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拒絕

天佑二十五年，鎮遠侯府。

雖是早春二月的午後，空氣中依舊透露着冰冷的氣息。候府雅室榻前，火爐燒得正旺，藥香袅袅。一個清貴無暇的少年躺在松軟的塌上，即使是閉着眼睛也掩蓋不了他眉眼間籠罩的憂愁

“世子爺，宮裏來人了。” 候府小厮匆忙來報。

“顧忠，你冒冒失失的做什麽，世子昨夜頭疼得厲害一晚沒睡，好不容易剛睡下，大聲嚷嚷會吵醒他的。” 一個容貌秀麗的少女把顧忠拉到牆角邊，忍不住呵斥道，怕驚擾了床上的人，她把聲音盡量壓制到最小。

顧忠也小聲嘟囔着：“宮裏來了公公，說是有些話要當面和世子爺說。”

采月一聽有些愣了，世子爺身體孱弱，一直深居簡出，平時做的最多的也就是看書和吹簫，和外人幾乎沒有往來，什麽時候和宮裏人套上近乎了。她不免對這個來的公公有些好奇：“哪個公公？”

“陳懷生公公，陛下身邊的紅人啊。”也正是因為他不好得罪，顧忠才冒冒失失跑進世子房內的。

采月認識這個陳公公，鎮遠候是世襲爵位、鐘鳴鼎食之家，侯爺顧威又是威名赫赫的兵馬大元帥，戰功累累，得到天子的賞賜自然不少，聖上傳旨授封便是派陳懷生來的。

采月剛想再問幾句，不料床上傳來了好幾陣咳嗽聲，世子淺眠，到底還是被吵醒了。

“世子對不起，把你吵醒了。”采月在一旁低着頭愧疚說道，“又咳嗽了麽？我去廚房給你把藥端過來。”

床上的少年擺擺手：“無妨，咳嗽幾聲而已不要緊。”他挪了挪身子，輕輕上拉被子，斜靠在床上，問道：“你們剛才嘀嘀咕咕說什麽呢？”

顧忠道：“世子，陳懷生公公來了，正在大廳等你。”

俊秀少年挑了挑眉：“哦，他找我做什麽？”顧雲璟雖出身貴胄，可生性淡泊，不喜勾心鬥角，陳懷生能穩坐大內存總管的位置，不用說也知道是人精。這位鎮遠候世子向來不愛和這類人打交道。

顧忠搖頭，“不知道，看樣子挺急的。”他剛說完，采月那邊便遞來了白眼瞪，顧忠悻悻閉了嘴，猶豫了下說：“世子爺，要是不想見他，我就去回了他。”

陳懷生在宮中地位縱然再高，可顧雲璟才是自己效力的主子啊。

“不必。”顧雲璟倒是來了興致，“陳公公是陛下身邊的紅人，得罪了總歸不好，我去會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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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月小聲提醒道：“世子，外頭風大，您當心着涼。”

顧雲璟輕輕一笑，打趣道：“我還沒這麽弱不經風吧。”

“顧忠你去回話，就說我馬上過來。采月你去打些熱水來，我洗洗。”

不一會兒後，顧雲璟便出現在了廳裏。少年身材瘦削，面容俊雅。眉目舒遠細長，眸色微淺，發黑如墨，頭發半束半披，垂落肩頭。裏頭穿着冰藍色緞子衣袍，外系白色貂裘。立在廳裏，就像是一副山水畫。七分高貴三分清雅，自成一段風姿。

陳懷生記得第一次來候府宣旨時，小顧雲璟留給他的印象便是八個字：點塵不驚、俊秀卓然。候府世子相貌生得極好，可惜身子骨太薄弱，缺少一份男兒英氣。

陳懷生知道這是有原因的，聽鎮遠候說過，世子生下來便從娘胎裏帶了病根，從小到大一直在喝藥調理。看上去比女兒家還要嬌弱，也不知道公主殿下會不會滿意皇後娘娘的安排。

“雲璟見過陳公公。”顧雲璟拱手恭敬道。雖不喜和宮裏人打交道，必要的禮數還是要講究的。

陳懷生忙道：“使不得，使不得，世子爺折煞老奴了。”

“不知公公找我所為何事？”

“皇後娘娘傳話，請世子去宮中一敘。”

顧雲璟的直覺告訴他，這次去宮中肯定沒好事。心裏琢磨了幾下，還是猜不出皇後的心思。

陳懷生見顧雲璟在沉思，督促了句：“皇後娘娘還在等世子爺呢。”

顧雲璟緩過神來，這皇後的旨意定是不能違抗的，他應了聲：“好，我即刻備轎進宮。”

正陽宮內，檀香四散。

皇後娘娘端坐在鳳椅上，她并沒有身穿鳳冠霞披，戴玉羅珠寶，而是穿着很簡樸淡色的服飾，頭發高高挽起。即使這樣，依舊抹不掉她端莊睿智、母儀天下的氣質。

皇後趙氏和天子蕭冠是少年夫妻，那時的蕭冠是先皇的庶子排行第八，雖然才華出衆，可因為生母地位太低，在諸皇子中并不受寵。所幸的是，他娶了德貌雙馨的趙氏。

趙氏一邊告誡夫君要韬光養晦，一邊讓他多學些古代賢王的品質，心懷仁義、恭良溫儉。

幾年後宮廷發生政變太子謀反，蕭冠英勇果敢，率數千部下就平定了叛亂。先皇大為嘉獎，遂立他為皇太子。先皇駕崩後，蕭冠登基為帝，封趙氏為後。作為一國之母，為了給後宮作表率，趙氏依舊保持着勤儉節約的習慣，把節省下來的錢財都撥贈給窮苦百姓。一時間，皇後賢名天下皆知，萬人稱頌。

“顧雲璟見過皇後娘娘。”溫雅少年雙膝跪地，恭敬行了叩拜禮。

“世子不必多禮。”皇後微微笑道，随即吩咐宮女，“給鎮遠候世子賜坐。”

顧雲璟的身體确實不适合長時間站立，他道了謝後，便坐在了椅子上。

皇後看着溫潤如玉、氣質清貴的少年，心裏有說不出的贊嘆。如果說唯一有感到遺憾的地方，那就是這少年的身子太瘦弱了。不過也無妨，以後專門派禦醫給他調理就是了。

顧雲璟見皇後娘娘還沒有開口的意思，沉吟片刻後，恭敬道： “雲璟愚鈍，不知皇後娘娘召見我為了何事？”

皇後輕輕摩挲着杯盞，抿了一口後，放下茶杯，笑道：“本宮沒記錯的話，世子今年十八了吧，和六公主是同歲。”

皇後口中的六公主名喚蕭慕雪，容顏絕色、氣若幽蘭。

當今天子育有五子一女，六公主是天子最愛的妃子所出，可惜的是容妃娘娘在生完女兒後，邪風入體，不久後撒手人寰。這下蕭冠對小女兒更是疼愛，就差沒捧在手心上。

皇後和容妃感情很好，容妃故去後，皇後便把六公主養在身邊，多年來視如己出。

顧雲璟向來聰慧，他從皇後委婉的話語中讀出了蘊含的信息，眉頭輕僵了下，心中連連嘆息着。他緩緩回答：“剛滿十八，有幸和公主同歲。”

皇後娘娘感嘆道：“時間過得可真快，那會你們剛出生，還是個小不點的娃娃。本宮一手抱一個逗你們笑，可惜才抱了你一會，你母親便從本宮手中把你奪走了呢。”

皇後說着說着口氣有些遺憾： “當時本宮還想給你和六公主定娃娃親，不知為何你母親一再反對，只好作罷。再後來聽說你身體不好，侯爺夫人一直把你養在外頭。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皇後越說，顧雲璟的心揪得越緊，後背上冷汗直冒，不知不覺間把內穿的薄裳都浸濕了。表面上不動聲色，事實上內心頗為慌亂。

顧雲璟的心徹底下沉，皇後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擺明了是要把六公主許配給他。這怎麽可以？萬萬不可以！他必須要在皇後開門見山前，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強裝微笑，語氣舒緩：“是啊，時間過得飛快，一眨眼我也到了要娶親的年紀。等父親西征回來，我便要去心儀姑娘府上提親了。”

皇後一愣，凝眸問：“世子有鐘情的女子了？”

顧雲璟眉飛色舞，故作欣喜萬分狀：“回娘娘的話，我與這女子情投意合，志趣相投。”

皇後畢竟是高涵雅量之人，少年的欣喜并沒有讓她惱怒。她笑道：“哦，本宮倒想知道哪家女子這麽好福分，能讓鎮遠候世子看上。”

皇後在選顧雲璟做驸馬之前，派人對他進行了一系列調查。這位侯爺世子品行極好、性格溫雅，養身體之餘，除了讀書就是習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上哪去結識女子？她大概猜到了顧雲璟是在故意推诿。

顧雲璟從容不迫應付着：“不瞞皇後娘娘，我喜歡的女子并非出自名門望族，她是我的師妹。我年幼時曾在無憂谷養病，與師父的女兒感情甚好。”

皇後身處宮中，顧雲璟料想她對江湖之事知之甚少。何況憂谷遠離塵世，座落在山中，谷外又布置了許多陣法，就算派人去打探也找不到入口，因此他就随意編造了。

也不能說全部編造，他在無憂谷拜過師是真的，有個師妹也是真的，相互感情好也是真的。唯一撒謊的是，他對師妹并無男女之情。

皇後娘娘從鎮遠候口中聽說過顧雲璟拜師之事，又看這少年神色淡定，想他應該不是在撒謊。

皇後黯然道：“本宮還想促成你和六公主之間的親事，不過世子既然心有所屬，本宮也不能勉強。”

顧雲璟聽得出來，皇後娘娘的語氣中帶着莫大的遺憾。不管那麽多了，只要能不讓他娶公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