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病房裏睡不下三個人,點滴輸完之後, 肖臻慧在醫院附近的賓館給張素琴和牧槿開了一間房, 方便她們休息。
她本來想讓顧綿也住賓館的, 無奈顧綿不同意, 執意要回醫院陪她, 便只能作罷。
醫院的小道上,肖臻慧和顧綿并排着一起走。道旁的路燈把她們的影子拉了很長, 肖臻慧看着地上黑色的影子,突然感慨道:“時間過得可真快, 不知不覺間我們綿綿比媽媽都要高了啊。”
顧綿情緒不高, 沒精打采地“嗯”了一聲。
肖臻慧扯了扯顧綿的臉,故意逗她:“怎麽了?怎麽一晚上都悶悶不樂的?誰惹你生氣了?”
顧綿本來想說“你”, 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不相信肖臻慧對自己的病情毫不知情,很有可能在她之前肖臻慧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病情。
可是她沒有說,誰都沒說。她甚至還在衆人面前僞裝, 裝出一副安然無恙的樣子。
那些不安、那些煎熬,她統統藏起來一個人消化了。
顧綿想到這些又想哭了, 她恨自己的軟弱無能, 恨自己不能成為肖臻慧的依靠。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替肖臻慧承擔這一切。可是病痛不能轉移, 而她也只能陪着肖臻慧演若無其事。
肖臻慧見顧綿一直沒說話,側着頭去看她。這一看,她吓了一跳:“怎麽了這是?好好的怎麽哭起來了?”
“我才沒有哭,”顧綿吸了吸鼻子, 帶着濃濃地鼻音說道,“我這是被風吹的。”
“好好好,是被風吹的。”肖臻慧開玩笑道,“這風怎麽這麽讨厭,把我們家綿綿的眼淚都吹出來了。”
肖臻慧的語氣越輕松,顧綿的心裏就越難受。她伸手抱住肖臻慧,偷偷把眼淚蹭掉:“媽,我有點害怕。”
“別怕,有媽媽呢。”肖臻慧安撫性地拍着顧綿的背,聲音也有點哽咽,“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可上天注定要和肖臻慧過不去,醫院的檢查結果很快出來,她被确診為急性白血病,而且因為她拖了一段時間,病情已經開始惡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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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綿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只覺得天都塌了,如果不是張素琴和牧槿扶着,她可能就直接癱坐在地上了。
倒是肖臻慧的心态比較平和,一邊安慰着顧綿,一邊冷靜地詢問醫生治療的方案。
醫生的建議是盡快住院,先進行化療。這期間如果能找到适合的骨髓進行移植最好,如果不能找到的話,再考慮半相合移植。
肖臻慧問道:“如果不移植,只進行化療的話,我大概還有多少日子?”
醫生斟酌道:“這個不好說,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像你這種情況,我還是建議你做移植手術。”
“做手術大概需要多少錢?”
醫生頓了頓,說出一個數字:“二三十萬吧。”
肖臻慧點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顧綿先開了口:“做手術,我們做,不管多少錢我們都做!”
當然,移植手術不是說做就能做的,首先要找到适合的骨髓才行。醫生讓顧綿去做了個骨髓配型,她是肖臻慧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也是最有可能和肖臻慧配型成功的人。
然而,幸運之神沒有眷顧道肖臻慧。顧綿的骨髓配型不成功,張素琴和牧槿的也是同樣的結果。
配型結果出來的時候肖臻慧已經開始了第一次的化療,讓人欣慰的是,她的化療效果還不錯,白細胞一直在持續下降。
化療期間,顧綿一直在醫院陪着肖臻慧,沒有去上課。她直接給學校請了長假,說要照顧母親。
鄰近中考,學校自然是不願意學生缺席的。但顧綿情況特殊,他們破例同意了她的請假請求。
肖臻慧提了幾次讓顧綿回去上課,張素琴也多次表示自己可以留在醫院照顧肖臻慧。可顧綿誰的話都不聽,固執地要留下來。
以她現在的心情,即使去了教室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根本聽不進去課。還不如留在醫院陪肖臻慧,這樣她心裏也安穩一些。
顧綿對自己算是放棄了,可牧槿卻沒有。她把老師上課的重點全部梳理出來,每次張素琴去醫院的時候都讓張素琴帶過來,以便顧綿複習。
張素琴第一次帶着課本和牧槿梳理出來的筆記本到醫院的時候,肖臻慧樂得不行。她看着顧綿,揶揄道:“小槿這招厲害啊,這樣某些人就不能找借口偷懶了。”
顧綿不服氣道:“我才不是偷懶,我是事出有因!”
她翻看着牧槿親手寫的筆記本,要說不感動那肯定是假的。一向自制力奇差的她,在沒有老師監督的情況下,把牧槿梳理出來的重點都看了。
肖臻慧的第一次化療過程還算順利,雖然偶有白細胞回升或者發燒發熱的情況出現,但總的來說效果還算理想。
連醫生都說她恢複得夠快,如果繼續保持下去,等過個兩三天就可以暫時出院了。
聽到“出院”兩個字,肖臻慧和顧綿同時舒了一口氣。
肖臻慧是因為錢,住院的每一天都是巨額消費。不過短短二十幾天的時間,她這些年的存款已經所剩無幾了。
顧綿則單純是為了肖臻慧能出院而感到高興。出院意味着身體狀況有好轉,哪怕只是暫時的,也能讓人不那麽壓抑。
肖臻慧出院的那天是個大晴天,出院前醫生交代了一大堆注意事項。要注意衛生,要好好休息,盡量避免勞累,每周都要檢查一次血常規……
他甚至把食譜都給肖臻慧安排好了,什麽能吃,什麽不能吃,什麽可以多吃,什麽盡量少吃。
顧綿拿了個小本本出來,把醫生交代的話事無巨細地記了下來。
交代完後,幾個人謝過醫生,收拾好東西去辦了出院手續。
走出醫院的那一刻,顧綿明顯感覺到肖臻慧整個人都明朗起來了。雖然她心态一直很好,躺在病床上也笑聲不斷,但顧綿看得出來,現在的她才是真正的愉悅。
肖臻慧心情好,顧綿也跟着心情好。但她随即又想到這次出院只是暫時的,心情回落了一些。
醫院一直沒有找到和肖臻慧相配的骨髓,雖然她們相熟的人以及學校裏的部分人都抱着試一試的心态來做過配型,可那一線奇跡終究還是沒有出現。
醫生的建議是先接着化療,實在不行到後期再進行半相合移植。半相合移植的效果雖然不比全相合的好,但還是有一定治愈的可能。
肖臻慧回到家裏後,二話不說把顧綿趕去了學校。再有一個多月就要中考了,雖然顧綿有牧槿的筆記本支撐着,但學習效果肯定還是沒有在教室裏跟着老師學來得好。
顧綿內心其實是不怎麽想上學的,畢竟肖臻慧現在的情況容不得一點疏忽。
更重要的,肖臻慧治病需要錢,她上學也需要錢,她們家裏沒有錢,到時候勢必要有一方做出讓步,而她根本不可能讓肖臻慧讓步。
不過顧綿沒把這些想法說出來,她知道,她說出來了肖臻慧肯定不會答應。
肖臻慧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她能好好讀書,考個好高中、好大學,不要像她一樣吃沒文化的虧。
以前顧綿成績不好的時候肖臻慧還想着順其自然,現在顧綿在牧槿的帶動下成績有所提升,肖臻慧的這種願望就更強烈了。
這種情況下,顧綿自然不忍心讓肖臻慧失望。她心裏想着,自己還是把這段時間撐過去好了,無論如何,至少撐到把中考參加了。
剩下的日子裏顧綿成了拼命三郎,除了照顧肖臻慧和陪肖臻慧去醫院檢查的時間,其它的時間她全部都在學習。
她的這股拼勁甚至影響到了周圍的人,大家看她那麽努力突然都有了危機感,一個個也跟着努力起來。
就這樣,四班的人一個影響着一個,到最後全班人都突然振奮起來了。
在自身的努力和牧槿的幫助下,五月中旬的摸底考顧綿考了個不錯的成績。
張建軍當着全班人的面把她好一頓誇,私底下還鼓勵她繼續努力,以她現在的成績考縣中完全不是問題。
顧綿回家之後把張建軍的話告訴了肖臻慧,肖臻慧高興得抱着她就親了兩口。因為心情好,當天晚上她還多吃了兩碗飯。
就在一切看起來都慢慢好起來的時候,意外再次出現了——肖臻慧開始不明原因的出血,同時還伴随着持續不退的高燒。
顧綿看到肖臻慧通紅的臉時腿都吓軟了,她手忙腳亂地打了120,當即把肖臻慧送去了市醫院。
一下救護車,肖臻慧就被推到了急救室。顧綿等在急救室外面,心懸得高高的,一直找不到落腳處。她甚至在心裏想,如果肖臻慧出不了急救室,她也跟着走了算了。
張素琴和牧槿随後才到,顧綿一臉平靜地把肖臻慧的情況給她們說了。她看起來似乎很冷靜,可事實上,她只是慌亂得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而已。
牧槿摟着顧綿的肩,一遍遍地在她耳邊說道“沒事的,肖阿姨會沒事的”,也不知道是在說給顧綿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幸運的是,肖臻慧的血止住了,人也從急救室出來了。只是她的情況還是危急,白細胞急劇上升,比第一次進醫院的時候高了好幾倍。
主治醫生取下口罩,有些氣急敗壞地說道:“我不是說了最多兩個星期就要回醫院進行第二次化療嗎?你們怎麽這個時候才把人送過來?”
顧綿有些傻地瞪着眼,張素琴和牧槿也面面相觑:“我們不知道啊。”
醫生略一思索便反應了過來:“病人沒給你們說?”
顧綿愣愣地搖了搖頭。
醫生憤然道:“她這簡直就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顧綿沒有說話,默默地跟着肖臻慧回了病房。那天晚上她在病床前守了肖臻慧一夜,一直沒有合眼。
肖臻慧是第二天上午十點左右醒過來的,她乍一睜眼,便對上了顧綿紅腫還帶着黑眼圈的雙眼。她吓了一跳,關切地問道:“綿綿,你沒事吧?眼睛怎麽腫成這樣了?”
“我沒事。”顧綿開口才發現嗓子啞得厲害,她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昨天晚上沒睡好。”
“什麽沒睡好,她分明就是一夜沒睡。”隔壁床的大爺插嘴道,“我好幾次醒過來都看到她坐在那裏,根本就沒躺下過。”
肖臻慧沖隔壁的大爺笑了笑,心疼地摸着顧綿的臉:“傻孩子,你怎麽不睡呢?”
“我沒有……我就是睡不着……”顧綿想随便找借口糊弄過去,可她一眨眼,眼淚就順着臉頰流了下來。她連忙用手去擦眼淚,可是越擦,眼淚就流得越多。
顧綿擦了一會,眼淚還是沒有止住。她挫敗地用手捂着臉,悲哀而又絕望地說道:“我害怕,我怕我一閉上眼,醒來就看不到你了。”
聽她這樣說,肖臻慧的心宛如刀割。她把顧綿抱在懷裏,低聲說道:“對不起,媽媽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站在門外的張素琴和牧槿看到這一幕,同時背過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