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舊事 掌印不該記恨孫家

第19章 舊事 掌印不該記恨孫家

蕭約從這笑聲裏聽出輕蔑。

“不對嗎?難道你沒懷疑他?那你暗中監視他做什麽?”蕭約問。

薛照并未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再看了一眼地上的水痕和玻璃碎片:“我今晚再來找你,你最好配出讓我滿意的香。”

說罷薛照徑自下了樓。

蕭約站在窗戶邊往下望,馮燎早就吃完走人了,桌上碗筷都收拾幹淨了。

薛照跟随馮燎,從荷金酒樓出去一直步行,先是進了一家象姑館,然後又去了一家暗娼,中間停留的時間都不長,最後到了三條街外的靈光寺。

今日恰好香期,寺裏香客衆多,馮燎擦擦油滋滋的嘴,便入殿進香。

雖然是梁王在國內僅有的二子之一,馮燎卻并不張揚,日常不會前呼後擁,穿戴并不華麗,行為舉止也不拿架子,除了吃得挑剔,混在人堆裏根本瞧不出什麽特殊,誰知道他是世子人選之一呢,充其量只像個富員外家的胖兒子——也不算頂胖,只是臉頰有肉,看起來很和氣。

薛照一身紅衣站到他身邊,登時便顯眼多了。

馮燎參拜完佛祖起身,轉頭一看:“喲!薛掌印!”

薛照對他微微颔首。

馮燎本就是個笑臉人,此時更是滿臉笑意,伸手把他往旁邊人少的地方引:“真是巧啊,原來薛掌印也尊釋禮佛。多拜拜好,佛祖看見我們的誠心,就會保佑。”

薛照避開他的觸碰,漠然道:“四公子若是誠心,才食用了葷腥,又男女不忌縱情聲色,不怕沖撞佛祖?”

“啊這,我就是喜歡找人說說話解悶,沒做什麽,真的……”馮燎有些心虛地去摸嘴角,手上膩膩的,尴尬一笑,“論心不論跡嘛!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哎!”

馮燎迎着薛照淡漠的目光,突然想到:“這樣說來,薛掌印知道我是才吃了飯來的,還知道我一路經過什麽地方。你跟蹤我?你懷疑我和禦帶溝的案子有關?!”

薛照并不回答他的問題,目光投向他身後不停有匠人進出的菩薩殿。

馮燎下意識也轉頭一看,然後急聲道:“薛掌印,你可不能冤枉我!更不能聽老二挑唆,他哪有我待你客氣,我們怎麽說親戚關系都還近些!”

“親戚”二字一出,馮燎猛地閉緊了嘴,小心觀察薛照神色,發現他并無惱怒,這才松了一口氣。

馮燎放緩了語氣繼續道:“掌印你是知道的,我沒什麽大志向,不過是嘴饞好吃。這犯法嗎?不犯法吧。吃得再好再貴,我也沒偷沒搶,總歸有馮家養我,我日子不知道有多逍遙。我為什麽給自己找不痛快,闖這等禍?”

薛照問:“後面在塑觀音像?”

馮燎有些納悶,心想他怎麽好奇這個,點頭道:“正是。已經把泥坯立好了,正要給佛像塑金。”

薛照沒接話,垂眼看着馮燎。

馮燎便繼續解釋得更清楚:“難得掌印對此事感興趣,那是我二舅舅還願塑的像,圖紙還是你手下的季逢升畫的,畢竟他老子原先是工部營繕郎中,尤其會畫圖設計,也算有點家學淵源——薛掌印,禦帶溝翻船之事,我實在是不知情,你別吓唬我了行不行?我知道差事落到你手裏總要有個說法,可你不能因為那樁陳年舊事就牽連于我吧?”

薛照依然是沒有任何情緒,面無表情地淡淡道:“還的什麽願?”

馮燎是越發弄不懂了,難不成薛照忙裏抽閑專門來過問自己舅舅的家務事?

“塑的送子觀音,謝菩薩保佑我二舅母平安産子。薛掌印,你手下的緝事廠耳目衆多,奉安城裏上至王公貴族,下到販夫走卒,沒有你探聽不到的消息。不過,既然你感興趣,我就親自原原本本說給你聽。”馮燎觑着薛照神色道,“我二舅舅命苦,先頭娶了兩位夫人,兩位都是未産子就身故。後來……後來有幸和章臺郡主締結姻緣,雖未白頭到老,當年他也是對郡主無比恭敬的,再後來……孫家不也爽快成全了郡主和令尊嗎?陰差陽錯的事,是是非非誰都不好說,可若要細究起來,二舅舅真是仁至義盡了,掌印絕對不該記恨孫家。”

薛照之母馮獻柳,嫁給薛桓之前還與孫昭儀的二弟孫豐有過短暫的婚姻。這樁二十來年前的舊事,奉安城裏記得的人不多,會當着薛照的面提起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除非活得不耐煩了。

薛照垂眸片刻,道:“你又來求什麽?”

馮燎心裏沒底,被他冷冰冰的語氣吓得夠嗆,道:“我才說了,我二舅母産子滿月,這可是我二舅舅第一個孩子,整個孫家都歡喜。這本來是一件大好事,可惜她産後不調,食不下咽弄得很是憔悴,我二舅舅也跟着憂心。二舅舅待我很好,我便自告奮勇說替舅母謀劃膳食。問清了舅母原先愛好的口味,以為手到擒來,沒想到放出大話卻兌不了現,舅母依舊是吃什麽吐什麽,把我也愁壞了。這不,來寺裏拜拜,希望佛祖能給我個指示。”

這說辭有些好笑,若是求神拜佛有用,要尋合适的食譜,拜竈王爺才更對口。

薛照并未質疑,而是道:“食不下咽,找大夫看過了嗎?”

馮燎一愣:“哪能不找大夫啊,太醫院請遍了,都治不了。”

“我安排一位大夫去孫家。”薛照道。

“什麽?”馮燎懷疑自己聽錯了。

薛照:“告訴孫豐,大夫診治過後,我問什麽他就答什麽。”

馮燎眼珠子一轉,往薛照跟前湊,低聲問:“掌印,禦帶溝的案子……周靈安招了嗎?”

薛照往後退,冷眼看他:“四公子,你身上脂粉味很重。兒孫滿堂雖好,但四處留情不是好事,小心引火燒身。”

馮燎抿了抿嘴,目光定定落在薛照身上:“看來,掌印是有所收獲了……”

·

這頭蕭約從荷金酒樓打包了幾樣吃食,等出餐時他擡頭看牆上挂着的招牌,心裏感嘆難怪梁王的兒子都能吃窮了呢——

招牌菜何止數十種,滿滿一牆,巴掌大小的木牌上寫着四字成語作為菜名,看似毫無關聯,解釋開來便讓人拍手稱絕妙趣橫生。

實物更讓人垂涎。店裏葷素菜品不止造型精致別出心裁,滋味更是絕妙,能夠将食物的本來的鮮美發揮到淋漓盡致。更難得的是做法新穎,用足了巧思,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一碗清湯,嗅起來竟有十餘種香味,彼此之間還不沖突。

帶着好吃的,蕭約先回了一趟家,陪着父母妹妹吃了午飯和晚飯,然後才回照廬巷的小屋——上次做着熱氣騰騰的飯菜等薛照是為了讓他出汗好取原料,這次可不能便宜他白吃白喝。

照廬巷外就是越人湖,蕭約還沒進巷就瞧見有點點火光,湊近去一看,原來是有不少人三三兩兩分散着在水邊燒紙。

蕭約好奇地向一對嘴裏念念有詞的老夫婦問緣由,老婦人說:“今天是十月十五,按我們老家的說法這個日子是閻王爺誕辰,所以我們老兩口來燒點紙供奉。”

仰頭一看天上,果然是滿月,可是——

誰會這麽熱切地給閻王爺上供啊,蕭約聽得越發糊塗。

老爺子緊接着解釋:“小少爺,一瞧你就是錦衣玉食,沒吃過什麽苦的。你難道不知道,最近奉安城裏鬧鹽荒?一鬥鹽賣到五百文了,就這還得搶呢。哪家哪戶哪一天離得了鹽啊,尤其像我們上了年紀的人,本來就口重,現在這個鹽價,哪裏買得起?”

蕭約哭笑不得:“這跟閻王爺有什麽關系?又不是‘鹽’王爺。他老人家哪管得到百姓吃鹽的事?”

老人家“嗳”了一聲,搖着頭讓年輕人不要戲谑,多些敬畏之心,冬月十五是下元節,又是閻王爺生辰,不可不敬。再者,怎麽沒關系了?誰不知道官府運鹽的大船在禦帶溝翻了,聽住在附近的人傳出來,說是水鬼成年泡在水裏嘴淡,年底也要嘗點滋味,所以鑿船。既然是惡鬼作亂,當然要求拜閻王爺,早些把害人的東西收服回去。

這樣的說法,對于蕭約來說實在是匪夷所思,不過他并未和兩位老人家争辯,一番閑聊之後發現他們也住在照廬巷裏,蕭約便從自己屋裏給他們拿了一袋鹽。老兩口歡喜得很,誇蕭約心地仁厚樂善好施,将來定要娶個賢妻,兒孫滿堂。

賢不賢妻暫且不說,談兒孫也太早,蕭約覺得自己還不到歲數,家裏也不催,沒有喜歡的人沒必要盲婚啞嫁。

蕭約回了家就在那套蒸餾設備前坐着,等薛照來。

等啊等的,等到夜深,還不見人。

沒有時間觀念的死太監。

蕭約在心裏抱怨了一番,站起又坐下,在屋裏兜圈子。一會想到初次見面時薛照留下的兇案現場,一會想到在荷金酒樓裏自己差點做了癡漢,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坐立不安于是去煮了一鍋夜宵,自己沒舀多少,大半留在鍋裏。

——要不是怕餓壞了香饽饽,讓香味打折扣,才不會這麽便宜死太監。

淩晨,蕭約困得雙手支着下颌打起盹來,一會睡一會醒,坐在桌邊直點頭。

睡着了手就撐不住,腦袋越垂越低,馬上就要磕在桌面上,忽的一只大掌托了他額頭。

滿月的清輝淌進屋裏。

蕭約驚醒,擡頭睡眼惺忪看着眼前人:“你來啦?這麽晚,都給我餓困了。夜宵可不是給你的。”

薛照餘光早就看見了鍋裏的東西,眼底動了動,右手背在身後,向蕭約伸出左手:“我的香。”

“昂?”蕭約忘了死太監給自己下了命令,拿不出東西來,瞬間後脖一緊,“……餓了吧?來,吃湯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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