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談
處理好韓俊之事後，已經是四更天了。風吹得有些急，顧雲璟搓了搓手心，忍不住往上面呵氣。邊摩挲手掌邊往婚房中走來。
蕭慕雪看完熱鬧後，随即便回房了。顧雲璟推門而進時，正直直對上蕭慕雪清幽的眸光。
顧雲璟解了披風，輕聲問道：“六公主還沒歇息麽？”
“我想和你好好談談。”蕭慕雪語氣沒有最初那般冰冷。
顧雲璟淺笑，眸間悄悄閃過驚訝，“殿下之前不是和我談過了麽？”
“之前和你談，是為了我自己。”她凝視着俊雅少年，神情尤為嚴肅，“現在和你談，是為了當今太子。”
“哦。”顧雲璟挑眉，“殿下想談什麽呢？”
蕭慕雪不疾不徐道：“太子式微，這已是朝野上下皆知的事。看父皇的動向，他随時可能會廢除太子。所以，我希望你能幫太子一把。”
顧雲璟攤一攤手，“公主未免太看得起我，雲璟一介病弱如何能幫得了太子殿下？”
顧雲璟這輩子最不想參與到皇家鬥争中去，如果不是一道賜婚聖旨把她和蕭慕雪綁在一起，顧雲璟打算等父親西征歸來後，就說服他辭去兵馬元帥一職，告老還鄉。自己則打算回忘憂谷過醉枕清風的惬意生活。
即使現在鎮遠候府和皇家聯親了，顧雲璟還是不想顧家和皇權争鬥扯上關系。娶公主是迫于皇命，至于幫太子這事沒人可以強迫得了。
蕭慕雪知道顧雲璟這是在委婉拒絕，她嘆息道：“說是為了太子，何嘗不是為了黎民百姓？”
“現如今朝局混亂，權臣間爾虞我詐越發激烈。父皇聽信讒言，重用昏碌之輩，致使忠良之臣敢怒不敢言。”
“昭王蕭淙投父皇所好，深得其歡心，再加上其舅骠騎将軍秦攝私下為他奔走。昭王在朝堂之上已經形成了獨大的局面。”
“太子雖賢德，但能依靠的人少之又少。”說到蕭湛，蕭慕雪清幽的目光瞬間黯淡了下來。
“太子本來就失了寵愛，這次又因為封禪之事得罪了父皇。昭王那邊的人借此大作文章，幾個重臣争相彈劾太子，禦書房已經收了不少關于廢太子的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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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王生性狠辣，若為太子，他日登基為帝，受苦的不還是天下蒼生麽？”
她認真看着顧雲璟，目光中似有懇求之色，一字一頓說：“你是鎮遠候世子，又是朝廷驸馬，難道真能眼睜睜看着朝綱混亂而置之不理麽？”
顧雲璟很佩服蕭慕雪，同時也覺得看不透她。佩服她是因為，蕭慕雪一個長在後宮受萬千寵愛的公主，身上沒有女兒家那種嬌滴滴，有的是心憂天下的情懷，這點非常難得。
看不透她則是因為，不久前的蕭慕雪尚且任性帶着韓俊去私奔。不過短短十天而已，對比之前她的見識增長了可不止一倍啊。
女人心海底針，誰又能看得透呢？顧雲璟搖頭一笑。
她打量着蕭慕雪，感慨道：“公主殿下還真是憂國憂民啊。你若是男子定是人中豪傑。”
“殿下說的很有道理，只可惜我實在是能力有限。雲璟抱病之身能夠茍活于世，已經是上蒼賜予的莫大福分。我只想遠離朝堂安穩度過餘生，從不奢求匡扶明主建萬世功業。”
顧雲璟俊美的容顏中飽含着悲怆之色：“家父戎馬一生，位列侯爵表面看上去是很風光，可誰又知道背後的心酸，陛下對家父的忌憚之心從來沒減弱過。如果不是邊境不安穩，恐怕家父早就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了。”
她長嘆一聲道：“其實家父最大的心願就是歸隐山林，然而他太重情義了，終究放不下。先帝臨終時，囑托家父一定要好好輔佐陛下。這些年他南征北戰，為蕭國披肝瀝膽，雖然陛下待他一日不如一日，可家父的忠義之心一直長存。邊關一日沒有安定，我爹就不會解甲歸田。就算陛下再怎麽猜忌他，他依舊會抛頭顱灑熱血。”
這也就是顧雲璟多次勸說顧威解甲歸田未果的原因。
顧家一門忠烈，不僅皇後娘娘佩服，蕭慕雪也是由衷的敬佩，她口氣堅定沉聲道：“侯爺忠烈，若是有一天父皇真的要動鎮遠候府，慕雪一定會冒死勸谏！”
顧雲璟擡了擡衣袖，執手道：“多謝。公主這麽維護太子，我便教你個法子。”
蕭慕雪眸光一閃：“什麽法子？”
顧雲璟揚了揚四個修長的手指，從容道：“四個字，随遇而安。”
“陛下是好大喜功，可他并不糊塗。公主殿下只知陛下迫害了忠臣，卻不清楚其中明細。”
“兵部尚書楊儀是忠臣，禮部尚書趙沛是忠臣，可惜他們忠的是太子而不是陛下，這樣的臣子不殺留着做什麽？”
顧雲璟摩挲着杯底，慘淡一笑，繼續說道：“你們都知道太子式微，都想幫太子，卻不知道事實上這是在害他。陛下拿太子身邊的重臣開刀，目的就是殺雞儆猴，讓他不要忘記還有個存在的君父。”
“太子德才兼備，确是治國的不二人選，陛下難道不知道麽？不，陛下眼睛明着呢，那麽為何還會冷落他？因為太子的鋒芒太盛了，遠遠蓋過聖上。”
“在這個節骨眼上，倘若太子還不知道收斂鋒芒，一再試圖拉攏朝中重臣，那麽真有可能被廢除。”
顧雲璟看着将盡未盡的紅燭，略為惋惜道：“皇後娘娘身在局中，估計也沒能看明白形勢。她這時候最需要做的不是幫襯太子，而是該讓他避開朝中紛争，最好是對任何朝堂之事保持着充耳不聞的态度。”
“所以，皇後娘娘真不該把你嫁給我。”
蕭慕雪神色急劇動容，饒她前世是精明的總裁，此刻也甘拜在顧雲璟的條分縷析下。這個病弱的少年極少出家門，沒想到他竟然對朝野中的形式分析得這麽透徹。
蕭慕雪眸光顫抖，她問道：“你既然知道母後把我嫁給你是不好的選擇，為何不向她說明情況？”
顧雲璟淡淡而答：“等我知曉時聖旨已經下了，還能收回麽？再說陛下愛你如寶，聽說你鐘情我，定然是要把你許給我的。”
顧雲璟把杯中的酒飲得一幹二淨，晃了晃空澄澄的酒杯，像是在斥責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能當上驸馬，還真是托公主的福。”
蕭慕雪知道顧雲璟最後一句話說得很諷刺，她轉過頭去，不再說話。蕭慕雪知道自己的做法傷害到了顧雲璟，可她下定不了決心去道歉。顧雲璟的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索性不語。
長夜将盡，二人各懷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