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冰化
蔣士堂走後，顧雲璟并沒有立刻回到蕭慕雪房中去。她想着皇後和公主應該正在聊隐秘的話題, 自己就不要去湊尴尬了。
說來, 也有幾天沒和師父見面, 這位老人家懷揣着一顆需要徒弟問候的心。因此, 顧雲璟往上官瀾居住的小院走來。
這是侯府一處極為清幽僻靜的地方, 種植着花花草草，雖然不如前院寬敞奢華, 倒也不失雅致。上官瀾不喜歡下人丫鬟跟随，所以這院子中的下人都被差遣幹淨了, 只有他一個人獨處。
顧雲璟到來時, 上官瀾正靠在太師椅上，閉着眼睛, 手中拿着一個酒壺，悠悠地搖晃着椅子。椅子每來回擺動一次，他便很有節奏性地把酒倒入口中。
上官瀾微仰着頭, 酒入口中的那一瞬，他情不自禁發出輕輕的感嘆聲。雖是閉着眼睛喝酒的, 然而每次都是滴酒不漏。他的臉上是一派寧靜祥和的神色, 似乎這世上所有的風卷雲湧都和他無關。
“偷得浮生半日閑。”這是顧雲璟最向往的生活，看着上官瀾悠哉悠哉的樣子, 她當真是好生羨慕。
顧雲璟把腳步聲放得很輕很輕，悄悄走到上官瀾身邊，正準備一把奪過師父的酒壺，然而還沒行動, 上官瀾便已經睜開了眼睛。
“要想從師父手上奪酒壺，你還得再修煉個幾十年。”上官瀾笑道，“你起碼得和采月打成平手。”
顧雲璟摸了一把鼻子，悻悻然道：“玩這個游戲，我從小到大都沒成功過。師父您知道我不會武功，難道就不能讓我一下下麽？”
“偷偷放水，那樣就算你贏了也不光彩。”上官瀾說完後，又往口中倒着酒，啧啧了好幾聲後，才把酒壺擱在手上，問道，“今兒個怎麽有空理會我這個老人家了，不用陪媳婦啊？”
“媳婦當然要陪。”顧雲璟笑道，“徒兒這是百忙之中特意抽空來看望您啊。”
“還算你有良心。”
“師父，您一個人住在這裏，生活用度上要是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說。”
上官瀾望了一眼見底的酒壺，說道：生活用度上沒什麽需要的，院中的酒快喝光了，你差人送些來吧。
“成，回頭我就讓人送來。”顧雲微撩了衣擺，坐在石凳上，愉快說道。
“對了，春.心.動為師已經研制好了。”上官瀾從懷中掏出一個深褐色小瓶，遞到顧雲璟手上，“這就是藥。”
顧雲璟打開瓶蓋子，輕輕攤開手掌，把藥倒入手上，只見一個個圓形細小的顆粒骨碌碌躺在掌心中。
“這便是人食之，便性.欲.大發的春心動麽？”顧雲璟喃喃道。
“為師幾天幾夜沒睡，才把它研制出來。”上官瀾咳了一聲，又尴尬補充道，“不過我是第一次正式研制此藥，不知道這藥效是否純正？”
顧雲璟凝眸道：“師父也沒把握麽？”
“這藥的創始人是皇甫雲，我也是參考古書上記載的方法研制的。書上只記載了研制方法和需要的藥材，并沒有提及到制此藥時需要的溫度和火候。”
原來當年皇甫雲研制春.心.時不知是出于何種意圖，他把藥方記載到了藥籍上。後來陷害上官瀾的事情敗露後，皇甫雲忙着逃命，忘記将他秘密攥寫的藥書帶出師門。
上官瀾雖然憎恨皇甫雲的行為，可畢竟也欣賞他的才華，因此便把醫書保存了下來。某次翻閱時，無意中發現了關于春.心.動的記載。
上官瀾道：“煉丹制藥，非常講究火候。火候不對，便會影響到藥效。”
“這次計劃非同小可，一定要确保萬無一失。”顧雲璟緊捏着掌中的藥丸，沉聲道，“如果呂仲吃完，還保持着清醒的理智，那我們的計劃就失敗了。”
上官瀾嘿嘿一笑：“這還不簡單，找人試吃下，不就得了？”
顧雲璟又無奈又好氣叫了聲：“師父。”
“你以為我和你開玩笑呢？我是說認真的。按照經驗，這火候我掌握得八.九.不離十。讓人試吃下，看看效果，若是不好，我再把研制溫度控制得高些，好早點做改進，加快時間研制另一批春.心.動。”
顧雲璟仔細一想，上官瀾的話也不無道理。在這關鍵時刻，一定要确保計劃萬無一失，也只能找人試吃了。
春.心.動是□□，只能找已婚夫妻來試吃。顧雲璟在腦中轉了一圈，竟然沒找出她交際範圍內的已成親人士。這也難怪，因為她的朋友實在少得可憐。
她皺眉道：“話雖如此，可我找不出試吃的最佳人選。”
上官瀾尋思着，如果蕭慕雪知道自家徒兒的身份，并且還能和她相愛，那麽公主驸馬挺适合試吃這藥物的。雖說春.心.動對女子的反應不如男子強烈，不過好歹也能起到調.情的作用。
當然看二人目前的情況，顧雲璟的秘密是絕對不能洩露的，所以她們是無福享受這閨.房之藥的。
上官瀾問道：“侯府中就沒有已經成親的人了麽？”
顧雲璟點頭，頓了頓無奈道：“額，不瞞師父，确實沒有。”
“你再仔細想想，公主那麽多哥哥嫂嫂，就沒有一個合适的？”上官瀾提醒道。
這麽一說，顧雲璟瞬間想到了蕭湛夫婦，他們夫妻成婚多年，安王妃的肚子始終沒有動靜。這春.心.動對安王夫婦來說，再合适不過了。
“有了，多謝師父提醒。”顧雲璟笑了笑，“徒兒得抓緊時間辦事去了，師父，我先告退了哈。”
“去吧去吧，別忘了讓人捎些酒來。”上官瀾叮囑道，畢竟酒是他的命根子。
顧雲璟再回到蕭慕雪房中時，皇後娘娘已經離去了。
“殿下，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顧雲璟走進房內，才發現氛圍依舊有些暖昧，她仔細打量着蕭慕雪，竟然破天荒發現公主殿下的臉挂着小粉紅的色彩。
臉皮薄的公主剛才被皇後娘娘的一番話，說得很是尴尬。皇後雖然離去，不過那尴尬的話語言猶在耳，蕭慕雪只要一想起，心就撲通撲通跳着。
皇後娘娘苦口婆心教了些如何在床上取悅夫君的知識，以及偷偷在蕭慕雪耳邊講解了些床.笫.之歡的姿勢。站在皇後的角度來說，她覺得有些男人不.舉，并非是那方面不行，也有妻子配合不當的原因。
前世的蕭慕雪忙着商場之事，連戀愛都沒空去談，在感情上是一張純潔無暇的白紙。說句慚愧的話，即使有度娘這個分分鐘解鎖各種知識的強大人物在，蕭慕雪也從來沒有偷偷給自己科普那方面的知識。
這會聽了皇後的介紹，她的世界仿佛打開了一扇新大門。皇後講解的都是男女間的事，對以前的蕭慕雪來說，她是很反感聽男女事的。然而，當她把自己和驸馬爺自行帶入到裏面去，心中竟然沒生出反感之情。
到這刻蕭慕雪才明白，原來愛情無關性別，只要那個人是顧雲璟便好。公主殿下沉浸其中，心中暗自搖曳激蕩着。
“殿下，剛才母後和你說什麽了？你這般歡喜？”顧雲璟笑着問道。
“沒什麽。驸馬你有什麽好消息要告訴我？”蕭慕雪微微垂下眼睛，似乎不願被顧雲璟戳破女兒家的心事。
“師父已經研制出了春.心.動。”
“如此迅速，上官前輩果然名不虛傳。”
顧雲璟緩緩道：“藥物是研制了，但是尚不知具體藥效如何？”緊接着，他便把上官瀾的話全部告訴了蕭慕雪。
蕭慕雪聽完後，很認真問道：“驸馬是準備讓三皇兄試吃此藥？”
“不錯，沒有比他們更合适的人選了。這藥只起調情作用，沒有任何副作用。顧雲璟眯眼一笑，“安王夫婦吃後，說不定來年就能抱個大胖小子了。”
蕭慕雪其實不太忍心攪亂顧雲璟這份好興致的，不過她覺得自己還是有說的必要，她輕聲道：“母後剛才和我說，安王妃已經懷有身孕了。”
顧雲璟抿了抿嘴，悄悄變化着臉色。這這這，可真是尴尬啊。她又微微嘆息着：“看樣子，只能重新找人了。公主殿下想想有沒有什麽合适的人？一定要是成親的才行。”
“這事說出去也有點不光彩，只能找些身邊親近的人。”蕭慕雪道，“我與驸馬一樣，在宮中除了父皇母後以及三皇兄外，沒有其它的親人了。”
“如此，只能想其它辦法了。”顧雲璟低聲道。
蕭慕雪有意無意偷喵顧雲璟幾眼，欲言又止的樣子，猶豫一番後，她終于開口，輕聲道：“驸馬，母後方才除了告訴我三皇嫂懷孕的消息，還提及到了我的守宮砂。”
顧雲璟長嘆一聲：“紙終究還是包不住火的。公主殿下是怎麽回答的呢？”
蕭慕雪沉默了好一會，低着頭說道：“契約之事定然是不能讓母後知道的，因此，我只能委婉和母後說，驸馬你在那方面存在問題，不宜房.事。”
後面一句話，幾乎是哼出來的。蕭慕雪以為顧雲璟聽完後會生氣或者不悅，畢竟這是男人最忌諱的隐私問題。誰知道，顧雲璟聽後，除了淡淡一笑外，沒有其它的表情。
“這倒是個不錯的說辭。至少能幫我們拖過一年。”顧雲璟并沒有多想，只是順着蕭慕雪的話說了出來。
蕭慕雪莫名有些心酸，比起驸馬的淡淡一笑，她更希望顧雲璟惱怒。淡淡一笑說明驸馬根本就不在乎此事。若是驸馬惱怒，則代表自己在顧雲璟心裏占有一定份量。
這句至少能拖過一年，就像是一把小刀，輕輕劃刺着蕭慕雪的心。她閉上了眼睛，腦海中飄蕩着無數關于顧雲璟的畫面。
那個洞房花燭時，和她讨論朝局的少年。
那個在太子落難時，為她出謀劃策的少年。
那個信誓旦旦說，公主殿下我會護你一生周全的少年。
那個溫柔細心，喂她喝藥給她按摩後背的少年。
…………
驸馬，你對我這麽好，到底是出于感情還是出于其它的因素？你知不知道，我已經深陷其中了。若是你對我無意，大可不必對我這麽好，這樣只會讓我陷得更深。
你一次次給我帶來歡喜，又一次次讓我難過。顧雲璟你這個壞人，徹頭徹尾的壞人。
蕭慕雪緩緩睜開眼睛，直視着顧雲璟，鼓起勇氣道：“驸馬，一年之後，你有何打算？”
公主還是沒有勇氣和驸馬告白，她怕自己真的是一廂情願，誤會顧雲璟的意思了。萬一話說開了，驸馬對她無意的話，那兩個人豈不是尴尬至極？說不定顧雲璟連僅有的溫存都不會給她。苦思冥想一番後，蕭慕雪只能采取含蓄的方式問話。
顧雲璟亦目不轉睛打量着蕭慕雪，問道：“公主殿下有何打算呢？我想聽聽你的意思。”
蕭慕雪緊緊咬着嘴唇，一字一句道：“驸馬，若是我把那契約丢失了，你會如何？”
“殿下，你是在開玩笑還是當真？”顧雲璟瞬間眸光大亮，然而想起自己的身份，她的眼神又黯淡下去了。搓着手掌心，許久後才忍痛說道，“無妨，我們在重新寫兩份便是。”
她在心中默念道：殿下，對不起。話說到這個份上，雲璟已經明白你的心意了。我很開心你能喜歡我，可是我真的不能再讓你對我抱有幻想了。你愛只是男子之身的顧雲璟，絕非是女子之身的我。
顧雲璟的心快要糾結死了。一直以來，她很想知道蕭慕雪的心意，可當真正知道後，她的擔心多餘喜悅。
蕭慕雪喜歡她，可她真的不能去回應公主殿下的感情。身份暴露後，蕭慕雪一定會罵她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除此之外，侯府上下一幹人的性命岌岌可危。
望着蕭慕雪怆然的神色，顧雲璟的心在滴血。仿佛被人拿刀捅了，又仿佛被大山壓着，又痛又窒息。
“很好，本宮明白你的心意了。”蕭慕雪的語氣和先前相比，如同來了個三百六十度大轉彎，她又恢複了冰冷高貴的模樣。
“你先出去吧，本宮不想見你，想一個人靜靜。沒有本宮的吩咐，你不要再随便進屋了。從今往後，本宮不需要你照顧。”蕭慕雪冷聲道，字字誅心，誅的不是一個人的心，而是兩顆情窦初開、缱.绻纏.綿的心。
這些誅心的話，猶如一道鮮明的分界線，将兩人的距離徹底拉開，往日所有的默契和親密，頃刻間煙消雲散。從此你我是路人。
“殿下，我……”
“出去！”蕭慕雪的視線漸漸變得朦胧了起來，絕望而哀傷的淚水緩緩滴落在臉龐。
“公主殿下……”顧雲璟凄聲道，此刻她多麽想和蕭慕雪坦白一切，然而想起征戰在外的父親時，她又忍住了。
“出去！”蕭慕雪口氣更加冰冷，聽得顧雲璟心頭直結起了厚厚的冰塊。
顧雲璟既然你對我無意，我們就不要再糾纏了，當斷則斷。從今天起，本宮會埋葬對你的感情。你走你的，我過我的，互不幹涉，直到契約期限到的那天為止。
顧雲璟知道無論她再說什麽話，蕭慕雪都不會再對她報以溫柔的态度了。胸口傳來劇烈的疼痛，五髒六腑如同被生生撕裂了開，疼得讓她幾乎抽搐。淚水像斷線的珠子，一顆顆滴落，打濕了臉龐，淋濕了衣襟，冰凍了她的心。
“公主殿下，我愛你，由始至終。”顧雲璟捂着疼痛的胸口，在心中瘋狂吶喊道。
“殿下，我愛你。但是我不能說，說出來會害了整個家族。我不能這麽自私，因為自己的感情，而置侯府于不顧。顧雲璟不能做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人。”
“你如果知道我是女子，一定會對我恨之入骨。你應該嫁給一個如意郎君，過真正幸福快樂的生活。對不起，我不該讓你陷入這樣的感情中。殿下，斷了吧，忘記吧，這樣對你我都好。”
顧雲璟已經忘記她是怎麽走出房門的，她如行屍走肉般地走着，走着走着，眼前一陣發黑，暈倒在地。
待醒來時，出現在眼前的是采月。
“世子，你怎麽了？怎麽會突然間暈倒在地？”采月看着臉如白紙的顧雲璟，分外擔心。
顧雲璟沉默着，顯然她沒有心思和任何人說話。眼神再不複往日的清澈透明，有的只是空洞和哀傷。
“世子，我知道有些話我是沒有權利說的。可我還是想說，你這麽痛苦悲傷一定是因為公主殿下吧，天下間也只有她才能操控你的情緒。”
顧雲璟依舊沉默。
采月繼續苦口婆心道：“我知道你對公主的感情很深很深，我也看得出公主對你有情有義。不然，她不會舍命去救你。我猜你肯定是因為身份之事，而郁結于心。有時候我也埋怨上天，為什麽要捉弄你們這對有情人呢？”
“可事已至此，你的身份改變不了。就算你沒能和公主殿下在一起，你還有侯爺，有師父師娘，有小師妹還有我，我們都是你的親人。沒有人會願意看到你這麽難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