祝茂然讓出路。

祝茂然哥倆好似的攬着他的脖子一起往裏面走,“你今天來的更早了。”

“哪裏早,你不是也才來。”

“我是今天的值日生!”

才文西無語地看了一眼牆上的鐘,“那你來的也太晚了吧。”

祝茂然嘿嘿幹笑,不說話了。

回到座位,才文西拿出昨天沒寫完的作業開始狂補。

過了一會兒,拿着掃把走過來清掃這片區域的祝茂然走過來,撐着桌子看了兩眼,啧啧道:“狗子,你真的變了。都知道來學校補作業了。”

要知道上學期的才文西還在班主任嘴裏‘不務正業’的行列中。

才文西頭也不擡,“你趕緊掃地去吧。”

祝茂然掃他腳下這塊,慢吞吞地跟他閑聊,“我聽說你加入了陸哥的小團夥,真的假的?”

在班級裏什麽也看不出來,不過最近大家都在傳,午休的時候經常看見才文西屁颠屁颠地給陸域打飯。人家陸域帶着幾個不良學生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像個小尾巴似的。

以前的才文西雖然也渾,但都是仗着家裏有錢狐假虎威,從不跟陸·真狠人·校霸·域湊在一起。

自開學之後,距今快要一個月,才文西的變化被大家看在眼裏。

“能不能別叫團夥。聽起來像什麽犯罪分子。”才文西露出一個一言難盡的表情。

祝茂然想了想,“那叫什麽?團隊、小隊、戰隊、幫派……”

越說越離譜。

斂下眼眸中一閃而過的光芒,才文西繼續不作業。

其實陸域一直都是孤身一個人,他的心像被一把陳年舊鎖封鎖起來。他不願掙脫開,丢棄鑰匙,任由封固心髒的鎖頭生鏽。

直到許拾言出現。

黑暗中突然投下一縷光,盡管光芒不強烈,卻依舊沖破了重重阻礙,照射進來。所以,陸域會心動,是很正常的。

“什麽幫派?”

一道散漫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撐着掃帚不好好掃地且差點跳了一曲鋼管舞的祝茂然猛地直起身,神情緊繃,一動都不敢動。

才文西側頭,泛着水光的眼越過他,直直地看到他身後站着的人,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是陸域。

周圍的同學們不知何時都禁了聲,剛才還熱熱鬧鬧的教室裏此刻安靜無比。

大家望着從後門慢悠悠走進來的高大男生,一個一個都瞪大了眼,震驚之意不言而喻。

早自習打鈴之前,班級最後一排基本全空。那些在老師眼中不學無術的學生們,都被安排在那裏。上課時,老師們不約而同地無視後面一排的學生,當然,倒數第二排偶爾也會被無視。

才文西就是倒數第二排衆多好壞參半學生中的一個。

陸域平時最早都要等第一節課已經開始了才會進教室,身後帶着三四個同班小弟,江朝陽就在其中。他們絲毫不擔心影響老師上課,反而以打擾到老師上課為榮。

所以現在這個時間,看見陸域走進教室,不要說同學們,就算老師看見了,也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祝茂然大氣不敢喘一聲,拿起掃把迅速跑走,中途撞到了講臺,一塊黑板擦掉在地上,砸出飛旋的灰塵。

陸域神色慵懶地坐到他的位置上——才文西的後面。

手中的筆如有千斤重,想要繼續旁若無人的寫下去顯然不太可能。雖然陸域沒跟他說話,但剛才自己望過去的時候,與陸域那漆黑如夜的眼對視了幾秒。

作為一個合格的大佬狗腿,一定要在第一時間跟大佬打招呼!

于是,才文西放下筆,轉個身,元氣十足地喊道:“陸哥早!”

陸域懶洋洋的掀起眼皮,如針刺般的視線掃過來,才文西仿佛被刺到一半,下意識地挺直背脊。

陸域不答話,才文西只能強顏歡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咚咚。

陸域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曲起,敲了敲桌子,發出沉悶的聲音。

“你說過了。”

才文西呆滞一秒,反應過來,他早上去送飯的時候,已經說過了‘早’。

“哦……”他幹巴巴地說:“沒事,再說一遍!”

才文西跟陸域沒有過于正常的交流。

也可以說,是才文西單方面跟他講話,且三句話以內就會結束。

陸域心情好的時候應一聲,平日不說話是常态。

只不過,不管心情如何,他總是用那散布着零星暗光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說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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