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鏡花 “慈慈”
第27章 鏡花 “慈慈”
施慈小時候的夢想, 是住在一棟城堡裏。
等再大一點,對錢有了概念,對房子有些了解, 覺得比起自家住的老舊三層“兇宅”小樓, 獨占一層的風光才最值得誇贊。
可惜, 她長大了, 魔都的房價也長大了。
看着小腿邊的黏人精小狗, 施慈注意到它脖子上的紅項圈, 想起上次來聽蕭何提過一嘴的名字, 有點不太确定, 轉頭又找他确認。
顧倚霜輕咳, 承認道:“确實叫大順。”
“你取的?”因為在笑, 施慈下意識揚起了聲調,坐在沙發上,還不忘再在小狗的頭頂撸一把。
顧倚霜:“我外公取的,老人家是個諧音梗迷, 溜溜‘大順’。”
說着,他也拍了拍大順的腦瓜頂, 示意太晚了,還沒有成年的小狗應該回去睡覺了。
大順似乎已經習慣了這個動作, 乖巧地晃了晃腦袋, 叼着新買不久的玩具進了窩。
頭一回在一只小狗的臉上捕捉到了孤零零的失落, 施慈忍不住為小家夥平反:“它應該想讓你陪它玩吧?畢竟你一整天都不在, 好不容易回來,還催着讓他睡覺。”
說到睡覺,她一拍膝蓋:“怎麽,你打算讓它在夢裏學後空翻?”
顧倚霜揚眉:“有那本事學什麽後空翻, 盜夢空間都不那麽演。”
施慈樂了。
房子很大,卧室也不只一兩間,顧倚霜讓她随便選,踩着拖鞋走到其中一間門前,卻沒推門進去,反而壞笑着問“哪個離主卧近”。
瞳色偏深的眼睛眯起一半,顧倚霜似笑非笑地指了指距離她最近的那間,道:“怎麽,這是打算半夜來襲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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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在某些文藝片電影裏看過的拉鋸手法被試着運用,她朝他走近一步,看他沒有後退或者躲閃,像是被激勵道。
強忍着指尖因為緊張而帶來的戰栗感,她存心挑釁,繼續問:“那你要鎖門嗎?”
顧倚霜淡定地看着她,不緊不慢道:“不鎖,我等着你來。”
他從容不迫,在施慈眼裏,似乎是在邀請。
思緒被這種交鋒博弈帶來的刺激感侵占,心髒邊抖邊顫,血液好似沸騰,大概也在興奮。
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不需要矜持不需要腼腆,更無所謂優雅穩重的舉止與某些人口中的“害不害臊”,肆意地說些暧昧叢生的話,享受完全超乎尋常的自由感。
并且,與他一起。
在客房的獨立衛浴洗澡前,施慈還從他手裏接過一套洗幹淨的睡袍。
絲綢材質,滑溜溜的觸感讓人逃避一般不想去猜價格。
見她對着衣服發呆,以為是被嫌棄了,顧倚霜:“抱歉,我沒想到這天來的這麽早,還沒準備女款的睡衣,下次不會忘了。”
施慈怔了怔,笑了下:“好呀,那我下次再來。”
溫溫甜甜的嗓音,夜深人靜的寂寥之中,格外清麗透亮。
細想起來,施小姐似乎總有兩副面孔。
其一是在工作時,雷厲風行比誰都嚴肅,尤其提到自己負責的專業區域,就連老一輩來了也得甘拜下風。
其二便是譬如現在,面頰泛着粉,像團子,溫聲細語,調調也綿,讓人懷疑是不是太好欺負了些。
被自己的浮想聯翩氣笑,他輕慨,沒有實話說,自己其實很期待她那所謂的“下次再來”。
要不改天投個餐飲生意吧,好像更理所應當些。他如是想。
回到客房,施慈掃了眼附帶小陽臺上擺着的洗衣烘幹一體機,走近浴室。
擺在架子上的洗護用品都是清一色的男款,看到牌子時她覺得好巧,跟她平時用的居然是一個系列。
很清爽的味道随着雪白泡沫一同現身,不合時宜地羞了臉,竟然覺得好像他就在身邊。
真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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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慈沒想到,這樣難得的一晚上,自己做了透徹心扉的噩夢不說,隔天一起來扁桃體疼到刺痛。
“嘶……”她倒吸一口涼氣,摸了摸喉嚨,頭暈目眩。
她體質不算好,小時候大病一場留下了病根,從小到大趕上病毒季也總少不了她,明明外公就是中醫郎中,可有些頑疾就是根深蒂固怎麽喝藥都能在幾個月後去而複返,讓人郁悶。
虧了烘幹機,昨晚才洗的衣服已經能直接穿上身,淡淡的白檀香,不算濃烈。
推開門走出來,一眼看見站在餐桌前研究餐點擺盤的挺拔身影。
有些意外于這一幕的煙火氣,施慈慢吞吞地走過去,率先看到盤子裏的煎蛋和熱吐司,心口彌出一股不可言喻的奇異感。
眼睛亮了亮,又感嘆:“我還以為霸總們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呢。”
被她的稱呼惹笑,顧倚霜答:“怎麽說也是留學生回來,要是沒點自足自給的本事,那也太遭罪了。”
施慈想起什麽又問:“你這裏有體溫計嗎?我頭有點暈,擔心是發燒了。”
顧倚霜頓時變了臉色,心想難怪剛剛她講話的聲音是沙啞的。
不等多問,他從藥箱裏取出體溫計,一同被拿出來的還有幾樣退燒藥,從膠囊到沖劑,應有盡有。
施慈哭笑不得,表示應該不至于這麽嚴重,急症上來度數不會太高。
如她說的,體溫量出來剛過38。
送到手邊的水正好是溫的,施慈掰開膠囊吞下,不太舒服得抽了抽嘴角。
顧倚霜站在旁邊,自然而然地收起體溫計和其它藥,不忘道:“需不需要再去睡會?”
施慈:“顧老板,我可是還要上班呢!”
顧倚霜:“山海的請假制度這麽嚴苛?生病了都得到崗?”
“錢是給自己賺的嘛,又不是大病,喝點熱水就好了。”
不太贊同這個觀點,可陡然想到自己平時面對病症時的态度,摸了摸鼻子,倒也說不出反駁的話。
早餐吃到一半,門鈴響了。
智能管家還連接了門口的攝像頭,可以從胸口的顯示屏直接看到來訪者,認出對方面容,施慈愣住。
居然是顧爺爺!
察覺到了她的驚慌失措,顧倚霜道:“緊張什麽?好像我們之間見不得人一樣。”
半開玩笑的語氣,施慈卻聽進去了。
捏着筷子的手微微用力,指腹被硌出痛感,她沒擡頭,簡短的幾個字被吞在心肺反複拎出來。
顧倚霜起身去開門,門把手剛轉動,就傳來老爺子響亮的嗓門。
“得虧我今天來得早,平時你這個點是不是都已經去公司了?”
顧如海手裏還提着作為“慰問品”的火龍果,透明塑料袋随着他走近玄關的動作發出聲響,卻在他看到餐桌前那道身影的瞬間噤住。
顧如海恍神了:“慈慈?你怎麽在他這裏?”
剛問出口他就後悔了,真是年紀大了腦袋轉的也慢,兩個小年輕一大清早一張桌子上吃早飯,還能因為什麽!
意識到這點,手裏的火龍果頓時燙手起來,聽也不聽,直接隔空扔給小混蛋掉頭就走。
“不是外公——”
話外沒說,關門聲震耳欲聾。
顧倚霜:“……”
下一秒,火龍果連同稀裏嘩啦的塑料袋被冷冰冰放到一旁,顧倚霜回身看向施慈,也将後者滿臉的茫然盡收眼底。
鹿眼呆呆地睜着,可愛勁頭很足。
不動聲色地勾起唇角,他走近,故意揶揄:“怎麽辦,好像我們之間真的有點見不得人?”
施慈更着急了:“你外公是不是誤會了什麽?要不要去和他解釋一下?”
“不用。”沒有坐回椅子,他站在她面前停住腳步。
腰身微俯,面龐與她趨得更近:“還是說,你打算把老爺子喊回來,讓他看着我們是怎麽接吻的?”
施慈一個激靈。
她承認,自己無法淡定地聽到這兩個字從他嘴巴裏念出,就很昨晚在工位旁的那句“女朋友”一樣,太過直白,太令人羞恥。
有些難為情地捂臉,只露出嘴巴,嘟囔道:“那還是算了。”
“施慈”。
他忽得開口,一句大名喊得一板一眼。
不明所以地将手掌從眼睛前拿下,可還不等開口問怎麽了,後腦就陡然被扶按。
熟悉感脩然湧上,算不上久違的一幀畫面悄然重現。
一瞬間,所有未脫口的聲音都被堵住,唯一能溢出的,只有來自心底最深處的破碎嘤咛。
這個吻來得猝不及防,施慈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睫毛輕輕晃着,全然不知此刻的自己在攻城者看來是怎樣一副可憐樣。
沒有過多的糾纏,這場早安吻點到即止。
唇上似還殘留着淡淡的椰奶味,顧倚霜眼底含着笑,單手越過她的肩,扶在椅背:“這次沒哭?”
聽懂他在笑話自己上次接吻被親哭,施慈不服氣地瞪大眼睛,耳朵紅臉也紅,雙眸覆上一層朦胧氣,怪委屈。
她小聲嘟囔:“我都生病了你也敢親,也不怕被傳染。”
顧倚霜絲毫不懼,反倒是沒所謂地攤攤手:“那怎麽辦,已經親完了。”
施慈輕哼:“厚臉皮。”
一頓早飯吃的稀裏糊塗,對于施慈來說,唯一從開始到結束都不變的念頭,就是——他的手藝真的很好!
雖然菜式簡單,可耐不住底子深厚的,不自覺想起自己還在墨爾本時,從某個東北籍留學生口中聽到過的對他形容。
“顧倚霜啊,那可是真寶藏!火龍會噴水的那種!”
之前她還将信将疑,現在不得不承認,誇得保守了。
乘坐電梯來到一樓,隔着玻璃門,施慈遠遠看到那輛似曾相識的轎跑。
還不等确認,後座的車門就被打開,顧如海緩緩走下來。
比起她的緊繃,顧倚霜毫不意外,将手裏的車鑰匙放進她掌心,沉聲:“先到車裏等我?五分鐘就好。”
施慈很有眼力見,明白絕對不止五分鐘,接過車鑰匙擺出一個“最懂事”的笑,又沖作為長輩的顧如海打了招呼,全程明媚。
從另一邊上了外公的車,顧倚霜看到駕駛座上的飛叔,順嘴問好。
顧如海也坐上來,開門見山,問到底什麽情況。
顧倚霜:“談戀愛而已,您不至于這麽激動吧?”
似是被他這副淡然反應氣到,顧如海揉着太陽穴:“你跟誰談不好偏偏跟老施的寶貝外孫女談,你勾引人家小姑娘了?”
被問的人挑眉:“那還不至于。”
顧如海沒個好氣:“我先跟你講明白,你們小輩想怎麽談都沒所謂,但是就顧氏和他們家的關系而言,你可考慮清楚了,這是一顆炸彈。”
“我心裏有數,”
說着,顧倚霜看向車窗外,想象着她坐在車裏的樣子,不自覺勾起嘴角。
大概是那種幼稚園小朋友在老師眼皮子底下的坐姿吧,又乖又懵懂,最大的不服管教也就是動動手指、拽拽包包的皮帶。
收回視線,他斂神沉聲:“她是她,她那個挪用公款的舅舅又是另外一個人,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不能一概而論。”
聽到這麽篤然的一番話,顧如海只覺得頭大,嘆了口氣:“早知如此,我當年就不該心軟沒有讓阿羽追究到底,要不然也不至于讓他兒子颠倒黑白害我們平白無故背了黑鍋。”
“直到現在老施都以為他兒子是被顧氏‘坑了’,以為咱們才是黑手害得他兒子這麽多年都不敢回魔都。”
顧倚霜沒應,直接看向駕駛座:“對了飛叔,晨西路有家特色菜餐館不錯,改天您帶我外公一起去試試吧。”
聽出來他在轉移話題,飛叔樂呵呵道:“好,哪派菜系?招牌是什麽?”
顧倚霜笑意爾爾,一本正經地介紹起來:“魯菜川菜都不少,至于招牌,葡萄配雞丁。”
飛叔一愣,一旁的顧如海以為這小子在耍他,氣的吹胡子瞪眼:“你小子天天吃的什麽黑暗料理……”
但可惜話沒說完,就眼睜睜地看着他拉開車門離開。
随着車門被關上,他又嘆了口氣,扶着腦袋,感嘆:“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不僞裝身份去接近老施的好。”
與此同時,顧倚霜快步回到自己的車。
駕駛座的門被打開,視線落在一側,看到和猜想中完全一樣的畫面,不由得樂了。
施慈不明所以,問他笑什麽。
他随口道:“剛剛外公講了個笑話,後勁有點大。”
一聽他提到外公,施慈頓時又緊張起來,小心翼翼地問剛剛的談話嚴不嚴重,有沒有事。
好整以暇地“欣賞”着她的反應,顧倚霜頭回想做個混球,煞有其事地開口:“有點事。”
施慈一愣,信以為真:“你外公不會打你了吧?是因為我嗎?”
說着說着,她眼底重新覆蓋上那片灰色情緒,與昨天晚上從餐廳出來提到家裏人時,很像很像。
登時皺起眉,顧倚霜暗罵自己真是有病,後悔騙她,但話趕話到了這裏,剎車好像也有點來不及。
想了想,他又問:“那要是真打了,施小姐要給我撐腰嗎?”
不算狹窄的車內空間,兩人的距離很近很近。
彼此的呼吸鑽入對方耳朵,随着他開口,磁性好聽的調調引起胸口一陣起伏,斷斷續續,不知疲憊,幾乎是以一種純折騰的頻率讓她不知所措。
不等回答,嘴角便被親了下。
轉瞬即逝的啄吻,觸碰的一瞬間,撞出細微聲響。
終于意識到自己被騙,施慈徹底惱起來:“顧倚霜!你居然騙我!”
難得看到施小姐發火,顧倚霜邊哄邊擡手去挽她耳邊亂翹的碎發,笑意散不去:“慈慈,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生起氣來很漂亮。”
男人話音未落,原本正熊熊燃燒的火唰的一聲就被撲滅了。
眨了眨眼睛,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不是因為那句會心的誇獎,而是那聲,好聽到令人無比動容的“慈慈”。
他不是第一個這樣喊她的人,卻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
他喊她,慈慈。
比夢境還讓人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