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後續的工作, 江意更希望他們自由發揮。江意是個眼光毒辣的人,知道什麽人适合命題作文,什麽人适合被放到無人區裏野蠻生長。

尤其當她知道段青深并不是獨自一人, 那就更放心了——畢竟把一個獨身年輕人放逐到沒網沒信號的地方, 她還是會提心吊膽。但兩人結伴的話就好多了。

“布爾津……”酒店房間裏, 梁願醒眼睛盯着電腦屏幕, 手指劃着觸控板, “哇……布爾津……”

“嘀咕什麽呢。”段青深洗完澡出來, 往礦泉水裏塞了個維c泡騰片, 邊擦頭發邊走到桌邊, 水擱在他手邊, “喝水。”

梁願醒需要被騙水, 他不愛喝白水, 但又不能總喝飲料什麽的,西北幹燥, 喝泡騰片就很适合。

“我在看布爾津。”梁願醒擡頭,“好漂亮啊這個地方。”

“喏。”段青深把自己手機舉到他面前, “布爾津那邊的氣象臺發布了道路凍結預警,因為降雪, 大部分路面結冰了,所以你要把摩托車留在敦煌,後面的路跟我一起開車。”

梁願醒點點頭, “好,明白了, 明天找個地下停車場吧。對了,看看物流,無人機到哪裏了。”

“好。”段青深在手機裏翻了下, “明天能到。”

那個無人機是段青深的,他沒用過幾回,之後一直被他媽媽收着。前些天他媽媽打電話過來,她回去山東了,于是打來電話問段青深,老房子裏有沒有他需要的東西,有的話她可以寄過來。段青深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個無人機。

聽他說明天能到,梁願醒安心了很多。其實在敦煌多等幾天他也能接受,一禮拜轉眼的時間就過完,他總覺得還有很多地方沒拍到。

“喝水。”段青深又催了一遍。

他拿起礦泉水瓶開始灌,灌得那叫一個痛快。段青深誇贊:“少俠海量。”

梁願醒拿手背蹭了下嘴角:“承讓承讓。”

汪卿嬅最開始聽說兒子辭職出去拍照的時候其實有一種“這天終究還是來了”的感覺,這麽多年過來,汪卿嬅也後悔過當初幫着段青深的爸一起勸他學醫。一開始她是真的不懂醫學生這麽苦,只聽了家裏人說“醫生好啊,穩定,越老越吃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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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臨到今時今日,時代變化飛快,人也越來越能想得開,她對兒子也僅僅是一句“你不要後悔就好,世界上沒有後悔藥的”而已。

然後有人告訴他,世界上有後悔藥。

還展示了一下,眼見為實。

次日,是他們在敦煌的第八天,他們終于決定去著名景點鳴沙山。

一直沒去,是因為車開不進去,沒車的話,鏡頭啊三腳架啊相機的都要背在身上,再去爬沙山,那委實要命。大概率會要梁願醒的命,他跟段青深不一樣,他來這裏之前只是個晝夜颠倒的酒吧歌手,起床都要起上個半小時。

所幸出來到現在,梁願醒的體能有了不錯的提升,不過這會兒還是……

“等、等我一下……”梁願醒先握着相機肩帶,把相機包拽來胸前,“我要再坐一下……深哥、深哥…段老板,你別走了……”

“我不是不等你。”段青深哭笑不得,看着梁願醒直接從梯子挪到旁邊坐下,解釋說,“我找一下那張照片的機位。”

“什麽照……啊!那張?”梁願醒扭頭看着他,眼中乍然亮起光來,“《去西北》是在這裏拍的?”

段青深向他點頭“嗯”了聲,然後又向上走了幾步,左右看看,感覺都不太對。他剛準備叫梁願醒坐在這裏等他一會兒,他想繼續往上走看看。畢竟挺多年的了,他确實不記得機位具體在哪裏,沒承想梁願醒忽然來了勁,直接爬起來,快步走到他面前來——

“居然是在這裏嗎?!”因為驚喜,梁願醒湊得近,“我還以為會在無人區之類的沙漠。”

段青深稍微撤後半步,搖搖頭:“當時是我舅舅帶我過來的,就普通旅游而已,沒想着往無人區裏去。我那時候挂科,我爸很生氣,把我所有相機都打包賣的賣,送人的送人,我媽那會兒沒回國,她叫舅舅帶我出來散散心。”

梁願醒聽得很認真:“難怪,之後再也搜不到你了。”

“你之後搜過我?”段青深問。

梁願醒“嗯”了聲,抱着相機包在沙地坐下,段青深也跟着他坐下。

他說:“搜過。《看見·地理》的電子刊我訂閱了好幾期,每個月都在上面找你的名字,他們官網只有一個投稿郵箱,沒有那種互動版塊,我也不知道能去哪兒問,只能看看你更以前拍的照片。”

說完,梁願醒從口袋裏摸出手機,來之前,手機套上了防塵的封口袋。他戳了下屏幕,桌面依然是《去西北》。他接着說:“再後來,有一年……呃,去年的一期特別刊吧,我記不清楚了,那期最後有一個風光攝影師訪談,也沒看見你,感覺沒希望了,之後就沒再搜了。”

聽他這麽說,段青深從心底裏湧上來一股強烈的、說不上來的情感,這個瞬間他忽然理解了平日裏會刷到的小說廣告,類似“我重生了,重生在某一天,這次我要怎麽怎麽”。

這類小說或短劇廣告他從未感覺過有什麽吸引力,左不過就是帶着記憶穿越到過去的那種無腦爽。

然而現在、此時此刻,他立刻萌生出了“讓我回去三年前”的沖動。去找到那個坐在電腦前一遍遍搜“段青深”的青年,跟他說別找了,我就是段青深,你想去哪兒,我們走吧。

梁願醒說着說着陡然意識到了什麽,擡手抓抓後腦勺:“哈、哈哈,我絕對不是那種窺伺狂啊你不要誤會,我不是變态來的,你別害怕。”

“嗯?”段青深有點沒聽明白。

“就是!”梁願醒坐姿都端正了,“意思就是…我只是欣賞你,不是非要窺探你的私生活……那天、那天在民宿,也只是因為時間很晚了,你沒地方去,我才……”

到“才”這個字的時候,梁願醒啞火了。

要怎麽講?難道他要講:才把你拐到我房間裏來叫你睡在我床上?

哇,好可怕。

早冬裏飒飒的寒風吹過,揚起一陣沙子,兩下裏沉默不語。

不該是這樣的,按理說應該是兩個人開開心心地聊天,聊當時拍那張照片時是什麽參數,鳴沙山的人多不多,那天晚上有沒有放煙花。

而不是在這邊一字一句把自己聊成了個小變态。

還好,段青深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梁願醒這才寬心:“我靠,你早點笑啊。”

“對不起……”段青深笑得嗆了口風,咳嗽了兩聲,“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其實是有點震驚,沒想到你這麽……”

“這麽變态?”梁願醒冷冷問道。

段青深原本看着面前的沙子,轉過頭看他:“這麽喜歡那張照片。”

“……嗯。”梁願醒垂下眼,抓起地上一小把沙子,“那期西北特別刊當時擺在我們學校圖書館裏,那邊一整排樂譜都是灰黑色的封面,只有它是金色的。”

其實還有更多原因,但說出來難免難為情,他匆匆撣了撣手,準備站起來扯開話題繼續往上走,說我們還是找找機位吧你再回憶一下的時候,段青深說話了。

“醒醒。”段青深似乎鼓起勇氣,“我沒覺得被你冒犯,別這麽緊張。”

“喔……”好吧他也不是特別想站起來,單單從景區“溫馨提示”的牌子走到沙山腳下的時候就已經想要順着“景區出口”的箭頭離開了,他暫時還不想繼續爬。

段青深說:“反而我很……哎有點矯情了,真的很感激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真的留在山東那個婚慶公司了,不是不能留的,或許留在那也不錯,有朋友有工作,但……但我就不會出現在這裏。”

他說得有點磕巴,沒辦法的事,段青深活三十年還是頭一回說這類話。

梁願醒也很意外,他甚至往段青深身邊挨了挨,用好奇的眼神打量他。因為他低頭看沙子,梁願醒就歪頭仰着看他,說:“不敢相信這些話是你說出口的。”

“……”段青深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是吧,段老板這嘴居然還能吐出人話呢。”

梁願醒笑了一陣兒,擰開水喝了兩口,順了順氣。他其實也有點擔心,就像上個月在民宿,不想讓民宿老板幫他打聽段青深一樣,他挺害怕冒犯到別人。

他們今天是下午三點多才出發到這邊,因為三點多的時候快遞送到了酒店,所以下午不過來的話,可能這趟就不會來鳴沙山了。

今天傍晚6點24分日落,但6點21分月出。

天還沒暗,接着起了風,不遠處有人在拍照,今天幸運的話,能在天光亮度還不錯的條件,拍到剛剛升起的月亮。

“對了。”梁願醒在風沙裏眯着眼看向他,“你辭職,不是被我拐走的吧?”

段青深淡淡看着他,搖頭,說:“辭職不是因為你,但我到這裏,确實是被你拐來的。”

梁願醒在這個當下忽然無比開心,他拐到了自己最喜歡的攝影師,來了這個想了很久的地方,美夢成真。

于是他身體先大腦一步,把懷裏的相機挪到背後,張開胳膊朝段青深撲過去:“老板!!”

段老板沒防備,被他直接撲倒在沙地裏抱住了。

“老板!你真的跟我到這裏了!”

段青深躺在沙地上,梁願醒的腦袋埋在他肩膀,眼前是今日沙山之上的早月。

他手掌在梁願醒後背拍了拍,說:“嗯,是啊,快起來,別啃一嘴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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