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
第 23 章 023
許拾言的家并不在北城區,而是在相對比較靠呈陵中央位置的一處小區。
與大城市中心為主向外擴散的格局不同,呈陵的發展由北向南,越是往南便越繁華。一高也曾經歷過一次‘搬家’,最早的時候,一高就在許拾言家這片小區附近,後來随着在南邊定居的市民越來越多,一高也在南邊建立了更大的校區,最後直接搬了過去,這邊的老舊校區就改成了市養老院。
許拾言的家不大,六十五平方米左右,兩室一廳的戶型,是小兩室房屋的标準格局。雖然對于一家三口來說,這般大小的房子會顯得擁擠,但是許拾言的家裏,只有他自己。
用鑰匙打開房門,屋子裏靜悄悄的。他換了鞋,進屋走了一圈,而後折回來把書包放在了門口的櫃子上。
他換上家居服進入廚房,在冰箱裏翻找起來。昨天買了點青菜,冰箱裏凍着肉,緩一會兒,等肉解凍了就用青菜鋪底,做個水煮肉片吃。
許拾言不怎麽喜歡吃辣的,但他打開小櫃子,裏面擺放許多油鹽醬醋的囤貨,帶着紅油的火鍋底料和各種各樣的麻辣鍋底排成一排。
他拿下來一包,然後開始準備鍋底材料。
正當許拾言在廚房裏忙活的時候,房門的門鎖從外界被轉動,眨眼間,門開了,一個瘦弱的中年女人走進來,看見門口擺着的男生球鞋,先是一愣,随即眼中劃過喜色。
“小言!”女人快速換了鞋,興奮地朝廚房走來,“你回來了?今天不忙了嗎?你想吃什麽?媽媽做給你吃!”
她語速很快,幾秒鐘的時間裏發出許多疑問,好像不過大腦一樣,又好像從來不在乎自己說了什麽,反正最後自問自答的,一直是她自己。
許拾言垂着頭,在女人沒進來之前,深吸一口氣。待女人開門闖入,他神色平靜,嘴角卻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看起來笑得乖巧。
“吃水煮肉片。”他說:“我已經在處理食材了。”
“小言……”女人有些欣慰地笑了笑,“真好,你知道媽媽愛吃水煮肉片的。”
許拾言眸光微閃,別開頭,故作繼續處理食材一樣低低應了一聲。
下一秒,他聽見女人幾近驕傲地大聲炫耀道,“看啊!你是我的兒子,連喜歡吃的食物都一樣!”
許拾言嘴角的笑容終是堅持不住,落了下來。
表情隐匿在陰影之中,內心宛如落入冰窖般,冰凍封固,沒有知覺。
女人興沖沖地離開了廚房,不知道做什麽去了。可是她心情很好,一直哼着早年比較流行的金曲,輕快的曲調即使離開了廚房,依舊隐隐約約地傳進許拾言的耳朵。
許拾言将菜洗幹淨,過水焯熟,打開底料包,附身将袋子扔進垃圾桶的時候,看見那折的亂七八糟的青菜根,稍稍出神。
從女人進門的那一刻起,即使他做足了準備,也早已亂了心神。
吃飯的時候,女人穿着一身紅色的連衣裙從卧室出來。她很瘦,跟同齡人相比,她的身材絕對是其他女人無比向往的。緊身連衣裙很好的突顯她纖細的腰身,從背面看,女人仿佛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女一般。
“看,媽媽今天新買的連衣裙。”
許拾言把大碗放到桌子中央,擡起頭,只是看了一眼,視線便不作停留,直視女人的雙眼道:“很适合您。”
“我也覺得。”女人嬌羞地笑了,“媽媽當姑娘的時候,身材在我們那可是數一數二的。當時我就下定決心,我自身條件這麽好,可不能随随便便找個鄉下漢子嫁了。所以我進了城,就算再苦再累,也要留在這裏。”
說着說着,她的神情一瞬間變得呆滞起來。
“然後我就遇到了那個男人……”
“他很帥,還有錢。他說他要娶我,不在乎我是鄉下姑娘,他會去我家提親,給我爸媽蓋樓,雇人鋤地,讓長輩享清福,不再受累。”
“我真的太開心了,他就是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憧憬的語氣忽然變得怨毒。
“可是,他騙了我!”
“他突然消失了,不見了!他明明知道我馬上就要生了,卻還是走了!”
“那個時候,我還抱着我的兒子,一邊哭一邊給他取名字。我準備了那麽多名字,負心漢根本一個字都沒看。”
女人捂着臉,絕望痛苦地哭了起來。
站在桌子對面的許拾言神情麻木地看着她像變臉似的,從頭至尾一句話也沒說。
這些話,他從小到大,一直在聽。
不知過了多久,女人似緩了過來,她放下手,擡起頭,蒙着淚水的眼準确無誤地捕捉許拾言。
“你的眼睛跟他真像……不,是一模一樣。”
她繞過桌子,走到許拾言跟前,顫抖地伸出手,撫上他的眉眼。
“怎麽會這麽像……”
“看見你我就像看見他。”
“不要啊,你是我兒子,你不能像他!”
輕柔撫摸的手突然開始用力,尖銳的指甲戳在薄弱的眼皮上,狠狠地摳了起來。
許拾言迅速後退一步,可是眼睛上的疼痛感傳遍四肢百骸。他感覺有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流下,很明顯,他的眼角被摳破,流血了。
“你為什麽躲!”女人歇斯底裏地大喊:“你是我的兒子!”
許拾言當然知道自己是誰的兒子。
目光複雜地望着女人回憶着過往又哭又笑的樣子,許拾言的嚴重蒙上一層淚光。
比起那個他根本沒見過的父親,眼前的女人……
是他許拾言僅有的一切了。
身為母親,女人此時徹底喪失了理智。她瘋了似的撲過來,留着尖銳指甲的手毫不留情地抓上許拾言的臉。
許拾言一聲不吭,也不阻攔,只是躲開她的手,像一顆木頭,直直地挺在原地。
因為身高差距,女人發現自己根本傷不到他,開始捶打他精瘦的身軀。
“你跟那個負心漢一樣!都一樣!”
“他負了我,你也來折磨我!”
“我當初就應該帶你一起去死啊!化成鬼去找他!那樣我還能找到他在哪!”
“去死啊!走啊!一起去死啊!”
她猛地拿起餐桌邊的凳子,扔過來,許拾言一個閃躲不及,手臂被狠狠地砸了一下。
他倒吸一口涼氣,朝旁邊躲了躲。
女人将凳子抛過來的一瞬間就瞬間止住了所有的聲音,待許拾言被打得臉色蒼白,捂着手臂頭上冒冷汗後,女人徹底清醒了過來。
“兒子……”
“兒子對不起。”
“我不想的,兒子,怎麽辦啊。”
“我瘋了,我是個瘋子啊,虎毒不食子,我連個畜生都不如!”
她絕望地大哭起來。
耳邊無比嘈雜,女人的哭泣聲像鼓槌一樣敲擊着許拾言的耳膜。他感覺自己太累了,身上猶如背了一座山,前進的每一步都有千斤重。
忽的,敲門聲響起。
許拾言咬着唇,強忍着胳膊上的劇痛,緩慢地走過去,打開門。
門外,一身職業西裝的鄰居崔紀楠皺着眉,目露擔憂地看着許拾言。
崔紀楠是一位大齡單身女性,工作能力十分出衆,性格自主獨立。之前許拾言在西餐廳的工作,就是她冒着風險帶他去的。後來鬧了那麽大的事,老板沒追究還給了雙倍的工資補償許拾言,那時,崔紀楠就想到了當晚發生意外時,許拾言的同學也在場,而且那小同學的哥哥又好像是老板的朋友……
她剛搬來沒幾年,許家的事也只是從旁人那裏聽說的。
住在療養院的女人每個月月底都會回家住幾天,這幾天,簡直是眼前這個大男孩的噩夢。
崔紀楠感覺自己每個月都會來敲一次門,每次開門後,門內都是一片狼藉。
她的目光落在跌落在地的椅子上,想必剛才她聽到那聲巨響就是來源于此了。
“你還好嗎?”她沉聲問道。
許拾言沉默着點了點頭。
“有事的話可以叫我。”崔紀楠感覺到女人的視線投望過來,她神色不變,甚至連個眼神都沒有給過去,“受傷了一定要去醫院,你還小,萬一将來留下病根,可就不好辦了。”
話音落下,屋內的女人匆匆走過來。
“你是誰?”她緊張地問:“他是我的兒子。”
後面一句話,仿佛崔紀楠是來跟她搶孩子的一樣。
更讓崔紀楠感到好笑的是,一個剛剛傷了孩子的母親竟然提防別人關心她的孩子。
——你也知道他是你的兒子嗎?
崔紀楠什麽也沒說了,別人的家事,她不好過多參與。
門關上後,她還是覺得不放心。
以隔壁少年的性格,不止不會防備自己那失去理智的母親,甚至還會為了省錢,放棄看醫生。
崔紀楠怎麽想都忐忑不安,回到家後,她站在門口靜默許久,緩緩拿出了手機,撥通一個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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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文西剛一放學到家,就被才武東堵住,強行拉着他開了一個小小的家庭會議。
——這有這兄弟兩個人的家庭會議。
“我代表的是父母。”才武東坐在書房的椅子上,神色凝重地對才文西說:“對于最近我發現的事,必須做個總結。”
才文西面露狐疑之色,認真思考了一下自己近期所作所為,确定沒什麽值得訓斥的地方,才說道:“什麽總結?”
“你的交友情況。”才武東單刀直入,言簡意赅地說道:“你的班主任給母親打電話了,說你在食堂裏,以欺淩同學的名義幫助了一位正在被校園霸淩的同學,真的嗎?”
才文西:“……其實根本就不是霸淩!”
“你們老師還說,霸淩同班同學的幾個學生,就是你的校霸朋友。”
“我……我只是略施巧計。”才文西盡量讓自己顯得聰明一點,“但歸根究底,我那幾個朋友,只是跟我的新朋友打了個招呼。我又恰好用兩個人都不會尴尬的方法解決了這次小意外。”
才武東明顯不信,冷笑挑眉,“哦?”
才文西被盯得心虛,低着頭不讓自己露出絲毫破綻,硬氣道:“班主任只是太愛惜她的學生們而已,只不過這些小事我們可以處理好。”頓了頓,他大氣磅礴地補充一句,“畢竟我們已經是大孩子了啊!”
“才文西,我是你哥。”才武東眯着眼說:“我只要随便看你一眼,就知道你是否在撒謊。”
才文西:“……”
短暫的沉默過後,他挺直的腰背伴随着緩緩吐出來的氣息塌了下來。
“哥,他們都是我朋友。我能處理好朋友和朋友之間為了搶我而争風吃醋的關系的。”
一直以為那些校霸只是為了霸淩同學而霸淩同學的才哥哥:“???”
霸淩的根本原因竟然是為了搶自己弟弟嗎?!
“哥……”才文西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我真的不在意,其實也沒有真的霸淩。現在我們之間相處得可好了。”
才文西底氣不足的唯一願意就是江朝陽的心思他猜不懂,或許那天中午在食堂,江朝陽真的抱着給許拾言下馬威的心态故意找茬,而‘才文西因為許拾言疏遠他們’不過是一個契機罷了。
為了給陸域等人‘洗白’,才文西仗着老哥什麽也不知道,開始胡編亂造,“而、而且,那新同學也不是什麽乖乖仔啊,他昨天還帶傷上學呢!這不影響我跟他成為朋友,你說是吧?”
聞言,才武東眉頭皺得更緊,剛準備訓斥傻弟弟一番,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打斷了他所有的思路。
看見來電顯示,他接通電話,“什麽事。”
書房裏很靜,電話裏的聲音隐隐約約傳出。
“餐廳經理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之前在我這打工的弟弟同學出事了,想跟我要你的電話號碼來着,我知道你不喜歡陌生人打你電話,就主動攬下這個任務了。”
耳尖的才文西睜大眼,迅速撲了過去,搶過電話。
“段哥哥!我同學怎麽了?”
“段哥哥,啧啧。”段盡臣笑得略顯猥丨瑣,随即道:“好像是受傷了不願意去醫院,我們餐廳經理是個熱心腸又傲嬌的大姐,遇到這種事自己不好出面,所以想到了你,希望你可以去勸勸他……”
話還沒有說完,才文西放下電話,拔腿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