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天一大早,肖臻慧就帶着睡眼惺忪的顧綿去了張素琴家。
張素琴正在做早飯,見到她們熱情地招呼道:“臻慧、綿綿,早啊。你們吃早飯了嗎?就在我家吃吧。”
“謝謝張姨,我們吃過了。”肖臻慧把顧綿推到張素琴面前,略為難道,“張姨,其實我來是想麻煩你一件事。”
張素琴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問道:“什麽事?”
“是這樣的,綿綿不是過不了多久就要開學了嘛,我給她借的初中教材她都還沒看過。你也知道我要上班,管不了她,所以我想讓你幫我看着她一下,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嗨,這有什麽方不方便的。”張素琴把顧綿拉到身邊,“你就放心地把綿綿交給我吧,我保證看好她。”
肖臻慧連聲道謝,又和顧綿交代了幾句才匆匆離開。
肖臻慧走後不久,牧槿從樓上走下來了。她換了一條白色的長裙,頭發随意地披在身後,整個人看起來更仙了。
留着小男式、穿着脫膠涼鞋的顧綿“呼”地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拘謹地沖她打了個招呼:“小槿,早上好。”
牧槿看了她一眼,回了她一句:“你好”。
牧槿語氣冷清,聽起來很敷衍。但到了根本沒奢望能得到回應的顧綿耳裏,卻變得格外悅耳。
顧綿一激動,頓時把肖臻慧的叮囑忘的一幹二淨:“我來張奶奶家看書,你要一起嗎?”
牧槿沉默了一會,輕輕點了點頭。
顧綿受到了莫大的鼓勵,雙眼閃着光:“那你先吃早飯吧,等你吃了飯,我們再一起看。”
兩人正說着話,張素琴從廚房出來了。看到牧槿,她招呼道:“小槿起來啦,先去洗漱,洗漱了就過來吃飯。”
牧槿“嗯”了一聲,往浴室的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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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槿走後,張素琴走到顧綿身邊,小聲說道:“綿綿,小槿她這段時間心情不好,說話做事都有些欠考慮。她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奶奶代她向你道歉,希望你別放在心上。”
“不不不,張奶奶你別這樣說……”顧綿何時被長輩如此鄭重其事地道過歉,說話都不利索了,“我知道小槿心情不好,我不會放在心上的。其實昨天我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以後一定會注意。”
“好好好,你不介意就好,奶奶就怕你心裏有疙瘩。”
顧綿往浴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牧槿都這麽可憐了,她就是有再大的疙瘩,也該消散了。
雖然顧綿已經吃過早飯了,但在張素琴的熱情招呼下,她還是又吃了一個包子。
吃完飯,顧綿想幫着收拾一下碗筷,但被張素琴拒絕了:“你們去樓上看書,這裏我來收拾。對了,樓上有空調,你們熱的話就把空調打開。”
顧綿應了聲好,轉過頭看向牧槿:“小槿,我們現在去樓上?”
牧槿點點頭,帶着顧綿往樓上走。
鄰居這麽多年,顧綿上張素琴家二樓的次數卻屈指可數——張素琴一個人住,吃飯睡覺都在樓下,二樓基本是閑置的。
張素琴家的二樓裝修得很好,牆是粉刷了的,地上鋪了地磚,有帶浴室功能的廁所,家具也很齊全,看起來和城裏的房子沒什麽差別。
顧綿搞不懂她張奶奶,這麽好的房子為什麽要用來接灰塵?
張素琴家的樓房是她已經逝世的兒子牧永楠修的。作為常樂村唯一的一個大學生,牧永楠可謂争氣。他大學畢業後只身留在B市,剛工作了一年便回家修了這樣一棟漂亮的兩層小洋樓。
當時這事在常樂村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在那個吃飽飯都艱難的時代,村裏連平房都很少見,更別說如此豪華的小洋樓了。
大家都說牧永楠能幹,有出息。又說張素琴累了這麽多年,終于可以享福了。
誇贊牧永楠的人很多,真心實意的卻沒幾個。更多的人,說出來的是羨慕,藏起來的是嫉妒。
後來,牧永楠在B市娶了妻,娶的還是有錢人家的女兒,家裏有大公司的那種,資産上億。
這一下,村裏更是炸開了鍋。這些人一輩子生活在小小的楊柳鎮,連個百萬富翁都沒見過,更何況萬萬富翁。就說整個T縣,也找不出幾個資産上億的人來啊!
一時間,村裏和張素琴套近乎的人多了不少。村支書和鎮長也來拉家常,話裏話外就想讓牧永楠為家鄉做點貢獻。
牧永楠不是忘本的人,捐錢給鎮上的中學修了一棟教學樓,又給村裏修了一條路。至于那些借着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關系來讨好的人,他則一律回避了。
牧永楠發達了,卻不帶着村裏的人一起發達。漸漸的,大家從吹捧到眼紅,各種各樣的風言風語也出來了。
當時說法最多的,就是牧永楠吃軟飯,靠老婆養活。
顧綿還小的時候,就曾聽村裏的王大媽怪聲怪氣地說過:“書讀再多又有什麽用,還不是一個吃軟飯的!借着着女人裝闊氣,我都替他丢臉。一有錢就忘本,連自己親媽都不認了。以為修座房子就是孝順了?他要真要有心,怎麽不把他媽接到B市去住?要我說,這軟飯就是吃不得。吃多了,連良心都沒了。”
當時顧綿和張素琴在一起,她那個時候不懂事,拉着張素琴的手問:“張奶奶,什麽是軟飯?”
顧綿至今都還記得張素琴那時的表情,她笑着,卻像是有人扯着她的嘴角讓她笑一樣,看起來僵硬而悲涼。
顧綿見牧永楠的次數并不多,對他的印象卻很深刻。牧永楠長得高高大大的,每次都穿着西裝打着領帶,看起來和電視裏那些成功人士一模一樣。
雖然有錢,但牧永楠一點架子都沒有。他随時都笑眯眯的,對人很和善。
顧綿再小一些的時候,他還抱過顧綿,親昵地帶着顧綿去買糖。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顧綿心目中的爸爸都是牧永楠這樣的。
那個時候,沒有爸爸的顧綿抱着牧永楠,突然很羨慕他的孩子。
而現在,牧永楠的女兒就在她眼前,她卻怎麽也羨慕不起來了。
“怎麽了?”顧綿的視線熱切得讓人難以忽視,牧槿終于擡起頭,開口問道。
顧綿從各種思緒裏回過神,慌亂道:“這、這道題我看不懂,想問問你。”
她為了掩飾尴尬随便指了一道題,卻不想牧槿拿過書,看了看那一小節的內容,三五兩下就在草稿紙上把解題思路寫出來了。
“給你。”牧槿把書和草稿紙推到顧綿那邊,低着頭繼續看自己的書。
顧綿對了答案,又看看草稿紙上詳細的解題步驟,驚嘆道:“我天,小槿你也太厲害了吧!”
“沒什麽厲害的,那道題很簡單。”牧槿把手上的書翻了一頁,漠然道。
“簡單是簡單,但是我們不是都還沒開始學嘛。”顧綿湊到牧槿身邊,八卦道,“小槿,你這麽聰明,成績一定很好吧!”
牧槿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看書吧。”
“哦。”顧綿悻悻地坐回去,重新翻開了書。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張素琴一叫吃飯顧綿就站了起來:“小槿,張奶奶叫我們吃飯了。”
“我聽到了。”牧槿合上書,把桌子上的課本收拾整齊,這才站起來,“走吧。”
顧綿看着自己這邊亂糟糟地桌面,有些不好意思,伸出手飛快地整理了一下:“好,我這就來。”
吃過飯,顧綿提出要回去睡一會午覺。
張素琴取下圍裙,挽留道:“綿綿,你就在奶奶這兒睡呗,和小槿擠一擠,醒了再一起看書。”
顧綿有些心動,但是看到一旁的牧槿眉頭微皺,她又拒絕了:“不了張奶奶,我睡覺不老實,怕把小槿擠下床。”
“你這孩子,”張素琴也察覺到了牧槿的抗拒,改口道,“要不這樣,你去我屋裏睡,反正我也不睡午覺。”
“不用,我回去睡好了。就這麽點距離,幾步路就到了。”顧綿拉開大門,悶熱的空氣席卷而來,“張奶奶,小槿,我先走了,一會見。”
走出大門,太陽火辣辣地照在身上。顧綿把手遮在頭頂,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下午睡醒之後,顧綿又去了張素琴家。張素琴搖着扇子在客廳看電視,電視聲音很小。
看到顧綿來了,張素琴招呼道:“綿綿來啦,小槿在屋裏看書,你直接上去找她吧。”
顧綿點點頭,幾步跑上了樓。
下午的時光同樣難熬,顧綿看不進去書,牧槿又不和她說話,她只能在草稿本上亂寫亂畫。
唯一讓她覺得安慰的就是牧槿的房間開了空調,要說避暑,這可比她們家那臺吹了十幾年的風扇強多了。
顧綿一直在張素琴家裏待到了肖臻慧下班。
肖臻慧在一家鞋廠上班,鞋廠工資不高,工作卻很多。她每天早上七點出門,晚上八點到家,中午連回家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顧綿還小的時候,肖臻慧經常早上就幫她把午飯做好,等到了中午再讓她自己熱着吃。後來顧綿長大了些,便開始自己學着做飯,為此還被周邊的鄰居誇能幹了。
不過那些人當着面誇顧綿能幹,背着怎麽說的就不一定了。
顧綿雖然沒聽他們議論過自己,但是也能猜到一些。什麽“沒有爹的孩子就是可憐”,什麽“她那個不檢點的媽也是作了孽了”,語氣帶着同情,眼裏卻閃着興奮。
這些人向來喜歡八卦別人的家事,尤其偏愛從批判的角度來八卦。好似別人都是傻子,只有他才是最清醒的那一個。
可事實上,他們家的那一攤子爛事,也同樣是其他人嘴裏的八卦。
張素琴作為把兒子嫁入了豪門的“闊老太太”,肖臻慧作為未婚先育的“不檢點女人”,兩人很多時候都是那些人八卦的主題。
再加上張素琴不愛八卦別人家的事,肖臻慧早出晚歸沒時間參與這些人的八卦,因此潛移默化的,他們兩家被周圍的人孤立了。
雖然鄰裏鄰居的,大家見面還是會打個招呼。不過他們和其他人的關系,也就僅止于招呼了。
但也正因為如此,張素琴和肖臻慧兩家倒變得更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