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舞劍

第16章 第十六章 舞劍

鶴青颀長的身影立在桃樹下,手持長劍,高高束起的發随風飄揚。

沈媞月站在十步開外,還是首次見他作少年郎打扮,不免好奇地多看幾眼。

他淩空挽了個劍花,長劍如芒,舞姿輕盈。

沒有樂曲伴奏,只能聽見劍氣劃破空氣的聲音,他猶如翩翩起舞的蝴蝶,在天地間優雅穿梭。

劍的淩厲與舞的靈動結合,明明是祈福之舞,沈媞月心底卻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怔怔地看着他。

微風掠過,鶴青雪袍翻飛,舞出最後一個劍勢,桃花從樹上簌簌落下,紛紛揚揚地灑在他肩頭。

他收劍入鞘,焦急地幾步上前:“怎麽了?”

沈媞月這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她擦去眼淚,盡量露出一個笑容:“這是什麽舞?我未曾見過。”

“是民間的巫舞,有祭祀祈福,逢兇化吉之意,我想你以後的路都能平安順遂。”

即使身邊沒有我,他咽下了後半句。

她恍惚覺得,自己也曾在桃樹下起舞,雖然是在為人祝禱,卻帶着訣別之意,痛不欲生。

“我也想學,可以嗎?”

鶴青毫不猶豫地應下:“可以。”

耀靈是名劍,兇煞之氣半點不少,單憑沈媞月微末的靈力,是不足以震懾它。

可它在少女手中,還真的任人蹂.躏,一點脾氣也沒有,但放到他人手上,就沒有那麽好說話了。

鶴青本想用耀靈示範一遍,在第五次脫手後,嘆了嘆:“你這劍可真是個倔脾氣。”

沈媞月破涕為笑:“你是沒見過它劃傷一衆弟子的場景,它在你這已經收斂很多,不然早架在你脖頸上了。”

孤光倒是急地在一旁打團轉,想為主人掙回幾分面子,可惜它還沒出頭就被曜靈狠狠地啄了一圈,只能蔫蔫地躺在地上。

沈媞月撿起它,戳着劍柄,好笑道:“怎麽這麽傻。”

孤光震驚。

它極力想從這可惡的人懷中掙脫下來,朝主人發出求救信號。

“好了,”她眼中含笑,“騙你的,你與我家耀靈一樣聰明。”

抛開其他,孤光是上好的法器。

沈媞月愛不釋手地摩挲劍柄上的玉兔:“倒是別致可愛,為什麽要起名為孤光呢?聽起來孤苦伶仃的。”

如果此刻她回頭,就能發現仙尊眼神始終沒有離開她,仿佛天地萬物只剩她一人。

“也許是在等待照耀它的太陽。”

她神情茫然了片刻,一瞬間沒反應過來話裏的意思:“恐天時之代序兮,耀靈晔而西征。太陽常伴你左右,你卻仍然憂愁難消,是在擔心它會消失嗎?”

鶴青心頭大駭,眼神隐晦不明:“太陽高高在上,怎肯低頭照耀腳下的蝼蟻,若能分得一縷光,便是三生有幸。”

“是嗎?”她帶着張揚與不屑,昳麗的容貌在陽光下更加美豔,“若我看上什麽,就算是高懸的明月,我也定搶之入懷。”

姜棠上山時,沈媞月還在舞劍。

她劍法輕靈,纖足輕點,漫天花雨中,她淩空旋轉,裙擺飛揚。

鶴青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她學得很快,最初的生澀感褪去,現已游刃有餘。

她的身姿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同一套舞姿多了一分哀婉凄美,斬落的花瓣飄到地上,鋪起厚厚一層。

姜棠止步不前。

任誰來都要贊嘆少女的舞姿,可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卻能望見仙尊那漆黑的瞳孔裏,滿是陰郁執着,以視線為鎖鏈,把少女禁锢在牢籠中。

沈媞月卻不害怕,劍尖時不時擦過他的衣裳,宛若挑釁一般。

姜棠若有所思,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打轉。

仙尊高不可攀,對他的了解知之甚少,素日她雖喜歡調侃,但并不知二人真實的關系。

她游走世間,什麽種族沒接觸過,對于人的情緒最為敏銳。

也許兩人都沒感覺到,但她卻察覺出一絲若有若無的情愫。

她心思微動,轉眼便心生一計。

“姐姐!”姜棠揚起笑容,“小白幾日不見你便茶不思飯不想,你看看它有什麽毛病。”

沈媞月收回劍,拎起兔耳:“我瞧着怎麽豐腴這麽多?”

小白委屈得咩咩叫,極力想證明自己沒胖。

“姐姐可要看好它,邬長老最讨厭這些混血種,前些時日它闖進飄渺閣,差點被打死。”

“不會發生這種事,”鶴青沉聲,無比篤定,“它不可能受任何傷害。”

“哦?”

姜棠饒有興趣:“您憑什麽保證?”

他似乎不願多談這個話題:“我會及時趕到。”

“及時?仙尊是覺得姐姐單純好騙嗎?”她露出一抹冷笑,“誰不知天清峰江長老曾立下重誓,絕不插手門中事務,違誓則道心破碎,您過去可就壞了規矩。何況等您得知消息,小白早就魂飛魄散了。”

沈媞月微微皺眉,姜棠在人前一向裝得溫順乖巧,怎麽今天變得咄咄逼人,毫不退讓。

“我雖住在天清峰,但并不受江時筠管控。”

鶴青眉間含着陰霾,眼裏沒什麽溫度,往日面對弟子诘問,他根本不屑多做解釋,如今能耐着性子回答,已算屈指可數:“我承諾的事一定會做到,若你還這般不懂規矩,以後不必來此。”

“我不來事小,姐姐若被騙那才是我的不是。”

姜棠不慌不忙,從小白背上揪下一撮毛,輕輕吹了吹。

白毛如蒲公英飛散在空中,悠悠飄向地面,觸地的那一霎那,幻化成數只兔子,四散奔逃。

她勾起唇角:“我真是好奇,如此出神入化的點靈之術,怎麽會被下在一只兔子身上?想必是這人居心叵測,想用小白拿捏姐姐。”

沈媞月扒開小白的毛,果真有淡淡的靈力流動。比起上回的紙船,這次要從活物上化靈,難度不可相提并論,需要耗費大量靈力,若非修為深厚,絕不可能做到。

姜棠話鋒一轉,變得彬彬有禮:“不過若是仙尊所為,那一定是為姐姐好,我也能放下心來。”

“想必您與姐姐還有事相談,我就不多打擾了。”

她已經得到想要的答案,敷衍地行了個禮,哼着歌下山。

“點靈很難嗎?”沈媞月收回視線,“我阿娘會,你也會。”

鶴青正想着若是她問剛剛的問題,該怎麽搪塞過去,聞言一愣:“入門不難,難的是更進一步。”

他随意地掃了一眼,折下一根樹枝,手指在空中輕劃,樹枝轉眼變成一只蝴蝶,輕盈地在陽光下飛舞,落在少女的指尖上。

她輕輕碰了下還在顫抖的翅膀:“好粗糙,跟樹皮一樣……”

“我說它簡單也是因為化形容易,但若是細微之處處理不好,形似而神不似,就會一眼識破。”

鶴青把蝴蝶收回:“都說修為高深者能點出近似人的靈,可哪有那麽容易,這麽多年我只見過一人能做到。”

“誰?”沈媞月已經猜到答案,“是江長老吧。”

江時筠是世上最擅點靈術之人,若她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她曾靠這登峰造極的術法,在凡間賺得盆滿缽滿,也招來許多仇家,後來她位列長老,慢慢不再接手俗物,一心撲在教導弟子身上。

劍修從天清峰離開後,她深居簡出,常年閉關,人們也逐漸忘了她的能力。

沈媞月輕扣房門,溫潤如玉的聲音随即傳來:“進來。”

她微微晃了下神,仿佛回到剛上天清峰,江長老為她沖刷經脈,無微不至地關心她,她心生雀躍,從沒有懷疑過什麽。

她垂眸:“聽聞您擅長點靈術,還想請您不吝賜教,化物容易化人難,如何才能點出近似完美的人呢?”

“好多年沒人這麽問過我了,”江時筠輕笑,倒下一盞熱茶,陷入回憶,“比起化人我更喜化物。你還小,不懂人心難測,你永遠不會知道親手化下的人,會被用心險惡之人如何利用。不如從源頭上禁止,省得多生業債。”

她輕閉眼睛,曾有人拿着她點出的紙靈,去街上乞讨,紙靈不會痛不會哭,被砍斷四肢也無所謂,就這麽招搖撞騙,騙取過無數人同情。

還有人殺了自己的妻兒,為了避免東窗事發被衙役逮到,竟痛哭流涕地找上她,騙她說妻兒意外身亡,想再見幾眼。她心軟答應,結果那人把紙靈擺在家中,成功逃脫律法。

明明初衷是好的,卻沒有一個紙靈用在正道上,她大失所望,甩手回天山宗,不再化人。

沈媞月捧着熱茶:“您是擔心善良之人再受蒙騙,才不做這種事。術法不分好壞,修者若把術法用在歪門邪道上,一樣會釀下大錯。您雖然好心辦壞事,但從此不再化人,是否太把錯誤歸于自身了?”

“誰說我是因為這事了?”

她咳了聲,似笑非笑道:“就算不賣給他人,在天山宗玩玩也未嘗不可。鶴青應該跟你說過,越高深的點靈,耗費的靈力越多,我只是……”

她突然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蒙着眼紗的面容透着一股不健康的慘白,寬大的衣袍已遮不住她日漸消瘦的身子。

沈媞月急忙把帕子遞過去:“出什麽事了?”

“無妨,”江時筠捂住胸腔,嗓音帶着蒼涼,“你不是一心想扳倒陸硯書?往後你還是照舊來找我重塑靈根,他做了那麽多惡事,也該有報應了。”

沈媞月輕拍她的背,擔憂道:“可我看您……”

“我會教你點靈術,化人雖難,但對于你來說不在話下。”

只要你能恢複從前的一半靈力。

江時筠強撐着一口氣,被她慢慢扶到床邊,猛地抓住她的手:“你還是在懷疑我會害你嗎?”

沈媞月一驚,方才并未答應,也還是在考量。見心思被戳破,她索性不再掩飾:“我聽聞您有兩名徒弟,她們現在去了哪裏?”

江時筠似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低頭沉默了許久:“我不是個好師父,沒能保護好她們。孩子們總會歸家,她們終有一日也會重回天清峰。”

“所以她們都沒死?”

她側過頭微微一笑,宛若萬物複蘇:“沒有。”

微風穿過屋子,吹亂桌上的紙張,也卷起紗幔覆在少女的臉上,若隐若現中,她仿佛看見阿娘正坐在床前。

也就是這一刻,沈媞月放下了心防,她眉眼彎起好看的弧度:

“我相信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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