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束脩 狗仗人勢

第15章 束脩 狗仗人勢

“什麽?一斤臘肉要五百文?你這是龍肉吧!”蕭約對着攤販咬牙切齒。

蕭約站在肉鋪門口,隔着一塊寬大的案板,案板上半扇新鮮豬肉,膀大腰圓的店主操刀正在分割,身後屋梁上挂了密密幾排腌臘。

店主将豬肉按部位分好,然後指着案板上油紙包的臘肉笑道:“正經好豬肉!我這鋪子裏腌得好鹹肉,用的肉最起碼都是五花三層,不柴又不膩。喏,公子你選的這塊,肥瘦相間足足七層。”

蕭約:“我沒說你鋪子裏肉不好,但再好的豬肉也不是這個價。”

店主道:“今年豬瘟嚴重,肉價是貴了一些,但我管你要的價不是貴在肉上頭。公子啊,現在市面上鹽價都五百文一鬥了。再加上其他調料還有人工,這個價格公道得很。若要好的,整個奉安城裏沒有比我更會做臘味的了。這條束脩,送什麽夫子都拿得出手。你這通身的氣派,還計較這點散碎銀錢不成?”

有錢就該做冤大頭嗎?好氣哦。

蕭約平心靜氣講道理:“我知道最近官鹽緊缺,私鹽也不好買,價格自然漲了。五百文一鬥鹽,你腌一頭豬也用不了一鬥鹽吧?況且你這鋪子裏用鹽多,批量買來不至于五百文這麽貴吧?”

店主嘿嘿笑:“公子說哪裏話,我們正經生意人,哪敢用私鹽?”

“沒必要跟我編瞎話解釋,我又不是來抓你的。”蕭約擺擺手,“別想把我當傻子糊弄。我家也是做生意的,祖上賣鹹魚出身。我知道各行各業大概有多少利潤。我又不是讓你虧本,開個合理的價就是。”

店主認真了幾分:“公子啊,真不是我诓你,成本在這呢,鹽價那麽貴……”

蕭約:“你這臘肉又不是這兩天腌的。這兩天鹽貴,關你幾個月前的臘肉什麽事?”

店主一怔:“啊這……公子能說會道,也有幾分道理。我之前是用的常平鹽,但早都用完了。如今把肉便宜賣給你了,沒錢去買高價鹽,我拿什麽腌出新的來?眼看着要過年了,公子你何必受着冷在這讨價還價呢,傷風感冒更不上算。”

蕭約倒不是心疼錢,主要是不想做被宰的冤大頭,更不想被人陰陽怪氣,正待再理論,嗅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轉身看去,薛照束了個馬尾,一身紅衣,雙臂環抱着看他。

好俊的臉,好欠打的神色。

那冷幽幽的眼神仿佛是在說:“才多久沒見,肉都吃不起了。”

奉安城裏人多眼雜,蕭約沒和薛照打招呼,薛照也沒搭理他,上前對肉鋪老板說:“稍後送私鹽的上門,告訴他,你要一石,後日就要。”

店主圓睜着雙眼,神色木了片刻,又拿出先前對蕭約的說辭:“我聽不懂你什麽意思。我們哪敢用私鹽,都是買的官——”

“不要浪費我的時間。”薛照按了按腰間的單刃劍。

蕭約看熱鬧不怕事大:“這位大概不是善茬呀,聽着像是早就盯上你了,賴不掉的。完了,老板你攤上大事了。”

薛照瞪他一眼。

“小人知錯了!再也不敢了!我們小本生意,從來都是規規矩矩的,實在是最近家裏老娘病了,孩子又要吃要喝,才買了幾回私鹽,不多,才幾斤,只是維持生意,一點沒敢倒賣!官爺饒命啊!”買賣私鹽都是重罪,店主吓得臉上的肉都哆嗦,忙不疊地作揖求饒,還要往地上跪。

“是沒進多少私鹽。”蕭約又道,“要是鹽多,怎會舍不得賣臘肉給我。”

店主也是人精,瞧着這話一出紅衣男子的面色和緩,感激地看向蕭約:“這位公子說的是啊……公子,小的方才眼拙心窄了,三百文,整刀肉拿去!”

蕭約從袖中摸出碎銀子:“我不是趁人之危的人。方才沒把價錢談妥,這次就按你說的來。五百文一斤,兩斤便是一兩銀子。拿着。以後做生意還是講點良心,随行就市也不是這個漲法。”

店主觑着薛照神色,渾身哆嗦不敢伸手。

薛照不耐煩,冷聲道:“還抖什麽?聽清我剛才說的了?”

店主:“是是是!我一定不壞官爺的事!官爺,看在小的這麽配合的份上,就饒了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用私鹽了!”

蕭約把錢交到店主手裏:“以後想用也買不着了,這麽威風的小爺一出手,還不把私鹽販子抓個幹幹淨淨?”

“是是是!公子說的是!官爺一定手到擒來,我一定配合!”店主急忙收了錢,跟着拍馬屁,同時對蕭約千恩萬謝。

蕭約提着要送給齊咎懷的拜師束脩出了肉鋪,薛照警告店主保持神色如常,不要露出馬腳壞事,然後也走了。

蕭約聞到身後那股香味一直不遠,便沒有直接回家,而是上了肉鋪對面的茶樓,開了一間臨街有窗的雅間,很快薛照就坐在了他對面。

薛照垂眸瞧着對面樓下肉鋪,主動和蕭約說話:“想讀書科舉?”

蕭約點頭又搖頭:“讀點書,但我不考試。我那先生,你早就見過的,是個執拗的讀書人。”

薛照見過齊咎懷兩次,頭一次是在蕭家門口擦肩而過,第二次是蕭家被陳國禁軍劫殺——不提便罷,一提就想到浪蕩不羁搞斷袖的裴楚藍,三十來歲的男人,憑着一張青春面貌自以為年輕風流,那言語神态簡直讓人惡心。

姓裴的目中無人桀骜不馴,即使梁王将其奉若上賓,他也并不将全部的心力用于診治梁王。一日之內倒有大半時間在宮外游蕩,說是采藥義診施惠百姓,薛照知道他實際上是去農戶圈裏治豬瘟了。梁王知道得氣死。

“要是科舉應試,想入閣得朝中有人。”薛照道。

蕭約怔了怔,笑道:“你還是睡不好,對嗎?”

薛照側首凝目看他:“你早知道給我的安神香不管用。”

蕭約擺手:“別把人想得那麽壞。我既不是大夫,又和你無仇無怨,我刻意給你個假香包做什麽?那安神香我父母用了都說好,原以為你是一時睡不着,沒想到竟是頑疾,大概你失眠比他們這樣的老人家還嚴重了。還是那句話,得少殺點人,靠香料助眠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薛照餘光瞧見了樓下有個頭戴鬥笠的男人走向肉鋪,他低頭盯着,神色晦暗不明,指尖輕叩在窗棂上:“你遲早要為你的狂妄付出代價。”

蕭約也注意到私鹽販子上門了,專心盯着樓下不再說話,心裏卻想,誰還狂妄得過你啊,街頭巷尾誰不知道你查個私鹽案,把梁王未來世子的大舅子給抓了。

肉鋪店主身量魁梧,卻膽小,心裏藏不住事,舉着指頭說要一石鹽時,目光都是飄忽的。

好在對方把鬥笠壓得低,沒瞧見他目光發虛,聞言擡起臉來又确認一遍數目。店主這時候穩住了心神,說年底做臘味用鹽量大。一石一百二十斤,腌上百豬也用不了那麽多鹽。鬥笠男人有所懷疑,店主支支吾吾又說,最近鹽這麽緊俏,他也想弄些來轉手倒賣。對方一笑,應下了,說後日入夜給他把鹽送來。

鬥笠男子一走,蕭約知道薛照要釣的魚已經上鈎了,但薛照還盯着樓下不轉眼,他便再次看過去,瞧見肉鋪裏走入一個抱着紅毛小狗的男孩。

男孩衣裳破舊,單手抱着小狗,手背抹着淚向店主下跪,他把小狗往外送,店主推了幾次,到底還是接下了。

人都活不下去了,還養什麽狗。

人與人不同,狗也各有各的命。有的狗穿金戴銀,有的狗卻要被扒皮吃肉。狗仗人勢,人混得狼狽了,狗都跟着倒黴。

薛照聽見肉鋪裏的狗汪汪兩聲叫喚,收回目光,卻見對面位置空了,那條臘肉被扔在桌上。

不多時樓梯口響起篤篤的腳步聲,蕭約下去上來跑得有些累,把狗往薛照懷裏一塞,在身上擦擦手,一屁股坐下,把臘肉往自己這邊劃拉:“別讓你的一兩銀子吃了我的一兩銀子。”

毛茸茸暖乎乎的小東西在心口蹭,甚至伸出濕噠噠的舌頭舔人下巴,薛照有些遲緩。

“你……做什麽?”薛照正襟危坐,修長的指節按在小狗脊背上。

“別嫌棄,幹淨着呢。要不是家裏有人生病,也不會拿出來換錢。這還是品種的呢,叫五紅犬。”蕭約雙手捧着下颌,“口眼鼻嘴爪都是紅色,雖然圓頭圓腦看起來會偷袈裟的樣子,但聰明敏捷,剛烈又忠誠。”

本來蕭約還想說,你倆都穿紅色的,多搭配,怕薛照把自己腦袋擰下來所以把話咽進肚子裏。

薛照垂眸,小狗正舔他掌心。

論忠心,狗大多比人強。

“用這個就想賄賂我?一兩銀子就想入閣拜相。”薛照揉着熱乎乎的狗耳朵,“好。”

“你這也太奸了。一邊查人家賣私鹽,一邊自己賣官。一兩銀子買個閣臣當,好劃算的買賣。可惜我不買。”蕭約道,“你知道我想要什麽的。”

落在薛照身上的目光仿佛實質,看似暧昧實則并無輕佻之意。

“我不是給過你了?”薛照擡眼看向對方。

“那個不行。”

“為何不行?”

蕭約想,薛照知道當日登芳閣發生的一切,他曉得自己給聽雪配制的合香用了頭發做原料,所以才會留下一截青絲作為锔壺的報償。

“不一樣的,每個人身上都有獨屬的氣味,來源也各不相同。”蕭約道,“我給聽雪制的香,清甜帶魅,雅俗并舉。用他的頭發是因為那上面沾染了頭油、脂粉,還有……”

薛照直視,等他說出後面的話。

蕭約有些臉紅:“還有身熱欲酣時的汗。”

薛照目光閃了閃,一股被冒犯的惱怒沖上來,卻又盤桓着不能宣之于口,于是平白添了悶氣。

“是你非要追根究底的……”蕭約撓撓頭,“反正每個人為什麽香原因是不同的。你到底香在哪,我還沒弄明白,要慢慢研究……我就這麽一點願望,你許給我,不會有什麽損失的。”

“不會損失?要是你研究透了,說用胳膊手腳,也要剁下來給你?”薛照輕輕按着小狗腳背,低頭看它張開尖利的爪子。

小狗親昵地用腦袋拱他。

蕭約:“你把我當什麽人了?我是制香的,不是吃人的。是,你是很香,但別真把自己當能填飽肚子的香饽饽了。我不會把你抽筋拔骨。再說,這香制出來說不定可以讓你安眠呢?你也不是全無好處。死馬當作活馬醫呗。”

“你這張嘴說話,真的很讨人厭。”薛照把小狗全挼了一遍,起身将狗丢給蕭約,“照顧好我的一兩銀子,別讓你的一兩銀子齁死他。”

“哎,送出去的東西哪有往回要的!你都挼過一遍了,還能反悔嗎!”蕭約對着薛照背影喊,“把你的狗帶——”

——不對,他說的是“我的一兩銀子”。

“你答應了!”蕭約歡呼雀躍,猛吸一口狗頭,“好小狗,真有面子,他答應了!”

小狗: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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