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冰釋

“原來如此。”顧雲璟身體向後略傾,朝宇文彥深深作了一揖, “此去西涼途徑萬裏, 國君自己多保重。你對公主殿下的恩情, 顧雲璟定銘記于心。”

“這般客氣做什麽?”宇文彥嘿嘿笑道, “我也盼望着公主殿下早日康複呢。明日便要啓程了, 本君有些話不吐不快。”

宇文彥顧自倒了一杯酒,邊飲邊道:“說實話, 我是真的很喜歡公主。三年前,我來蕭國進貢時, 第一眼看到她, 就感嘆世上怎會有如此絕色的女人。我當即向皇帝求親,請求他把公主殿下許配給我, 當然得到的是拒絕。”

“後來我回南楚時,一直忘不了公主。南楚也有美人,但是她們和公主一比, 完全就變得醜陋和庸俗了。”

“我對公主心心念念,可我能感覺到, 公主并不喜歡我。”說到這, 宇文彥艱澀一笑。又接連飲了好幾杯酒,今日的酒毫無往日讓人酣暢淋漓的烈性, 越飲越覺得苦澀。

一向自命不凡的宇文彥竟也表現出十足的挫敗感。他一番感慨過後,突然又朝驸馬笑了笑:“你很幸運,能得到公主的芳心。在獵場上,看到公主極力維護你的樣子, 我非常非常嫉妒。”

顧雲璟并未打斷宇文彥的話,只是立在一旁,靜靜聆聽着。她沒想到的是,宇文彥竟會對她說這些掏心窩子的話。

“嫉妒到想立刻殺死你,這個想法特別強烈。直到幾天前去侯府和你交談時,我才覺得自己很可笑。你的那些話,我聽完後特別慚愧。”

“其中有一句話是這麽說的吧。你說你喜歡公主,如果因為喜歡而選擇用不正當的行為除去我,那麽你覺得你配不上公主。”

宇文彥放下酒杯,用手重重叩着桌子,感嘆道:“這句話對我感觸真是深啊。我左右想了很久,覺得你說的很對。如果我用不正當的行為害死了你,或得到了公主,那我覺得自己也配不上公主。”

對于宇文彥有這樣的覺悟,顧雲璟深感驚訝。可見這位南楚國君心性并不壞,至少比表面眉目俊朗、實則包藏禍心的呂仲強個數萬倍。

宇文彥又道:“六公主既然喜歡的是你,我也不會再糾纏她什麽。本君就算再忘不了她,也會把這份感情埋在心中。”

他擡眼深深看着顧雲璟,說道:“顧雲璟你是個正人君子,本君佩服你,也相信你能給公主帶來幸福。”

宇文彥最後一句話倒讓驸馬有些無地自容,顧雲璟也很想公主幸福,可問題是,有些幸福根本給予不了。公主殿下需要的是一個,能為她遮風擋雨的丈夫,真正的男兒大丈夫。

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自己對公主殿下的感情,顧雲璟一時間百感交集着,不經意間出神了。

“你想什麽呢?魂不守舍的?”宇文彥揮舞着厚重的手,在顧雲璟面前晃了晃。

“噢,沒什麽。”顧雲璟道,“國君說得對,雲璟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讓公主殿下幸福的。”

宇文彥誠摯一笑: “那本君就放心了。”他雖然笑得真誠,可深邃的眼睛中總是有淡淡的失落感,對自己喜歡的人說着祝福的話,終究還是難過的。

顧雲璟看着宇文彥,心境已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起初,她對這個觊觎公主的男人确實生不出半點好感。現在,她對這個滿是絡腮胡的蠻夷男人,第一次湧現出了崇敬之情。

在一定程度上,宇文彥和韓俊何其相似。他們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國君,一個是落魄書生。身份截然相反,可是同樣深愛着六公主。

韓俊固執,宇文彥闊達,他們愛六公主的方式不一樣,可最終都選擇了成全。

顧雲璟微微動容道:“在沒有見到國君前,我一直以為你是個魯莽的漢子。不曾料到,你是個深明大義的性情中人。”

“我知道,你們蕭國人自诩高人一等,一直以來看不起我們南楚人。”宇文彥鄭重道,“不過我想讓你們明白,我們南楚人不但只會打仗,也懂兒女情懷。”

“今天敞開心窩說話,真是痛快。”宇文彥給顧雲璟遞了一杯酒,慷慨激昂道,“來,為我的敞開心扉幹一杯!你們中原人有句話怎麽說來着,相逢一笑什麽恩仇。”

“相逢一笑泯恩仇。”顧雲璟輕笑一聲。

“對對對,來,痛飲幾杯吧!”

顧雲璟不喜歡飲酒,不過她還是接過了酒杯,爽快道:“好!這杯酒就當替國君踐行!”剛喝一口,便被濃濃的酒酸味嗆到了,皺着眉頭劇烈咳嗽了起來。

宇文彥問道: “怎麽?”

“無礙。”顧雲璟擺手道,“只是喝不慣這味道,酸辣酸辣的,有點怪。”

“這是我們南楚特有的酒。你們這的酒和白開水似的,喝不出味道。出發時,我特地讓人帶的。男子漢大丈夫就該拉最強的弓,喝最烈的酒!”

顧雲璟不可置否點了點頭,皺着眉頭硬生生飲下了這杯酒。她扶着額頭,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說道:“到給公主喂藥的時間了,我先告辭。”

“去吧。”

顧雲璟還未走出門檻外,身後傳來宇文彥雄厚高昂的聲音:“顧雲璟,不管以後兩國局勢如何,我都會把你當成好朋友。”

顧雲璟道:“我亦如此。”

從驿館中出來後,已是正午時分了。顧雲璟沒有耽擱,乘轎直往侯府趕來。

徒弟進宮許久,遲遲未歸。上官瀾一直擔心顧雲璟會出什麽事,這下見徒弟平安回來,一顆惴惴不安的心總算平靜了下來。

顧雲璟的目光是平靜而柔和的,上官瀾一看便知,她已經順利把事情解決了。

“看樣子,事情是順利辦好了。啧啧,真不愧是老夫的徒弟,辦事效率沒得說。”上官瀾一邊調侃,一邊得意地說道。

顧雲璟抿唇笑道:“有其師必有其徒。作為醫聖的徒弟,我要是沒點能耐,也太對不起你的名頭了。”

“這兩年離開忘憂谷,你小嘴是越來越甜了。”

顧雲璟下意識小摸了下嘴巴,笑道:“可能侯府的菜放的糖比較多吧。”

這調侃來調侃去多有趣啊,上官瀾竟樂不釋懷,看樣子是還想和顧雲璟調侃個三天三夜。

顧雲璟唏噓道:“師父啊,您別顧着聊天。給公主殿下的藥煎熬好了沒?”

“早熬好了,我怕藥涼得快,讓采月端去喂公主了。”

顧雲璟道:“先不和您聊了,我得去看公主,徒兒先失陪下。”

“喂,”上官瀾看着徒弟匆匆離去的背影,不禁喟然長嘆,“這孩子,小白眼狼一個,典型的有了媳婦忘了師父啊。”

顧雲璟推門而入時,采月正耐心地一勺勺給蕭慕雪喂藥。

“采月,還是我來喂吧。”顧雲璟從踏入房門時,目光便落在了蕭慕雪身上,完全舍不得分一星半點給采月。她柔聲道,“你去忙別的吧,這是我該做的。”

采月知道世子是有悄悄話要和公主說,她很識趣地走開了。在關房門的一剎那,她目光緊緊盯着少年纖弱的背影。好一會兒後,終于緩緩關上房門。

“公主殿下,雲璟好生想你想得緊啊。”顧雲璟把湯藥吹了一遍後,舌尖抵在勺子上,嘗試好溫度确定不冷不燙後,這才慢慢送入蕭慕雪口中。

“殿下,也只有這種時刻,我才有機會和你如此親密接觸。”顧雲璟邊往蕭慕雪口中送着湯藥,邊深情款款道,“殿下,我多麽希望可以這樣一輩子照顧你,一直陪伴在你身邊。不管世事變遷,不管滄海桑田。”

“殿下,今天我去見了宇文彥。他明日便動身去西涼,看他信誓旦旦的表情,我知道一定能把雪靈草拿到。殿下,聽到這個消息,你是不是很開心?”

“殿下,剛才回來時,師父又拉着我聊了好一會兒的天。以後我們回忘憂谷,就常陪他調侃好不好?”

“殿下,三月到了。普興寺的梅花開得正燦爛。我知道你喜歡梅花,等你好了後,我就帶你去觀賞梅花好麽?”

“殿下,你別光顧着睡。陪我說說話好麽,你不理我,我心裏好難過的。白天吃不下,夜裏睡不着。”

“公主殿下,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可我不能對你吐露心聲,我真恨自己不是個男子。”

顧雲璟越說越動情,鼻子一酸,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停下喂藥的動作,右手摩挲着蕭慕雪黝黑發腫的臉龐,抽泣道:“殿下,對不起,我沒能好好保護你。對不起……”

屋內,一片涕泗橫流之聲。

寧國公府。

呂仲把羽林軍的隊伍撤了後,氣勢洶洶回到家中。還沒來得及摔杯盞,發洩怒火,便被寧國公呂霖叫到書房問話。

“父親,您找我有什麽事?”呂仲雖然滿腹的怒火,不過見了自己父親後,把怒火往心裏肺裏擠了又擠。一看到父親擺着不好的臉色,他暗暗提心吊膽着。

寧國公是個沉穩鎮定的人,沒什麽事能讓他如此眉頭深鎖。呂仲猜測,自家父親該不是遇上棘手的事了吧。

“為父問你,你派羽林軍的隊伍進駐外邦使臣驿館做什麽?”

呂仲支支吾吾着,尴尬笑道:“父親,您都知道了啊?”

“陛下都召見我了,我能不知道麽?少嬉皮笑臉的,正經回話。”

蕭冠雖然把鍋甩給呂仲,畢竟監視宇文彥之事也是他授意的,過分懲罰呂仲,皇帝也過意不去。但是既然下了聖旨,也不能不懲罰。做做樣子,蕭冠召見呂霖進宮,不過是說了讓他好好教育兒子之類的話。

呂霖是帝師,見識和智謀勝于一般人許多。皇帝雖寥寥幾語,不過他還是聽出了門道。按規矩說,羽林軍是皇家軍隊,肩負着維護都城秩序、保護皇家安危的責任,豈是呂仲能輕易調動的。

呂霖覺得這事有貓膩,但又不能公然問皇帝,因此只能回家關起門來問兒子。

呂仲低頭,無奈的聲音被吊着老長:“是。”

“其實這事是陛下授意的。陛下不僅同意我派兵去監視南楚那幫悍匪,還讓我找個理由定宇文彥的罪。只是不知為何,他突然又讓我撤兵了。”面對呂霖的質問,呂仲也不想隐瞞什麽,全盤托出。

“陛下授意的?”呂霖凝眸自言自語道,“看來,陛下是真把宇文彥當成謀害驸馬公主的兇手了。”

“父親,什麽叫真把?”呂仲反應尤為激烈,“孩兒覺得,他就是兇手啊。除了他,誰有作案動機和嫌疑?”

呂霖呵斥兒子一聲:“你這麽着急做什麽?”

被怕父親的火眼金睛看穿心事,呂仲悻悻低頭,小聲道:“孩兒只是為六公主抱不平而已。父親您也知道,孩兒仰慕六公主已久。”

呂霖沉思許久後,搖頭說道:“宇文彥斷然不是兇手。他不是傻子,借着進貢之名來到蕭國求親,此行他只帶了必要的随行隊伍和幾個使臣而已,有什麽底氣和陛下叫板!他有狼子野心是沒錯,不過目前時機未到,他不會和陛下撕破臉皮的。”

“再退一步說,白天在獵場上和顧雲璟鬧了矛盾,晚上便讓人害驸馬。這不是白讓自己惹一身騷麽?換作是你,你會這麽做?”

呂霖目光灼灼:“依為父看,定是有人利用顧雲璟和宇文彥的矛盾,暗中設計了這麽一局。好把髒水潑到宇文彥身上,如果顧雲璟真遇害了,豈不是一箭雙雕?”

呂仲聽完呂霖的話,頓時面色蒼白,手心忍不住出冷汗。

“你臉色怎麽這般難看?”呂霖覺察到兒子神色異常,出聲問道。

“噢,兒子只是有點膽顫,這兇手未免太狠毒了吧。”呂仲不敢正視呂霖的目光,偷偷把眼睛瞟向一旁。

呂仲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呂霖便問出一句險些讓他癱倒在地的話:“老實告訴為父,這事是不是你做的?”

呂仲下意識後退了幾步,冷汗溢滿手心,忙說道:“父親,這事當然不是孩兒做的。孩兒哪有這個膽子,敢讓刺客去刺殺公主?孩兒對公主愛慕還來不及呢。”

“刺殺公主,你當然不會。”呂霖若有深意道,“刺殺驸馬,不正合了你的意麽?刺客們不是奔着公主去的,是奔着顧雲璟去的。”

“父親明鑒,孩兒真的沒有做過此事。”

呂霖目不轉睛盯着呂仲看,呂仲從小畏懼父親的目光,無論做了任何壞事,一看上呂霖的眼睛,他便不打自招說了出來。

呂仲差點要坦白相告了,然而一想到餘良告誡的,只能咬緊壓根硬扛到底,他用最大的忍耐力和毅力在堅持着。

呂霖慢慢收回目光,沉吟道:“看樣子,真不是你做的。你和宇文彥都不是兇手,那兇手會是誰呢?難道是他?”

呂仲尤為關心兇手之事,他迅速問:“父親以為兇手是誰?”

“既然你和這事沒關系,也就不用瞎操心了。”呂霖鄭重告誡道,“你要牢牢記住,眼下陶策還在天牢中待着,你的屁股還沒擦幹淨,千萬不要再生事端。為父可以保住你一次,可保不住你第二次!”

“六公主雖然絕色,可已經嫁給顧雲璟。據為父觀察,她似乎很中意顧雲璟。你最好絕了那份心思,大丈夫何患無妻。千萬不要因為一個女人,讓自己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呂霖繼續教育着兒子:“目前朝中局勢撲朔迷離,太子被廢,昭王風頭最盛。端王也不容小觑。未來,昭王和端王會鬥得你死我活。

“你是個沒主見的人,切莫被他們當中的任何一人拉攏到陣營中去。這兩個皇子都不是善類,別和他們走得太近。我呂家能屹立不倒的原因在于,在奪儲風波上,為父一直保持中立,在其位而謀其政。”

“是,孩兒謹遵父親教誨。”呂仲裝作虛心受教的樣子。

…………

采雪靈草是迫不及待的事,宇文彥覺得讓随行隊伍陪他同去,每個人的騎馬速度不同,這樣一來,只會在路上白白耽誤時間。因此,他出蕭國後,便和南楚隊伍分道揚镳了。

騎着寶馬“踏風”朝通往西涼的路途飛奔而去。他一路上曉行夜宿、快馬加鞭,成功從北冥國借道,終于在數十日後,抵達西涼邊境。

兩國在交戰,邊境地區的管轄尤為森嚴。宇文彥一出現在西涼境內,便被巡邏的西涼士兵抓住了。

“你是何人?”一個士兵舉着長矛,質問道,隐隐覺得宇文彥是蕭國的奸細。

宇文彥抽劍,随意一揮舞,便将西涼士兵的長矛一截兩段。他擦拭着劍身,冷冷道:“今天算我賣西涼王一個面子,不殺你。要是下次你再敢用長矛指着本君,我定讓你死無全屍!”

幾個西涼士兵瑟瑟發抖地看着宇文彥,連喊同伴的底氣都沒有。

“愣在這裏幹什麽?等死啊?”宇文彥怒了,“還不帶我去見西涼王?”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桀桀”的笑聲,讓人聽了不由得毛骨悚然:“南楚國君遠道而來,所為何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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