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朋友 宋栗跪在他床榻前,在他削瘦地臉……
第42章 朋友 宋栗跪在他床榻前,在他削瘦地臉……
很快就到了袁文要去參考的日子, 院試要去省城舉行,因着離得遠,袁文自然要早些出發,且為了能節省時間也銀錢, 他要走的是水路。
出發時還有好些人都去鎮上碼頭相送, 袁武粗略看了一眼那些人, 聽塗茸的意思, 似乎都是曾經借錢給他的。
他倒是懶得管這些, 反正他只需要在袁文考中秀才後把欠銀拿回來就行,其餘的, 自然有別人收拾。
“袁師傅來了, 後廚已經準備忙活起來了。”小二二喜笑說, 邊說邊往他身後看, “您夫郎今日不來鎮上啊?”
袁武挑眉看他:“怎麽?”
二喜趕緊擺擺手:“這不是好奇嗎?您不聲不響地就娶了那麽漂亮的小哥兒,怪不得之前謠言傳那麽厲害您都不放在心上。”
“少在這貧。”袁武笑笑,他突然想到點什麽,繼續和二喜搭話, “鎮上可有靠譜的牙人?”
“我倒是認識幾個,不過袁哥您要買啥?”二喜随口問着,又說道, “他們牙人做的生意雖差不多,但也是有不同的。”
若是買人自然要找人牙子,只是開春都是需要勞力的, 鮮少會有賣人的。
若是需要宅院田地, 那便是最簡單的了。
袁武若有所思,他倒是沒直接和二喜說需要買什麽,只是請對方将所有牙人的住所都告訴他, 若是他有需要再聯系對方。
二喜在鎮上做事這麽多年,自然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盡管如此,他還是能看出來,袁武是有本事的人,說不定都要買呢?
袁武還真沒有他想的那麽厲害,他只是想着先買個人伺候着家裏,塗茸總是懶散着,吃喝都随意,卻是最傷身體的,得買個人照顧他們才行。
他将這事放在心裏,想着等空下來就去尋摸。
塗茸他們并非沒有來鎮上,只是一來便又去了宋栗家中,塗茸一看見宋栗就立刻跳到他身上并亮出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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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居然帶我去那種地方呀!看我不用饅頭大的拳頭把你捶暈!”
這話剛說完,抱着他的宋栗就支撐不住了,塗苒來不及接,他們就直接跌到了地上。
“哎哎!”
“來人快來人!”
“怎麽回事?”
下人們瞬間亂作一團,急着把他們兩個給拉起來,塗苒在旁邊樂得合不攏嘴,剛要扶着檐下柱子坐下,便撞到了人。
他忙後退:“原來是宋二公子,抱歉。”
宋柏綏皺眉看着院子裏亂糟糟的人群,偏頭咳嗽兩聲,微微揚聲道:“做什麽呢?還不趕緊分開,莫叫底下人看笑話。”
倒是都沒摔着,只是塗茸在扶起宋栗時驟然察覺到了不對勁,宋栗的身體似乎虛的不像樣。
“你怎麽了?”他悄悄詢問,這才注意到宋栗臉上塗抹了脂粉,才顯出些好氣色來。
這般遮掩着,定然是身體有些不妥。
宋栗握住他的手搖頭:“回頭再說。”
塗茸便不再繼續多問,單看宋栗的神色,他都知道,必然不是什麽好事情。
宋柏綏嗓音柔和,看向宋栗時格外溫柔:“你好生招待你的客人,莫要再做孩子般的舉動,我先回屋休息了。”
看着他離開,宋栗神色更是落寞,但還是強撐着笑意把塗茸他們給請進屋裏了。
塗茸與塗苒對視一眼,隐隐能察覺到整個宋家蔓延出的死氣,他們都有些緊張,若是真聽到不好的消息又該如何。
“宋栗,你若是病了,還是要找大夫來瞧瞧的好,總撐着不行的……”塗茸輕聲緩慢說着。
他看着宋栗臉上脂粉都遮不住的疲倦,突然就想起來宋長明先前說的話。
宋栗不知送什麽喂養着宋家。
如果說宋栗身上還有能拿來喂養宋家人的東西,那必然就是那個了……
“你們都感覺到了吧?”宋栗仰頭看他們,那張原本圓嘟嘟的臉滄桑憔悴,眼底更是帶着一圈兒淚花。
宋家彌漫着死氣,任憑他如何做,好像都救不回他們了。
“是宋叔叔還是長明大哥?”
“兩個,他們兩個……”伴随着這番話落下的是宋栗的眼淚,他壓抑着哭聲哽咽着,“我不知道怎麽會這樣,明明已經轉好了,我以為他們會好的,我以為不會再繼續變壞了!”
塗茸看着他悲怆地神色,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來安慰他,或者宋栗其實根本不需要安慰吧。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為什麽。
他知道人各有命,命有天定,他們這些能活很多很多年的人,注定要承受這些,注定要看着所珍視在意之人,一個個離開。
這些是塗茸這個氣運之子都沒辦法解決的問題。
“我用我的精血喂養着他們,我不求他們和我們一樣有幾百年光陰可度,我只希望他們能活到老,可僅僅是這樣的心願,都沒法實現。”宋栗說着竟是笑了起來。
他很難過,那種難過像是暴風穿過了胸膛,心裏空蕩蕩的。
“宋栗,他開心嗎?”塗茸輕聲問。
“什麽意思?”宋栗不解。
塗茸微微揚唇:“你報恩成功了嗎?你來,他高興嗎?你的存在在他看來是有意義的嗎?”
宋栗愣住,若說報恩是否成功,他想是沒有的,因為宋裘岐救了他的命,還許他養着松鼠,這樣的恩情必然是要用性命來報的。
只是宋裘岐的情況,他就算想把命換給他,都不知道該怎麽換。
至于開心與否,他想對方大概是有些開心的吧?
這些年他把宋家照顧的很好,也沒有讓宋長明和宋柏綏在他前面離世,他做了這麽多,宋裘岐應該是開心的吧?
“你該問問他。”塗苒也跟着接話,“這樣你就知道,你自殺式的報恩,究竟是對還是錯了。”
“……這樣嗎?”宋栗魂不守舍,這些是他從沒有考慮過的問題,他只是覺得他應該這樣做,用自己的方法去做。
塗茸點頭:“這般看來你還要忙,我們就不在這裏打擾了,但是宋栗,我們是朋友對嗎?”
宋栗毫不猶疑承認:“當然,雖說是因為你的氣運才接近,但就算沒有,我們也是朋友。”
“那便好,真有那種時候,就來找我們吧。”塗茸上前輕輕擁住他,一縷氣息緩緩進入宋栗的掌心,但他希望對方用不到。
溫暖的氣息燒灼着掌心,宋栗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竟是打消了彷徨,他甚至壞心眼的想,就算宋家真的沒了,至少還有他們能依靠。
不是嗎?
兩人走出宋家,塗茸的神色并沒有他想象中的灑脫,因為他也意識到,宋栗的今日,就是他的明日。
“塗茸,不要忘記你只是來報恩的。”塗苒淡聲提醒他,“靈芝不能白吃,守護玉靈山你也要出力,這是我們答應好的。”
“你次次都要這樣提醒我,不恰恰證明你知曉我心中所想嗎?”塗茸面色發白,給別人渡氣,可是要的自己的氣。
塗苒倒是沒有責怪他,只是笑了笑,便是知曉他這爛脾氣,才會跟着來玉靈村,那些婦人還真不是塗茸的對手。
他扣住塗茸的手腕給他渡了些精氣,對方的臉才稍微好些。
他們徒步朝飄香樓走去,塗茸這會思緒萬千,心裏難受的厲害,便迫不及待要見到袁武,心裏才能緩和。
待他們走後,宋栗依舊維持着原來的姿勢,他隐隐能明白塗茸他們的用意。
腦海中有兩道聲音,一道催促着他去詢問宋裘岐,問問他究竟高不高興,另一道聲音卻在制止他,如果宋裘岐不高興,他又該如何做?
他連現在該如何選擇都不知道,他好像總是這樣,除了扛起宋家,他一直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三少爺,老爺想見您。”官家聲音很低,生怕驚擾宋栗,卻也很急,因為宋裘岐情況實在不好,每一次召見都可能是最後一面。
宋栗和他想的一樣,立刻站起來步伐匆匆朝宋裘岐的院子走去。
前幾日還能下地行走的男人,如今當真是形如枯槁,頹敗地躺在床榻上,臉色暗沉,呼吸微弱,仿佛随便來陣風,都能帶走他。
“父親,您找我。”宋栗坐上床榻,這個位置有些特殊,但他坐的坦然端莊,沒有半分要挪開屁股的意思。
“他們走了?”宋裘岐聲音很輕,視線落在窗外,卻看不到任何東西。
宋栗微微點頭,将被角掖好,這番動作引得宋裘岐看向他,他便揚起笑,圓潤的臉蛋甚是好看。
宋裘岐費力擡起手,周身的力氣卻不足以支撐他完成這般困難的動作,宋栗眼疾手快,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臉上。
他輕笑:“做什麽費這勁?我來也是一樣的。”
“阿栗,你開心嗎?”宋裘岐詢問,那雙已經失色的眼睛緊緊盯着他,即便沒有聽到回答,他卻已然知曉回答。
“父親明知故問。”宋栗扣住他手腕,在他掌心輕輕一吻,“自然是開心的,我自幼便渴望父親疼惜,如今早已歡喜壞了。”
“我都要死了,卻聽不到你一句真話嗎?”宋裘岐無聲輕笑,“說了這些年謊話,你便真成騙子了嗎?”
宋栗不怒反笑,他也放輕聲音,滿目眷戀地看着他:“我不懂父親在說什麽,面對父親,我從沒有說過假話。”
兩人就像是在打太極,誰也不跟輕易松口,分明各自眼底帶着濃烈熱切和深情,卻總要在這些事上咬對方一口,寧将那些腥紅咽下去,都不肯松嘴。
只是做了這麽多年戲,宋裘岐當真是累了,不願再和宋栗互相猜忌。
他淡聲道:“你或許不知,我此生唯有一位妻子,她早早仙逝,只留下兩個兒子,我将其葬在她家鄉,在那裏遇到了一位孩童,他念父成疾,便錯認我成了他父親,宋栗我從來沒有外面的孩子。”
宋栗眉眼驟然變紅,眼睛也瞪了起來,他怒兇兇道:“你真是病糊塗了!”
“我見他可憐,把他帶回宋家,只是卻發現自己帶了個冤孽回來。但是都無妨,我所珍視的便只有眼前人,可你過的不痛快,我又如何能安心?”宋裘岐說。
“那正好,我偏要你不安心,不能撒手就走。”宋栗像是負氣的孩子,說出口的話任性,語氣卻格外輕柔。
宋裘岐笑笑,沒有半分生氣的意思。
宋栗卻是再不能繼續忍,他看向宋裘岐:“那你呢?可開心嗎?我來你身邊、在你身邊,你可開心嗎?”
“從前是開心的,如今不确定了。”宋裘岐即便将死,也不願說好聽的話哄他。
果然。
聽他這樣說,宋栗瞬間愣住,在問之前他有想過,若是宋裘岐不高興,那他該如何哄着對方高興,或許可以說些甜言蜜語,或許可以撒嬌搪塞,可真到這時,他卻半個字都說不出了。
他不知道該如何做,他甚至不敢擡頭,不敢去看宋裘岐失望的眼睛。
“遇到問題便總要躲避,宋栗,你日後該怎麽辦?”宋裘岐越說越激動,恨不得捏着他下巴叫他擡起頭來。
可他做不到,他們都做不到。
宋栗忙握住他手掌,輕輕拍着他胸膛,擔憂道:“你別急別急,你想我如何?那你想我如何做呢?”
“別再說謊了。”宋裘岐低沉的聲音裏帶着哀求。
他教給宋栗護身本領;因他身份不便,便找先生上門教書;每日親手為他穿衣,護他周全。
他是這般珍視疼愛宋栗,如何能看着他作踐自己?
他教宋栗讀書算賬時,從未想過讓他扛起宋家,只是希望來日他就算離開去其他地方,也能有保命的本事,卻不想從那時便走錯第一步了。
“那我該說什麽呢?”宋栗将漫出的淚水擦幹,那雙眸子飽含愛意和刺痛,“我不願你丢下我,你分明知曉我的心意,卻早就做好離我而去的準備,我只能拼命抓住你們,不管用什麽方法!”
“還不明白嗎?這些年我如何疼愛你,不是真讓你為我養老送終的,我只想你能開心,可你不高興,我便也高興不起來了。”宋裘岐總是疼他的,只要宋栗稍稍難過,他便如萬箭穿心。
“我雖不知你為何變成他的模樣,可我将你帶回來,并非是要你承擔這些責任。我是心疼那孩子,亦是心疼你,你且做自己吧,只當是為了我能高興些?”
“你留在這裏是要報答當年恩情的話,就做你自己,也不枉我将你養大,不枉我和你度過這十數年光景。”
宋裘岐聲聲為他着想,字字都是為他考量,這般愛惜,饒是宋栗再要鬧性子,都說不出冷漠的話來。
“父親,我很愛您。”宋栗跪在他床榻前,在他削瘦地臉上輕輕落下一吻。
這是他最誠摯最濃烈地情愫。
宋裘岐知曉自己時日無多,便召來老管家,将宋家所有的資産都清算清楚,一并全都交給宋栗。
來日就算宋栗要走,将家産悉數變賣,也能保他餘生衣食無憂了。
天氣眨眼就熱起來,各家都将身上的厚衣裳脫下,村裏走動的人便也愈發多了起來。
暮春時節,山裏總是有各種野菜野果,塗茸的心思便從袁武身上收回來一些,畢竟村裏的嬸子婆子們已經開始背着背簍往山裏去了,他們若是去晚了,連土坯都要剩不下了!
有着之前程月教他的經驗,自然知曉什麽能用什麽不能用,哪裏有更好的東西。
兩人在山裏穿梭,沒一會的功夫就把背簍放的滿滿當當的。
塗茸樂得哈哈大笑:“苒苒!好多好多野菜啊!哈哈哈……我們要吃胖啦!”
塗苒揚唇輕笑,擡手将摘來的小果子擦幹淨,照着他大笑的嘴巴就扔了過去,塗茸竟是接的很好,然後就嚼嚼嚼了。
“好酸!”塗茸呲呲牙,卻沒舍得把果子吐出來,閉眼梗脖,咽了下去。
他們在山裏玩的動痛快,期間還遇到了村裏其他嬸子們,大家沒說話,心照不宣地避開埋頭挖自己的。
玩累了便要往山下走,剛巧在另一條下山路遇到了李餘,已經暖和起來,對方穿得單薄,便沒人會用異樣眼神看他了。
李餘瞧見他們也很開心,有些羞澀地小幅度擺擺手:“茸哥兒苒哥兒。”
塗苒點頭,塗茸也擺擺手:“可巧,你背簍裝滿了嗎?我們挖了很多,可要分你一些?”
若是自家買來的菜,塗茸是不願意分的,畢竟是武哥辛苦賺來的銀子,可若是山裏長的,那分些自然是沒什麽的。
“不用不用!野菜見風長,之後也還能挖,不差這些的,你們留着吃吧。”李餘溫聲拒絕,“要一起下山嗎?”
“好呀。”塗茸點點頭。
一路走着倒是又遇見幾位嬸子,有之前的事打樣,她們自然是不敢再對塗茸兩人說三道四的,火力不免就落到了李餘身上。
“餘哥兒,不是嬸子說你,你也該好好打扮着,這都十七了,連個相看的都沒有,再嫁不出去,你就要成老哥兒了!”
李餘沉默不語,他是知曉這些嬸子們脾性的,若是此時回嘴,後面還會有更難聽的話等着。
見他不言語,那婦人便說的更帶勁了,她笑道:“陳三兒不是還沒說親,我看你們倆正好,他有手有腳的也配你,嬸子我就做主給你說說,就當做好事了!”
“我哥兒爹還健在呢。”李餘底氣不足地回了一句。
卻不想竟是戳到那嬸子肺管子了,當即就惱了。
“看你可憐想幫你,不識擡舉!”
塗茸眼睛一瞪就要回嘴,不曾想向來不愛管閑事的塗苒先開口了。
“用得着你做主?家裏茅廁被你舔幹淨了?天天張着嘴對外面噴糞!”
塗茸眨巴眨巴眼,乖乖,這小嘴兒跟淬了毒似的,講話真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