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需讓他在我靈前執妾禮……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你需讓他在我靈前執妾禮……
沈媞月乍聞熟悉的聲音, 渾身毛都應激地炸起來。
這是……方彥。
自他綁走宋逢君後,她就一直想揪出他,未曾想竟能在此處碰見, 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沈雲鶴繼續道:“方兄,你曾說會助我回家, 不知現在可還算數。”
“自然, 我方彥一言九鼎, 這點小事不在話下, 上車吧,我們詳談一下。”
沈媞月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一下跳上馬車。
車內裝潢比她上次見到的還要奢華, 方彥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沈兄,我上回提的條件,你可考慮清楚了?”
他颔首:“我答應你。”
沈媞月看着他們打啞謎,無趣地在一旁扒拉坐墊。
“這是你新得的愛寵?”
不知不覺, 他們停下交談, 方彥把目光移向她:“別怪我沒提醒你,有蘇姒看不得狐族受委屈, 你可要藏好, 被她知道你把狐族當成亵.玩的……”
沈雲鶴禮貌地打斷他:“方公子說笑了,這是我在路邊撿到的小狐貍,它想走就走,并不是我的私寵。”
正在此時,突然發出“砰”的一聲, 沈媞月又變回那個穿着裙裳的小姑娘。
怎麽偏在此時失效,早知道就不上馬車了。
她不适地甩了甩重回的手臂,暗自祈禱, 方彥千萬別認出她來。
“沈姑娘!”
事與願違,方彥連猶豫都沒有,迅速叫出她的名字:“你不是早就走了?怎麽又出現在城中,雲鶴兄呢?”
沈媞月大驚,想搶過話頭,沈雲鶴卻比她更快出聲,他疑惑地問:“我就是沈雲鶴,方兄怎知我的名?”
“我是嘤嘤……”
沈媞月窘迫拽了拽他的袖子,恨不得找一個牆角鑽進去。
事已至此,為避免捅出更大婁子,她只能先認下來。
“嘤嘤?你怎麽……”
變成人形後,她的嗓音也重回原樣,沈雲鶴聽出熟悉的聲音,稍微一想,又緊閉嘴巴。
“你們不認識?”方彥眼神在兩人身上來回打轉,不懷好意,“之前……”
“他出生便有怪病,大夫說他是一體兩魄,兩魄性情不同記憶也不相通,所以他的行事可能會讓人覺得怪異。方公子,這是我們家族的密辛,本不能對任何人提起,還請你保守秘密。”
沈媞月迅速找補,也不知這蹩腳的謊言能否騙過他。
方彥爽朗地笑了:“難怪,我就說沈兄與上回見到的完全不一樣,這種病倒是稀奇,我還是首次聽說。”
她慶幸地長舒一口氣,還得感謝鶴青上次全程都戴着面具,不然露出的馬腳更多。
他又道:“不過你們不是辦完事就要走?怎的還留在城中。”
她蹙眉,狀似苦惱:“原是如此,誰料有個仆從失蹤,郎君非說不能抛棄任何一個人,回程也就這麽耽擱下來。”
“沈兄是真性情,一個仆從丢了便丢了,再買一個也不費工夫,何必耽誤自己的事呢?”
方彥拍拍他的肩,感慨道,“這下又惹沈姑娘不高興,沈兄可要三思啊。”
“是,我也說過好幾次,他就是這麽個性子。天色已晚,有什麽事改日再談,我們先走一步。”
沈媞月只想盡快離開這裏,她拉起從剛才就一直沉默的沈雲鶴,“方公子,失陪。”
人已走了許久,方彥仍然靜靜地坐在車內,手邊的茶水已經涼得透徹。
一道影子出現在窗邊:“公子,那兩人可要解決?”
“當然,按老規矩。”他閉目養神,臉上帶着狠戾之氣,“一體兩魄?真以為我是三歲稚兒,能被如此漏洞百出的理由哄騙過去。”
“且慢。”
影子旁邊出現一道雌雄莫辨的聲音,“上頭特意吩咐,他們暫時不可動。”
他半眯起眼睛:“你的主子近日也自顧不暇吧?她就要死了,等洗髓丹一斷,你們還能掌控那些人嗎?”
聲音陡然變得尖銳:“方公子,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別忘了主子是怎麽讓你免受方家之難,能為主子效勞,是你的榮幸。”
*
沈媞月拉着他,一直走到僻靜處才停下。
“我施了追蹤術法,到時方彥去哪我們都能知道,也可以早些救出宋師兄。”
見他一言不發,她奇怪地問:“怎麽了?”
“似乎我不在的日子,你變了很多。”
沈雲鶴斟酌着用詞:
“你早就認識方兄,來這邊也有目的,你不方便說,那我也不問。可你寧願騙我是狐族,也不願暴露身份,是不信任我吧?嘤嘤,你好像多了很多秘密。”
她長話短說:“天山宗是世上第一大門派,你失蹤後我拜入宗門,也是為了變強救你。之後确實發生很多事,我回頭再跟你解釋,耽誤之急是先去救人。”
她感應到方彥停着的馬車重新行駛,來不及多說:“我們走。”
馬車停在之前的花鋪,沈媞月故技重施,偷偷尾随方彥進入。她做好躲避食人花的準備,誰料竟看不見一束花。
店鋪裏空蕩蕩的,連花瓶都擺放,方彥對着空中念出一句晦澀難懂的咒語,一扇門憑空出現,他跨進門內。
沈媞月連忙帶着沈雲鶴緊随其後,等他們全都進去,門重新消失不見,鋪內又歸于平靜。
刺眼的光芒消散,沈媞月睜開眼眸,眼前是一片碧波蕩漾的湖水,白鷺在天上盤旋,湖泊中央有處小島。
“島上應該有我要找的人,我們得盡快過去。”
雖是這麽說,她卻不敢看水面,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
沈雲鶴垂下眼睫,察覺出她的恐懼:“你還是怕水?不如你教我怎麽過去,我替你去。”
“連船都沒有,你一個人怎麽行。”她舔了舔幹涸的嘴唇,“上次我能乘船,這次也一定行。”
沈媞月喚出耀靈,對他伸出手:“來。”
劍嘩地騰空,直沖雲霄,他們一頭紮進雲霧,她高呼:“慢一點,慢一點曜靈!不要飛這麽高!”
她又笑着同沈雲鶴解釋:“曜靈很久沒飛過了,有些激動,我第一次禦劍飛行時,它比現在還興奮。”
他怔然:“我沒能與你一起見證,實在遺憾。”
她不知說什麽好:“以後還有機會的。”
湖心與岸邊的距離不遠,他們很快就落到島嶼上。島上綠意盎然,花瓣随風飄揚,還能聽見叽叽喳喳的鳥叫聲。
越是看似祥和的環境,越讓沈媞月不敢掉以輕心。
她警覺地邁入叢林裏,手中緊緊握着劍,沒走多久,她突然停下步伐,周圍不再寂靜,遠處飄來嬉笑聲。
沈媞月撥開樹叢,往外看去。
她還沒看清,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令她向後退去。
“別出聲。”
沈媞月驚喜地睜大眼睛:“唔……姜棠……”
姜棠警惕地盯着前方,确認沒有動靜後才道:“你去哪了?怎麽先前一直找不到你,我還以為你掉進湖中又不會凫水,給淹死了。”
沈媞月掙脫她的手:“剛見面就要詛咒我?你是怎麽進來的?”
她疑惑:“有蘇姒走後,我就看見一扇門開在那,本想叫你一起,但我回頭沒看見你,還以為你先進來了,難道不是嗎?”
“我只看到遍地的花,根本沒有什麽門。”
兩人對視一眼,直覺中計了。
姜棠緊皺眉頭:“你是說有一個人從始至終都知道我們的動向,所以讓你我看見的事物不同,可這人圖什麽?”
沈媞月琢磨:“你也覺得不可思議吧,可我實在覺得詭異,我們這一路太順了,幾乎暢通無阻就進到這。防範如此不嚴格,怎麽能又關知韞又抓宋師兄的?”
“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我們先去救人。化成狐貍時,我差點掉進一個樹洞,在那旁邊,我見到宋逢君遺失的符箓。”
每個符修所寫的符箓都有區別,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辨認出來。
姜棠想拉她走,才注意到邊上還有一人。
“仙尊?”
沈媞月尴尬地笑了兩聲:“他不是仙尊,是我的夫君,事情有點複雜,我回去再跟你說。我們還是快去救宋師兄吧。”
她“哦”了一聲,視線仍止不住往沈雲鶴那飄,就像發現一個稀奇的玩意。
但她也清楚最要緊的是什麽,老老實實帶兩人前去樹洞。
藤蔓纏繞郁郁蔥蔥的喬木,陽光無法穿透密集的樹冠,毒蛇從枝頭垂下,‘嘶嘶’地吐着芯子,相比剛上島的春光明媚,這裏氣溫都降低了不少。
沈媞月抱着手臂,莫名感到寒冷,她催促:“好了嗎?”
“快了。”
長勢喜人的野草被強行分開兩側,露出一個黑黝黝、深不見底的樹洞。外表看不出什麽的高大樹木,樹幹被蟲蛀出一個大洞,整棵樹下半截幾乎成了空心。
姜棠心不在焉,轉頭對沈雲鶴說,“這裏似乎對靈力有天然壓制,我們中只有你是凡人,不如你先進去?”
“不行,”沈媞月立即否決這個提議,“你也沒進去過,萬一有什麽陷阱,他才是毫無自保能力。”
“你這麽護着他,要是被仙尊知道……”
她不知想到什麽,像是孩童尋到新玩具,眉飛色舞,“我很期待那一天。”
沈媞月敷衍地“嗯嗯”兩聲,趁她不備,從後面猛地一推,還未出口的怒罵消散在空氣,她高興地朝樹洞喊:“勞煩你先走一步,等沒有危險我們再進來。”
因視力受阻,沈雲鶴總是遲一步才明白發生什麽,他遲鈍地說:“你……”
“反正宋師兄是因她才被抓,她總不能什麽事都不做吧。”
少女毫無心理負擔地說完,随即想起好像沒在他身邊露出過這一面。
“呃……你要是覺得不好,我以後就不做了。”
沈雲鶴似乎在想別的,微微出神:“我沒這樣想,我們進去吧。”
他們一踏進去,才發現裏面很黑,跟黑夜不同,像是濃稠的墨汁,完全不能視物。他們被包裹其中,周圍的空氣都變得黏稠起來。
這種環境反倒給了沈雲鶴便利,他側耳聆聽:“有絲線在空中交織的聲音。”
“絲線?”
姜棠沒空計較她先前行為,靠得離他們更近一點,她咽了咽口水,“你們沒覺得,這裏更冷了嗎?”
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在他們腳邊爬行,劍光一閃,沈媞月也在剎那看清周圍:“是蜘蛛。蛛絲在不停交彙纏繞,源源不斷向同一個地方湧去。”
“也許宋師兄就在那,問題是我們怎麽過去。”姜棠手掌快速擺動,不斷變化術法,“這裏像是會吞噬一切光源,我們連路都看不清,知道情況也沒用。”
沈雲鶴說:“我來吧,我能聽音辨位。”
沈媞月用紅線綁在三個人的手腕上,若哪個人遇到危機,輕扯一下其餘兩人就能感知,這樣也不用擔心走散。
她們蹑手蹑腳地跟在沈雲鶴身後,他如履平地,甚至能精準避開布滿四周的蛛絲。
姜棠與她咬耳朵:“你這夫君倒是有點厲害,看起來不像是普通人。”
她心事重重:“誰能想到,我也很意外。”
漸漸地,有點點熒光向同一地方飄去,它們聚集在一起,即使微弱也足以讓她們看清。
“這是……”
姜棠失語。
巨大的繭倒挂在正中央,天蠶在上面爬行吐絲,灰白色的絲質隐約能看清宋逢君緊閉雙眼,仿佛已經了無聲息。
小蜘蛛忙忙碌碌地把樹皮中的絲線,連接到繭上,每多連一根,熒光就會更亮一點,仿佛能驅散樹洞的黑。
可與之相對,巨繭越來越黯淡,就像容器在被吸取養分,快要吸食殆盡了。
“糟了。”
沈媞月凝重地看着這一幕,她很快意識到巨繭已經跟樹幹連為一體,一路過來她都能看見,島上的樹根盤根錯節,牢牢紮進土壤深處。
也許整個小島都由巨繭提供養分,才能讓外面生機勃勃,她突然有這不可思議的猜測。
這樣若想毀了這繭,那樹也會倒塌,牽一發而動全身,所造成的動靜恐怕會讓島嶼都為之震蕩。
那時他們若不及時離開,可能比宋逢君的下場還慘。
“不行。”姜棠也反應過來,她按住少女要拔劍的手,絞盡腦汁地勸她,“要是被發現,下次再來就沒那麽容易,我們還怎麽救姐姐?不如先回去商量對策,請仙尊或者江長老過來幫忙……”
“宋師兄要死了。”
沈媞月沒有多言,只是平靜地陳述這一事實。
兩人都明白,宋逢君絕對撐不到她們搬救兵再來,若現在不救,等于……直接放棄他了。
姜棠堅持:“可是……姐姐難道不重要嗎?宋逢君與你相識不過數月,死了最多難過幾天。姐姐是伴你多年的師妹啊,明明近在咫尺,你忍心看她去死嗎?”
最後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
人心總有偏私,放棄無關緊要的,選擇更為重要的人,這似乎是人人都會做出的選擇。
沈媞月垂下睫毛,斂住眼底情緒,很輕地說:“你說得對。”
她腦子卻閃過一幅幅畫面。
有最開始夫君失蹤她六神無主,是那個少年拉起她,告訴她不用擔心,總會有辦法的。
入天山宗後,她最初很不習慣,是宋逢君教她怎麽搶到飯堂位置,怎麽分到更好的靈器。
也有小白又一次把靈株啃食殆盡,他嘴上責罵,卻在抓到小白後,心疼地梳開它打結的毛發,包紮它被荊棘割傷的腿,不要錢地把靈株往它三瓣嘴裏塞。
放棄一個人談何容易。
“我來吧。”
久未出聲的沈雲鶴,似乎感覺到她的為難,以一種下午吃什麽的輕松口吻,自然地說出來:“我大概能理解你們看到什麽,既然是供給養料,那容器是什麽無所謂吧?把我替換上去,那人就能毫發無損地下來。”
沈媞月失态:“這怎麽行!”
他笑了一下,也許這不能稱之為笑,只是一個安撫性動作:“我不傻,她口中的仙尊喜歡你吧?你應該很煩惱怎麽安排我的去處,若把我帶回宗門,只會讓你兩相為難,我不願看你陷入如此境地。”
“我本就是不該存于世間的人,能茍活這麽多年實屬幸事。我身有缺陷,與你的差距只會越來越大,死了皆大歡喜,你也能再尋良人,而非一直背負愧疚,認為對不起我。”
他似乎還想再多說幾句,最終只幻做一聲無奈的嘆息:“嘤嘤,照顧好自己,然後……忘了我。”
沈媞月知道他敏感,卻不知他能從姜棠寥寥幾句,窺探出她心中所想。
甚至在此之前,因為他出現的時機太巧,又與方彥交好,她一直很防備他,生怕他是敵人派來的人。
她下意識與他拉開距離,就連他什麽時候心生死志,都不知道。
“不行……”
沈媞月想扯住他,他卻不知從哪變出一疊符箓,貼在她身上,讓她連微末靈氣都釋放不出。
“最後一刻了,就讓我留點私心。”
沈雲鶴用手指一寸一寸描繪少女的容貌,從顫抖的眼睫,到微微張開的紅唇,他勾起一抹很淡的笑,俯身吻下去。
先是有一下沒一下親吻,輕柔地與她唇瓣相貼,直到他不滿足于淺嘗辄止,逐漸深入內裏,把她的舌尖從深處拽出,緊緊絞着。
他就像變了一個人,掌控欲在他身上一覽無餘,他不容許一點反抗,強迫少女為他打開身子,任他采撷。
他指腹摁住她的下颌,在她試圖掙紮時,加重力道,直到那裏變得一片青紫。
不知過了多久,他擡起頭,溫柔地為她整理淩亂的發髻。
“抱歉,本來只想親一下,沒控制住。”
這句話蹦入沈媞月茫然的腦海中,令她回憶起在以往的夢中,青年吻完她也是這熟悉的道歉。
“啊……有點舍不得去送死了。”
沈雲鶴臉上浮現出一股陌生的煩躁,是她從未見過的模樣。
“我就出來一會,他就迫不及待召我回去,明明自己是個懦夫,卻還不允許別人靠近。”
他先前身上那股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精神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兇狠:“嘤嘤,我剛才都是亂說的。等我死後,為我立一塊碑,你若想另嫁,我不會阻攔你,但你要讓他在我靈前執妾禮,否則你仍舊是我的妻。”
此言一出,忙活的小蜘蛛默契地繞開他,已經遠遠躲在角落的姜棠,此時都忍不住眼角抽搐,默默将耳朵堵住。
“要不你還是早點死吧。”
一連串的打擊,讓沈媞月氣若游絲地癱在地上,本來還慶幸自己比沈昭纓眼光好,找的情郎純良又溫和,誰能想到她竟眼瞎到這種地步。
她心中冷笑,什麽溫柔,怕是之前都是裝的,就為了更快接近她。
他收起面上所有情緒,認真地對她說:
“有一句話是真心的,就算沒有我,也希望嘤嘤将來能順心遂願,平安喜樂。”
這一瞬間,沈媞月似乎看見魔域青年,仙尊以及他,三者合為一體,共同對她說下這番話。
她直愣愣地盯着他,望着他一步又一步,堅定地走向巨繭,再也沒回過頭。
“不要!”
她想聲嘶力竭地喊,但發出的音量卻聲若蚊蠅。
姜棠扶起失魂落魄的她,強行拖着她離開。
她模糊地聽見有人在她耳邊快速講話。
“我們要在人來前走,宋逢君的狀态也不好,回去就好了。”
聲音越來越小,她垂下手臂,徹底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