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第 38 章
工作日的病區裏向來是人來人往人聲鼎沸的, 可今天的“熱鬧”*7.7.z.l似乎不同于以往,謝一菲坐在辦公室裏都能聽到門外的喧鬧聲,像是有什麽人在吵架。
辦公室裏的另幾個醫學生也都很好奇, 何婷婷八卦地跑出去看熱鬧, 謝一菲就是在這時候聽到了秦铮的名字。
她不知道為什麽, 心裏有種惴惴的感覺,怎麽也坐不住, 于是也決定出去看個究竟。
就見病區門口堵着幾個人, 為首的男人看着三十出頭, 他身後跟着一對頭發斑白的老夫妻。他們嚷嚷着要見秦铮,護士正苦口婆心地解釋說秦醫生還沒下手術。可那家人卻不為所動, 說什麽見不到秦铮就不走。
那邊的吵吵鬧鬧很快引來了更多的病人和家屬圍觀,一時間走廊裏被堵得水洩不通。
謝一菲來醫院這麽久了,這還是頭一次遇到醫鬧,但先前出來看熱鬧的那位研究生卻并不覺得稀奇。
“這家人怎麽又來了?”
看來不是第一次了。
謝一菲問何婷婷:“他們找秦醫生幹什麽?”
“這事說來話長……那男人的老婆之前在我們這住了一段時間, 那對老夫妻是患者的父母……”
她簡單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原來這男人的妻子在哺乳期時查出了乳腺癌,秦铮是他妻子當時的主治醫生。那患者在乳腺科的治療整體來說還算順利,但是哺乳期乳腺癌本身就風險很高預後不好。果然術後沒多久,患者癌細胞開始廣泛轉移, 情況也變得很複雜, 已經不是簡單的乳腺癌了, 經過幾個科室會診後,患者被轉去了其他科室。
何婷婷:“不過聽說那邊也只能保守治療, 盡量延長患者的生存期, 減輕她的痛苦。但那家人覺得這是在讓他們等死, 到處去告去投訴,搞的那邊的科室主任直接不見他們了。那家人就想到了老板, 老板可憐他們,給他們詳細解釋了患者的情況,本以為他們能夠理解醫院的做法,誰知道那家人從此就認定了老板,隔三岔五就來求老板救救那位患者。”
謝一菲嘆道:“可能真的是走投無路了。”
何婷婷:“大家也都理解,所以一開始都是同情他們的,但後來他家人來的次數太多了,而且他們那态度就好像患者的病是我們給治出來的,這才把大家的同情心都耗光了。要我說啊,老板就是太好說話,他就該像之前那主任一樣,幹脆躲着走,什麽事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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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正在這時,門外又是一陣騷動,是秦铮下手術回來了。
那家人看到秦铮出現,直接沖破了護士們的阻攔沖了上去,那患者的丈夫更是直接跪在了秦铮面前。
見此情形,謝一菲心下恻然,人在面對生死時總顯得那麽卑微渺小。
可是這一跪又讓事态變得更加難以控制,周遭看熱鬧的人開始竊竊私語,好像秦铮不救他老婆就是他冷血無情。可是能救誰會不救呢?
秦铮對男人的舉動沒表現出太多的意外,他試圖扶起男人,語氣也算溫和:“您愛人的情況我上次就已經說過了,她現在的主治醫生給出的方案已經是目前最适合她的了。”
其他醫護人員也上去勸說那家人,但那家人卻什麽也聽不進去,那對老夫妻後來也跟着跪在了他面前,這無疑是火上澆油,讓原本就混亂的局面更混亂了。
老人哭訴道:“其他科室都說不能手術了,秦醫生,只有你能救她了!她才30歲啊!她的孩子還不滿一歲!”
那一家人苦苦哀求着不肯離開,周遭衆人也都唏噓不已,不免芝焚蕙嘆。
這邊正焦灼着,隔壁病房裏忽然傳出一聲大叫:“李老太太噎死了!”
謝一菲心裏一驚,李老太太就是那位肌無力的李奶奶,據謝一菲所知,她的情況只能吃流食,怎麽會被噎到?而且正常情況下,她今天該出院了。
剛才還耐心應付那家人的秦铮聞言臉色陡然沉了下來,他立刻就要抽身離開。
今天是手術日,秦铮是最早下手術回來的,而且李奶奶是他的患者,他首當其沖該去救人,但那家人卻依舊擋在他面前不讓他離開。何婷婷沖上去試圖拉開那家人,周遭其他圍觀的人回過神來也開始幫忙,可那家的老人又倒在地上開始裝病,這讓幫忙的人也投鼠忌器。
“醫生,求你救救我女兒!”
“救救我老婆吧!”
病房外已然亂成了一鍋粥。
秦铮看了眼那家人,最終沒什麽情緒道:“抱歉,我救不了。”
這句話像是一句魔咒,讓周遭有一剎那的安靜。
那男人像是無法接受,怔怔愣在原地,他的岳父岳母在短暫的怔愣過後開始嚎啕大哭。
秦铮趁着這個間隙掙脫開男人的手,迅速沖向李奶奶的病房。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隔壁病房的搶救吸引了過去,誰也沒注意到那男人忽然從地上爬起來一臉兇狠地沖向了秦铮。
看到這一幕,謝一菲的動作快過腦子,沖上去試圖擋住那男人,但那男人人高馬大力氣又大,謝一菲直接被他撞得摔了出去,身體撞上了身後的牆壁。
何婷婷吓壞了,連忙過來扶她:“謝老師你沒事吧?”
謝一菲艱難地擺擺手,但剛才那一撞力道不輕,她只要一動就覺得背上火辣辣的痛。
還好那男人被謝一菲那麽一擋,沒來得及沖進病房裏就被其他圍上來的人按倒了。但他還不肯罷休,瘋了一樣對着病房的方向吼道:“秦铮,你沒有父母親人嗎?你怎麽可以這麽冷血?!誰的命不是命?為什麽你能救別人不能救救我老婆?早晚有一天你也會像我一樣!”
謝一菲看向李奶奶病床的方向,此時她已經看不到秦铮了,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會不會因為那話難過,畢竟他曾努力救治過那位患者,但是此時此刻,在那位患者的家人看來,他卻成了見死不救的惡人,這樣的事不管誰遇上都會覺得心寒吧?
也或者就像他說的,他已經适應了。
幾分鐘後,保安和醫務科的人總算姍姍來遲,将那一家人帶走。
這邊的鬧劇結束,那邊的搶救正進行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有人忙着疏散走廊上看熱鬧的病人,有人忙着把搶救儀器推進病房。
兵荒馬亂中,謝一菲被何婷婷扶回了辦公室。
“呀!哪來的血?”
經何婷婷這麽一提醒,謝一菲才發現自己的手臂被劃破了一道口子,大概是剛才摔倒時蹭到了什麽鋒利的地方。
何婷婷連忙去找來藥水和紗布幫她清理傷口,她卻盯着牆上的挂鐘一刻也不敢錯開視線。
氣道異物梗阻的最佳搶救時間是四到六分鐘,距離剛才秦铮沖進病房的時間至少已經過去兩三分鐘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她的手心也跟着出了層細細密密的汗。
終于門外傳來一陣小小的歡呼聲,謝一菲連忙起身,也顧不上拉扯到了背上的傷處,快步走了出去,恰好看到秦铮滿頭大汗地從病房裏走了出來。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有短暫的交彙,但他很快收回視線,吩咐身邊的護士:“患者胸部和腋窩皮瓣大量面積開裂滲液,準備手術吧。”
他的白大褂上沾了血,扣子還掉了一顆,但這都不影響他沉着冷靜的掌控大局發號施令。
看着他走向手術室的背影,謝一菲的心裏冒出一種熟悉的踏實感。她發現,自己其實是一直相信他的,相信他可以扭轉乾坤化險為夷。
這一天時間過得很快,不多久就到下班時間了,衆人三三兩兩結伴離開,謝一菲心裏裝着事,不想這麽快下班。
此時秦铮還沒從手術上下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結束。今天發生了這麽多事,她想知道他現在怎麽樣。
謝一菲把最新的試驗數據錄入電腦,又看了兩篇文獻。
不知過了多久,辦公室裏只剩下了她一人,門外的病房在短暫的熱鬧過後也變得寂靜下來,一個晝日的輪回已經開啓了夜的篇章。
終于,她聽到了秦铮的聲音,像是在和護士長交代什麽。
等到說話聲停了,謝一菲才起身出了辦公室,此時走廊裏既沒有護士長也沒有秦铮的身影,周遭靜悄悄的,和白天時判若兩樣。
她來到秦铮的辦公室門前,門是虛掩着的,裏面沒有燈光。
她敲了敲門,沒人應聲,但那扇門因為她敲門的力道又打開了一些。
她從半敞開的門看進去,辦公室內漆黑一片,只有電腦屏幕發出一點微弱的亮光,而電腦前并沒有人。就當她打算關上門離開的時候,忽然聽到一些細微的聲響,順着那聲音看過去,她發現窗邊還站着一個人。
稀薄的月光勾勒出他高瘦的剪影輪廓,不太清晰,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而這個冷色調的靜止畫面裏,只有他指尖的一點猩紅明明滅滅,像是一個人的呼吸。
聽到聲音,他回過頭來,見是她,似乎有點意外:“怎麽還沒走?”
她明明敲過門,可他像是才注意到她,可見他剛才有多麽專注。
她躊躇了一下問:“你沒事吧?”
他似是笑了一下:“被搶救的又不是我,我能有什麽事?”
“那李奶奶怎麽樣了?”
“暫時脫離生命危險,還需要觀察。”
謝一菲松了口氣:“她不是一直在吃流食嗎,為什麽會被噎到?”
“不知道誰給了她一塊燒餅,老太太也沒拒絕。”
這種情況在醫院裏并不少見,旁人或者家屬也是出于好心,抱着一點僥幸心理把醫生的囑咐抛在腦後,殊不知這很可能釀成大禍,讓所有人的努力都付諸東流。
謝一菲安慰他:“雖然過程有點驚險,但幸好沒出什麽大事。”
秦铮點點頭:“你的手怎麽樣了?”
原來他白天時都看到了。
“一點皮外傷,已經沒事了。”
“以後再遇到這種事能躲就躲。”
謝一菲:“我是擔心李奶奶。”
秦铮:“是,我知道不是擔心我。”
謝一菲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冒出那麽一句,她那時候确實是擔心李奶奶,但也是真真切切地擔心他。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氣了,可惜光線太暗了,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這才意識到要開燈,但就在這時,他說:“把門關上,過來。”
她猶豫了一下,去摸索電燈開關的動作停了下來。
她反手關上了門,走到他身邊,看到他面前的馬克杯裏已經積了不少煙蒂。
看來他并非像她想的那樣精力充沛,他也只是個普通人,也會疲乏也會煩躁,也需要大量的尼古丁刺激神經,但奇怪的是,她從未在他身上聞到過難聞的煙味。
她和他并肩而立,和他一起俯瞰着這座城市的一隅。
這是她第一次在深夜裏站在這個位置看自己每天穿行的地方。
盤根錯節的道路和鱗次栉比的高樓廣廈在夜色掩映中和白天時是截然不同的樣子,但這裏的夜景又和這座城市的其他地方沒什麽不同——行走的燈帶像巨人血管裏的血液一樣為這座巨大的城市供給着能量,而這巨人身體裏的他們,像渺小的細胞一樣不知疲憊的忙碌着。
一支煙燃盡,他把煙蒂按滅在那只馬克杯裏:“給我看看你的傷。”
她擡起手肘給他看,靠近關節的地方粘着一塊歪歪扭扭的紗布:“傷得不重,也包紮過了。”
“誰給你包的?”
“婷婷。”
他像是有點嫌棄,從抽屜裏翻出膠布,就着電腦屏幕發出的光亮,幫她把歪歪扭扭的紗布重新貼好。
看着他認真專注的動作,她問他:“救了人為什麽不高興?”
他微微一怔,似乎有點意外她會這麽問。
片刻後,他把膠布丢到一旁:“沒什麽不高興的,只是有點累。”
他怎麽能不累呢?她一個旁觀者都替他覺得累。但她也知道,他所說的累絕不是字面意義上的累。
他雖然表現得很平靜,但她就是有種感覺,有什麽東西壓在他的心裏,讓他無法因為救下19床而産生一點點的欣慰和成就感,反而更壓抑,更困惑。
大約下午那家人的那些話還是影響到了他。
謝一菲:“誰都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他看向窗外,半晌輕輕嘆了口氣:“還是一樣。”
她不解地問他:“什麽?”
他卻沒有解釋的意思。
但她還是能感受到他此刻的沮喪。
她想安慰安慰他,可又覺得所有的言語都是蒼白的。
于是她伸手環抱住了眼前的男人。
這是他們重逢以來,她第一次主動親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