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聽見久違的“段醫生”, 段青深短暫地愣了下,說:“謝你開導啊,梁大師。”

其實沒什麽悟不悟的, 至多就是想通了。

再退一步說, 支攤子做買賣又談何容易, 起早貪黑忙前忙後自負盈虧。所以沒什麽悟不悟的, 只是願意接受任何境遇的自己罷了。

梁願醒把相機關掉, 換了個35廣角的鏡頭, 擡頭從車窗看向嚴琦的方向。她跳完一整遍大約是5分鐘, 這會兒快跳完了。

“我們過去吧。”梁願醒說, “快拍完, 今天我要去陽關, 天氣這麽好, 去拍祁連山。”

嚴琦這項拍攝工作是順手的,江意昨天聯絡他們的時候很驚訝他們居然還在敦煌沒有離開。因為只拍那麽幾張的話, 特意找攝影師比較麻煩,人家一般出門就是拍一套, 所以他們就正好了。當然酬勞還是照付。

梁願醒邊在手腕上纏相機帶邊往嚴琦那邊走,這時起風了。段青深遞給他口罩, 但他兩只手在忙活相機,于是将臉轉過去:“幫我戴一下。”

段青深把口罩拆開,替他挂上耳朵的時候指尖刮過他耳廓。梁願醒擡眸看他時, 風驟然急促,掀起的沙子撲了人們一臉。

梁願醒倏地反應過來, 他立刻端起相機,鏡頭對着嚴琦,喊道:“琦姐!看鏡頭, 睜眼!”

風沙在給所有人做安檢似的,全身上下都不放過。大家下意識低頭擡手遮着臉,嚴琦也是,所以這時候讓嚴琦睜眼看鏡頭實在是有點為難人家。

不過嚴琦相當敬業,真就在這一人高的沙礫中放下了手,轉頭,睜大眼睛看向了鏡頭。

取景器畫面裏,舞者發飾淩亂,頭發絲胡亂飛揚,一些沙子黏在她臉上、眼角,但她聽見攝影師不容反駁的聲音時,還是堅強地睜開眼。

所以梁願醒拍到了無比堅毅的眼神。

“看。”梁願醒立刻把相機伸到段青深面前,手指在屏幕上比劃,“這麽裁一下,裁一個特寫出來,怎麽樣?”

“先給模特看。”段青深見嚴琦過來了,她必然是想看看剛才拍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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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梁願醒這才發現,确實是應該先給模特看,“琦姐,你看。”

“哇——”嚴琦确實沒想到是這樣的畫面效果,“拍得好好!沒白被眯眼睛哈哈哈哈哈~”

梁願醒有點不好意思:“抱歉啊,你要不要拿水沖一下?”

“沒事沒事,說着玩的。”嚴琦擺擺手,“接下來再拍幾張嗎?”

“好。”

給嚴琦拍最後一張的時候,梁願醒叫嚴琦躺在沙地上,然後讓段青深把車開過來,他爬到車頂去,想拍一個俯視的畫面。

但站上去了才發現,他即使站在車頂邊緣也還是角度不夠,他又叫段青深把露營椅拿上來,可踩在露營椅上又不穩。

他站在車頂,拿着相機,求助的眼神看着地上的段青深。

段青深想了下,踩着車輪、引擎蓋,爬上車頂,說:“站椅子上,我抱着你腰,你上半身往前探,差不多畫幅就夠了。”

梁願醒看着他,因為兩人都戴了口罩,只有眼睛看着眼睛。

“怎麽樣?”段青深追問了一句。

“好。”梁願醒點頭,然後轉身踩上露營椅。露營椅的椅面是軟的,不太穩,段青深伸出胳膊牢牢環住他腰,臂力很強,也很穩。

梁願醒自然是信任他,整個人重心完全探出去,把自己身體大半的重量交給段青深。

他調整光圈,跟嚴琦說:“琦姐,之前跳舞的時候有個動作,是你從躺着一下起來的那個過程,你能還原一下嗎?”

“好的!”嚴琦說。

他說不出學名,只猜那大概是個很吃基本功的動作,需要很強的核心力量。

他開始連拍,模特的舞蹈基本功果然很強,嚴琦身形像一條綢緞在沙漠中湧起。鏡頭快門連拍,今天段青深是助理,梁願醒因為整個上身在施力,腹肌繃着,和段青深的手臂肌肉緊緊貼合。

關于段青深的力道,他體驗過幾次,深表敬佩,這次亦然。此人簡直就像是吉普車頂焊上的圍欄,紋絲不動。

“好了。”梁願醒說。

雖然他早知道段青深臂力驚人,但當他直接把自己從露營椅上抱下來的瞬間,還是腦子空白。

兩個人都沒再多說什麽,好像說什麽都有點奇怪。說謝謝嗎?委實多餘,兩個人一路走來不就是這麽互幫互助嗎,說辛苦了?還是插科打诨一下?忽然沒詞了。

沒詞了,就這麽站在車頂,都有點呆。

還是嚴琦擡着頭,跟他們說:“哎,你們倆下來呀,風這麽大。”

兩個人先後撐着車頂往下跳,穩穩落地,然後把露營椅收下來。這次梁願醒想着先給模特看照片了,因為是連拍,所以要一直翻看着。

“到時候會挑其中一張效果最好的。”梁願醒說,“不過這幾張你想都要的話,我也可以都發給你。”

嚴琦想了下:“不了吧,我存着廢片也沒用,到時候我直接從電子刊上下載好了,你不用顧着我。”

“好。”梁願醒點點頭,又看向段青深,試探着問,“你…你想看看嗎?”

“晚上再看吧,你不是要去陽關拍祁連山嗎,八十多公裏,現在過去還來得及。”

“那快走。”

聞言,嚴琦笑眯眯地說:“快去吧,辛苦二位了,回頭有商拍我們再聯絡哦!”

“好!”梁願醒揮揮手,“我們先走啦!”

大家互相打招呼說拜拜回見,然後繼續各忙各的,嚴琦那邊助理給她披上厚外套,用紙巾幫她撣着脖子上臉上的沙子。她們幾個姑娘把嚴琦圍在中間幫她擋風,給她看剛剛拍的視頻。

梁願醒跨上摩托車,最後朝她們那邊看了一眼,接着擡手扣上護目鏡,擰油門出發。

原來那就是藝術類學生走在專業方向的樣子,挺好的,他想,不論是嚴琦、她的助理,還是段青深和自己,無論大家是什麽專業,小時候有什麽夢想,今天他們都在西北的沙漠裏。

往陽關去的路上沒看見別的車,景區裏也很空。

曾經戍守邊疆的烽燧,經過兩千多年的風化腐蝕,如今被拉起繩索包圍,變成被保護的一方。

再望向茫茫戈壁,遠在天邊的祁連山拉出一線雪頂。

段青深教他平移相機,這樣回去可以合成一張完整的祁連山全景。今天光線難得的好,一馬平川,天地廣闊。

天氣不錯的情況下,河西走廊上的幾個城市,是鮮少的能夠在市區看見雪山的城市。

這些天他們去了敦煌附近的很多地方,今天是第二次到陽關,上次天太陰,沒拍到什麽好畫面。

戈壁總是很大的風,梁願醒手扶着三腳架,半開玩笑地說:“早知道三腳架要買貴的,當初我就勸你再多上一個月班了。”

旁邊段青深抱着手臂陪他站在大風裏,聽他這麽說,笑了下,也開玩笑地說:“那怎麽辦,趁着執醫證還有效,我明天去敦煌市醫院問問,找個工作?”

“那我也找個酒吧接着唱歌?”

“在醫院和酒吧連線中間的距離租個房?”段青深順着他的話繼續。

自然二人都明白這是玩笑話,嘴上說兩句罷了,不會當真。拍完這邊,梁願醒把相機拿了下來,風越來越急,要回市區了,再過一會兒太陽落山,這邊會很冷。

“等一下。”梁願醒捧着相機,在屏幕上把畫面放大再放大,“你看。”

段青深靠過來,稍微低頭。他看見相機屏幕放大後,在戈壁灘地面的石縫中,梁願醒拍到了一株小小的白花。

不知是不是畫面效果——鏡頭會轉述拍攝者的思維,就像有人認為,藝術作品的傳達都帶有創作者的主觀意識,所以世界上沒有真正客觀的創作者。

在段青深看來,梁願醒拍的這朵小花在戈壁風沙中游刃有餘,它要是有朋友圈,大約會置頂一句:根本難不倒我,完全沒在怕的。

“看到了嗎?”梁願醒追問。

“看到了。”段青深說,“這麽冷的天還開着。”

梁願醒視線離開屏幕,肉眼看不到那朵小白花,說:“是啊,像山東的蚊子。”

“?”段青深啞然。

接着梁願醒又說:“壞了,我這嘴真是越來越像你了。”

段青深表情複雜,很想在他腦門上敲一下。

他沒敲,因為梁願醒接着說:“以後我們兩就是商拍界的那種‘奉勸找商拍的甲方們先把這兩人毒啞’。”

段青深笑笑:“沒關系,按目前的工作進度,拍攝對象就是雪山。”

收好器材後,梁願醒又回頭看向遠山,說:“我第一次看見雪山。”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有點像在自言自語。于是段青深也很輕地“嗯”了一聲。

“其實連雪都很少見到……我是說那種雪,很有誠意的雪。”梁願醒又補充,“也見過,就是太少了。”

“去布爾津吧。”段青深忽然說。

“什麽?”梁願醒停下腳步,看向他,有些不可置信,“你說去哪裏?”

“布爾津下雪了。”段青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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