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巨星不傾城24

第24章 巨星不傾城24

空氣中彌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沈傾卻聞不到,他努力汲取氧氣,逐漸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下來, 可心跳卻一直沒有平複。

心跳圖曲折跌宕,顯示着他內心的極度不平靜。

謝拂的聲音傳入耳中,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對方沒進來,自己卻能聽清他的話, 他現在也不想知道,腦子裏只有一種情緒。

害怕。

他在害怕。

害怕謝拂進來,更怕謝拂看見他現在這副模樣。

可明明害怕, 他卻仍然在聽到謝拂的聲音時逐漸平靜,方才呼吸不上來的模樣仿佛都是錯覺。

他抓住小鄧手臂的那只手上還紮着針,因為沈傾剛才的激動,裏面的血液漫上了輸液管。

周遭的一切都好似無聲默片,靜靜播放着他人的急切緊迫, 唯有沈傾一個人無動于衷。

醫生護士匆匆進來,又很快離開, 沈傾甚至沒聽他們在說什麽, 哪怕自己的命在他們口中被給出定論。

他望着開了又關,卻真的沒有出現那道身影的門口,眼眶酸澀,嗓音微弱,态度卻強硬,“不許……他進來。”

小鄧連連點頭, “沈哥你、你好好休息……”

他聲音哽咽, 想着剛才醫生的态度, 有些繃不住情緒,強忍着沒在沈傾面前崩潰,他手腳僵硬地走出去,轉頭就看見靠在牆上閉目的謝拂。

聽見動靜,謝拂睜開眼睛,夙夜未眠的眼中帶着一絲疲憊,可更多的卻是一眼望不到底的空寂幽芒。

“他怎麽樣?”謝拂的聲音平靜而低沉,像是不帶絲毫情緒,又仿佛将一切情緒都壓在了心底,僞裝成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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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睡着了,謝哥,要不你也休息一下?等沈哥醒了我再喊你。”小鄧這回沒再說讓謝拂進去的話。

“不用,我不困。”謝拂在椅子上坐下。

小鄧見人跟沈傾一樣勸不動,只好認命地去給謝拂買飯。

不休息他也沒辦法管,但是買吃的他還是能做到。

走廊裏沒多少人,即便有人也是來去匆匆,從不會在別人身上停留。

此時此刻,謝拂也只是個普通病人家屬。

他倚靠在椅背,後背傳來一股仿佛獨屬于醫院的冰涼,謝拂又想到了沈傾,或者說,從來這兒後,他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想着沈傾。

說不出具體在想什麽,就只是想着那個人而已。

他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對方提出分手那天的模樣,又想到現在的他,指尖顫了顫。

謝拂不是不知道全身感染的人是什麽模樣,會高燒,嗜睡,皮膚發紅,全身水腫,嚴重一點,傷口潰爛幾乎不能愈合……

如果沈傾現在是這樣,那他不想見自己,也不奇怪。

可不見跟不想見,還是有着本質區別。

客觀上的不能見,和主觀上的不想見,也有着明顯區別。

謝拂願意滿足沈傾的願望,但沈傾的願望到底是什麽?

*

傍晚時分,沈傾再次醒來,狀态比起白天要精神許多,燒也退了一些。

不能吃東西,小鄧用棉簽沾水給他潤了潤唇。

“他……還在?”沈傾沒看門口的方向,小鄧也知道他說的是誰。

小鄧猶豫着點了點頭,擔心沈傾反應又激烈,連忙解釋道:“沈哥,謝哥是我叫來的,他擔心你。”

他沒再勸什麽見面,但言語間仍是對他們的撮合。

并非僅僅是為了謝拂,而是他們心知肚明,沈傾哪裏是不想見謝拂。

然而一提起這個話題,沈傾便跟沒聽見一樣,閉上眼睛假裝睡了。

小鄧拿他沒辦法,最終也只能無功而返。

他跟周唯輪流守在病房外,謝拂卻從未走過,他一直坐在這裏,半靠在椅背上,病房裏的沈傾知道他在這兒,就像他也知道沈傾知道一樣。

他們誰也沒聽見對方的聲音,沒有與對方說過只言片語,就只是這樣,隔着病房,知道對方的存在。

凝滞的空氣有些壓抑,呼吸不那麽輕松,沈傾意識越來越清晰,人也越來越精神,他歪頭看向窗外,昏暗的天色令他所看見的視野裏盡是暮色。

病房所在的樓層很高,沈傾只要稍稍擡頭,就能看見遠處的天邊,是夕陽餘晖散落的紅霞,它看起來那樣明媚,卻阻止不了自己退散的腳步。

人類留不住夕陽,更留不住時光。

知道自己或許見不了這個世界多久後,哪怕是象征着暮色的夕陽都變得令人向往。

沈傾伸出手,似乎想觸碰那散落在屋內的那一抹餘晖,然而在這個念頭剛升起時,身體的疼痛便刺激着他的神經,令他的手還沒從床上擡起來便又落下。

心電圖時時反應着他的身體數據,自然也有人知道他剛才的異動。

負責他這張病床的護士匆匆走來,為他檢查挂水和體溫。

護士無論何時何地,都有讓病人心情輕松的義務,即便對方可能很快就離世。

正好沈傾職業特殊,這位護士便語氣輕松道:“我知道您,很漂亮的h國明星,您的電影我都有看,還買了許多海報。”

沈傾沒想到在異國他鄉,在死亡之前,還能遇見粉絲。

不,或許并不是粉絲,人家只是恰好看過他的電影,知道他而已。

沈傾不想說話,此時卻也猶豫着開口道:“謝謝。”

“您的電影很好看,幸運女神會眷顧您。”

沈傾扯了扯唇角,想說如果他真的被幸運女神眷顧,也不至于現在會躺在這裏,但想想說這些又做什麽,說不定還會被認為是對醫院醫生方面有所不滿。

“她可能太忙了。”

護士安慰道:“您說笑了。”

她忙完離開病房前,忽然問道:“需要我幫您請家屬進來嗎?外面是您朋友還是誰,他好像等了很久,我幾次來他都在。”

“如果他知道您醒了,一定會很高興。”

“他很想見您。”

沈傾知道謝拂昨天來的,一直在的意思就是從昨天到今晚,他都在這裏,幾乎沒有離開過。

人在死前怎麽會誰也不想見,有留戀的會不舍,有遺憾的會想彌補,除非是憎惡整個世界,不願意再多看一眼的人,否則沒誰能毫無牽挂。

愛恨嗔癡,哪一個都不饒人。

“我知道了,我暫時……不想見誰。”

他違心地說。

護士只好遺憾離開。

出了病房,她轉頭對謝拂道:“抱歉,他雖然看起來很糟糕,但是他似乎并不想讓你看見他糟糕的模樣。”

謝拂聞言不置可否,“謝謝。”

護士消失在走廊盡頭,整間醫院重新歸于平靜,直到夕陽消失,視野裏盡數暗沉下來。

周唯跟小鄧趕來,兩人精神都不太好,他們比謝拂先來,看起來也更狼狽。

周唯跟謝拂沒什麽話可說,但小鄧對謝拂印象很好,雖然沈傾跟對方分手,但看沈傾的模樣,哪裏是毫無感情,謝拂願意走這一趟,顯然也是對沈傾心有挂念。

周唯去見沈傾。

“你讓小鄧跟我提的我都記住了,你放心,等……後續事我都會處理好,只是你說要留一份遺産給我們就不必了,你周哥我雖然不算富豪,卻也不缺錢,還用不着你接濟,小鄧那邊有我,工資多給點就是了,總少不了他一口飯一個前程。”

沈傾是信得過他的,也沒對他的安排有什麽意見,“那就都幫我捐了吧。”

周唯點點頭,“資金捐了還行,可你的房子車子,還有那滿屋子你用過的東西,你覺得這些能随便捐了或者丢了嗎?”

要是流傳出去,這些東西能炒到高價,但同樣的,沈傾的名聲也會被毀個大半。

總不能他生前是所有人的白月光朱砂痣,死後卻被人玷污了名聲,那他非得從墓地裏爬出來不可。

“匿名……”沈傾提醒道。

可以匿名捐贈。

周唯無奈道:“你覺得你買的那些東西,匿名捐出去,真的能有人用嗎?”

到底是明星,就算沈傾本人沒什麽奢侈的習慣,但在這個圈子,總要出席很多場合,出現在公衆面前,他總不能穿一身地攤貨,家裏的東西都是昂貴大牌,若是捐給貧困地,還不一定能真的到需要的人手裏,就算真的送到了,對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們來說,也未必是什麽好事。

“你想怎麽辦?”沈傾知道,如果周唯想不到辦法,是不會跟他說這些的。

果不其然,周唯聞言想了想試探開口道:“我這裏有個人選,解決你的那些東西再合适不過。”

他還沒說,沈傾卻好像就知道他口中說的是誰。

“謝拂。”

沈傾心裏沒有半點意外。

周唯見他沒有出聲,想來這件事應該是有可能的,便趁熱打鐵道:“他不缺錢,也不缺房子車子奢侈品,還跟你有前任那點關系,再沒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選。”

“周哥,你不是……不喜歡他嗎?”

沈傾不是第一次聽過周唯說,他就不該跟謝拂湊在一起,這樣的人,為什麽勸說他将遺産留給謝拂?

不該半點念想也不給他留嗎?

沈傾一直覺得自己狠心,可有時候,又覺得自己這不算什麽。

“可你喜歡啊。”周唯不贊同,主要是因為不願意接受沈傾自跟謝拂在一起後經歷過的苦難麻煩,并非針對謝拂這個人。

“他也喜歡你。”周唯想想門外的謝拂,心情複雜的嘆息一聲道。

喜歡嗎……

沈傾眉眼微彎,笑了笑。

“那更不應該給他了。”

“別人分手,都是對方的東西仍得遠遠的,哪有……哪有留着專門睹物思人的……”

說罷,他咳了兩聲。

不等周唯繼續說,卻聽門外傳來兩聲敲門聲,随之而來的,還有那道清冷而熟悉的聲音。

“如果是我想要呢?”

謝拂的聲音不算大,剛好讓沈傾聽見,也剛好讓他聽清而已。

沈傾眸光微微閃動,不等思慮更多,便又開始咳嗽起來。

他的嗓子自那場意外後本就難受,時常缺水,如今更是難忍,周唯卻是連喂水也不敢,擔心他因為咳嗽而嗆住喉嚨。

還是沈傾停止咳嗽後,才用吸管喂了半杯。

“謝拂……”

他努力發聲,試圖透過虛掩着的門縫,讓門外的人聽見。

“我們已經分手了。”

謝拂靜靜聽着,似乎在等着看對方還能說什麽。

“我知道。”

“你不用來的……”沈傾微微閉眼道,“無論我病了還是死了,你都不用來的。”

謝拂仰頭望着前上方,但其實雙眼裏什麽也沒映出。

只默默回了句:“我知道。”

我知道。

所以沒有其他原因,只是因為他想來而已。

周唯不知何時離開了病房,沈傾和謝拂卻都沒結束這場時有時無的交流。

病房們關着,隔着說話其實很難聽見,但不知道為什麽,哪怕只是隐約的聲音,沈傾也能清楚謝拂在說什麽,而謝拂更是沒什麽阻礙。

“我在走廊,這裏除了牆就是病房和燈,空蕩蕩的,看不見什麽人。”謝拂對沈傾說着自己身邊的情況。

“椅子很舊,還有點冷,這裏的氣溫很低,遠不如國內。”

沈傾知道謝拂喜歡只穿一套衣服褲子,這樣的他坐在走廊,一定是冷的。

他動了動唇,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勸他走嗎?還是關心他?

這些都不合時宜。

猶豫這麽片刻功夫,沈傾便又聽見謝拂說起了其他的。

“你病房有窗戶,能看見外面嗎?”

醫院的設施還算不錯,沈傾這間無菌病房是有玻璃的,他想了想道:“能。”

“有月亮嗎?是什麽樣?”

沈傾不能說太多話,卻還是努力為謝拂描繪他看到的畫面。

或許也不是他看到的,而是他想象的,因為他的身體一直屬于發熱狀态,區別只有體溫高低。

他有時也難以确定,自己看到的到底是真的還是他的幻想。

畢竟,連謝拂,他都能幻想出來。

“一點也不圓……”

他艱難道:“很亮,但是……我、摸不到……”

他想觸碰夕陽,身體不允許,他想摸摸月光,月光的溫柔卻不是對着他。

他想要什麽,好像就得不到什麽。

明明于他人而言,都是很稀疏平常的東西,對他而言卻是難上加難,癡心妄想。

謝拂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麽,或者能說什麽。

不等他想好措辭,便聽見裏面的人道:“算了……”

“反正也不是我的。”

心中那份堵似乎越發濃重幾分,“為什麽不是,只要你想,那就是你的。”

語氣自然平靜,只是語速比尋常稍快了一分。

卻再沒聽見沈傾的回應。

直到過了不知道多久,病房裏傳來低低的,壓抑的難受動靜,謝拂知道,沈傾又在疼了。

應該是說,他時刻都在疼,不過是當注意力注意到疼這件事上時,這種被忽視的疼痛便會加重幾分,令人難以忍受。

清醒着的沈傾不會像昏迷的他那般喊謝拂,向他哭訴自己的委屈,他只會一個人默默忍着,盡量不讓別人知道,這個別人,尤其又指謝拂。

謝拂站起身,活動了下略微僵硬的身體,腳步聲在寂靜的走廊裏格外明顯,原本快要昏睡過去的沈傾又被這聲音叫醒,他聽着謝拂在門外走動,感受着對方的存在,想象着對方的……

思緒戛然而止。

耳邊似乎傳來那人的聲音。

“小七。”

“如果,有人知道能治你的辦法……”

“誰?”沈傾語氣裏帶着些不可思議,可他連謝拂的話都沒聽完,何嘗不代表着他心裏的急切和期待?

轉瞬之間,他心中情緒如波濤翻湧,浪花掀起後又重回平靜。

是誰又有什麽用呢?

他現在這個情況,一覺睡過去還能不能醒過來都不知道,明天早上的太陽都是奢侈,就算真的有人能救,于他也是沒用的。

“來不及了。”他嘆息道。

或許是因為知道謝拂在,他心裏竟然沒有太多的不舍。

生死命運這東西,瞬息萬變,誰又能徹底掌控?

人類每天每分每秒都有人意外死亡,他也不過是其中一個而已,算不上什麽特別。

如果非要說特別,那也只有他的身份,令他的死亡會被無數人知道。

會被無數人引以為戒,當成反面教材。

看啊,就是那個大明星,為了整容賠了性命,明明都死裏逃生了卻還要自己找死。

他會成為一個笑話。

心裏這麽想,沈傾卻并沒有太多的後悔,大概是因為,如果再來一次,他也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

“如果真的有,那就……請他多救治其他人吧。”

他來不及,但總有人是來得及的。

謝拂默然半晌,最終沉沉應了一句:“好……”

沈傾困了,他本就嗜睡,跟謝拂說完話,精神消耗一空後,便要漸漸睡去,在他睡之前,謝拂出聲對病房門口說了最後一句話。

“我不怕看見你。”

他從不怕看見現在的沈傾,或許其他粉絲看見會脫粉,可他永遠不會。

沈傾其實可以多給他一點信任。

病床上,沈傾默默睜開眼,他動了動唇,明明戴着呼吸機,卻依然覺得自己似乎喘不過氣,呼吸不過來,心裏那一絲疼還沒反應過來,眼淚無聲無息滑落。

身體的本能反應總比大腦快。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沈傾依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他閉上眼,假裝已經睡了,但那本該說出的回應卻在心裏反反複複,沖擊着他的心防。

可是他怕啊。

謝拂不怕,他怕啊。

他怕謝拂,更怕謝拂眼裏映出自己的倒影。

*

雖然有醫院竭力搶救,但沈傾的病情還是急劇加重,之後更是連續昏迷好幾天,別說說話了,醒都沒醒過來。

醫生對此也搖搖頭,“病菌已經破壞他全身的安全系統,在他的身體裏紮了根,根本無法祛除。”

“抱歉,我們也沒有辦法。”

周唯還不死心地想要追問,謝拂卻對沈傾的情況心知肚明。并沒有什麽想問的,他只想等沈傾醒來。

等他醒來後……

謝拂不知想到了什麽,轉頭對正在偷偷抹淚的小鄧道:“麻煩幫我買一樣東西。”

半個小時後,小鄧帶着他買的東西回來了,“沈哥,你要這東西是……”

謝拂沒解釋,只是淡淡說了句,“有用。”別的再也沒了。

沈傾在兩天後醒了,醫生向謝拂幾人微微傾身,“抱歉……我們将病人轉移去普通病房,有想見的人,想說的話,都可以說。”

言下之意,沈傾也就這會兒時間了。

謝拂那因為睡眠不足而供血不足的腦袋,有一瞬間頭暈。

他閉了閉眼,拍了一下滿臉悲怆的小鄧的肩,“幫我一個忙……”

小鄧紅腫着雙眼,只是沒能反應過來。

小鄧吸了吸鼻子,“謝哥你說。”

*

沈傾是在陽光的沐浴下醒來的,明亮又溫暖的病房讓他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這裏不是重症監護室。

他下意識想要擡手揉揉眼睛卻後知後覺發現,手上沒有輸液管。

“沈哥你醒了!來喝水!”小鄧眼睛有些紅腫,卻總算沒有哭。

其實明明早知道有這一天的,但當它到來時,依然令人心痛不舍。

沈傾感受着病床被搖起來,視線越來越高,也越來越能與小鄧齊平,眼神空了一瞬後,又迅速恢複平靜。

“我感覺好多了。”沈傾喝完了一杯水,對小鄧禮貌笑道,像是什麽也沒察覺一般。

“你們……倒也不用再擔心我。”他意味深長道。

轉頭望向窗外,有些遺憾此時不是夜晚,否則說不定還能看到謝拂問他的月亮。

不過,有太陽也是好的。

久違的日光浴令沈傾精神了許多,他閉着眼睛迎着陽光,想象着自己在陽光下融化的情景,那一定很夢幻,很美麗,很浪漫……

然而不等他想象完,便聽見小鄧的聲音猶豫着道:“沈哥,其實我們還準備了禮物,就是……就是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沈傾難以想象,他現在這種情況,究竟适合收什麽禮物。

但他依然睜開眼,捧場道:“是嗎?什麽?”

小鄧叮囑道:“你先确定,不要緊張。”

沈傾心裏更疑惑了。

不等他想明白,就見一道身影自門後出現。

颀長的身影在病房裏顯得格外高大,尤其是那道沈傾極為熟悉的聲音。

“是我。”

許是因為見到人而太過怔愣出神,難以反應過來,沈傾看着謝拂一步步走近,直到對方距離他不過一米,才如夢初醒般驚起,瞬間想要躲起來,

然而他的動作不比謝拂快,在他要将被子蒙住腦袋時,謝拂的手抓住了被子。

“躲什麽?”

沈傾的身體輕微顫抖,不是害怕,是緊張,是着急。

被子被抓住,他找不到躲藏的地方,急得快哭了,偏偏謝拂還問出這麽一句話。

聞言,他只覺得胸腔中滿腹的怨憤和悲意想要傾吐,卻在視線落在謝拂臉上時頓住。

察覺到他沒有再掙紮,謝拂也不再抓着被子,他松開手,轉而理了理臉上的眼罩,對着沈傾道:“我不看你。”

“我沒反悔。”

沈傾眼眶微紅。

小鄧轉過身,背對着他們,一個人默默落淚。

周唯也去了角落,将病房內最大的空間都留給他們。

謝拂笑了笑,伸手尋摸了片刻,才尋到沈傾的手,仔細觸摸,便能發現上面針孔。

手上的浮腫比其他地方也不遑多讓,謝拂認真回憶,才能從觸感上回想起和從前沈傾的手相似之處。

他沒有摘下眼罩,視野中除了一片黑暗,還是一片黑暗。

但即便黑暗,也沒能影響他對沈傾心理的判斷。

“別怕,也別多想。”

他擡手想要摸一摸沈傾的臉,卻又在一瞬的猶豫中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握着顫抖的手,雙手交握,仿佛将對方緊緊保護住。

“對不起。”

“讓你提心吊膽、忐忑不安了。”

“我只是……想讓你看一看我。”

“小七,你不想再看看我嗎?”

此言一出,沈傾強忍着的眼淚頃刻之間如洪水般泛濫成災。

他卻無暇他顧,用力眨了眨眼睛後,才将勉強清晰的視線落在謝拂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臨死前的錯覺,他總覺得,眼前的謝拂有哪些地方不太一樣。

但具體卻又說不上來。

似乎是,雖然依然笑了,但那個笑容是帶着與生俱來的淡漠冷意,并不如從前見過的溫暖。

可眼前的謝拂更令他覺得親近歡喜。

具體到底是為什麽,他已經不想也沒有時間去追究探尋。

如謝拂所想,他此時的他,只想多看看。

再不看,就沒了。

“對不起,我好像把你偶像弄丢了。”沈傾自嘲一笑。

現在的他,不像是從前光鮮亮麗的大明星,更不像熒幕裏光芒四射的傾城。

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虛弱難看的病人。

不知為何,聽見這句話,謝拂心裏對于一開始決定以粉絲的身份的行為更後悔了幾分。

向來只會往前走的,從不會回頭的謝拂,平生頭一次,有了想倒帶重來的想法。

下一次,他絕對不認領粉絲的身份。

“偶像高高在上,傾城存在于虛妄,只有小七是真實的。”

“無論你信不信,我追求的人,從來都是你。”

事到如今,似乎也沒有再尋求真假的必要,謝拂願意出現,願意以這種方式出現在他面前,沈傾便願意相信一回,眼前的謝拂,是真的純粹為了他而來。

“我生在七月初七。”沈傾笑盈盈道,“所以叫小七。”

“要記得啊。”

“好。”今天的謝拂很好說話,沒什麽不答應的。

陽光很暖,然而沈傾卻感覺越來越冷,他想往謝拂懷裏靠,卻又克制住了,只是抱着被子可憐兮兮像是在撒嬌道:“我有點冷……”

或許是因為太冷,令他眼前也逐漸出現幻覺,不,不是幻覺,只是模糊了視線,他竭力想要看清謝拂,卻發現自己怎麽留不住他的模樣。

他緊緊握住謝拂的手,自以為很用力,可實則軟弱無力。

“謝拂……”

微弱的聲音傳入謝拂耳中,他若無其事地湊地更近了些,想要将沈傾摟在懷裏,卻又礙于對方身上的傷,不好輕易觸碰。

“如果有下輩子,你、你別……粉我了……”

沈傾想笑着用輕松的語氣說出來,卻不知道他的聲音已經微乎其微,眼前忽明忽暗的視線告訴他,他時間不多了,留不住的。

“……好。”謝拂聲音微頓,喉結微動,低沉的嗓音好似有千言萬語未說盡。

沈傾還想說很多,他還有很多話,比如要謝拂好好生活,下輩子可以盼一盼,這輩子就忘掉他,想說他其實還想跟他複合,想說他已經不介意謝拂到底喜歡誰了,反正都是他演的……

可這些話都來不及說,在隐隐覺得自己再無力睜眼時,沈傾最終只說了一句話。

“不要看我……”

謝拂,不要看我。

想要摘下眼罩的手一頓,半晌,謝拂終是放下,将已經聽不見他聲音的沈傾抱在懷裏,湊到他耳畔,低低應了一句:“好……”

*

病床連同床上的人一起被推走,醫護人員皆離開,就見小鄧周唯也不在,整間病房只剩下謝拂一個人。

他站在窗邊,緩緩摘下眼罩。

陽光不再隔着眼罩,而是直射進他的眼睛,謝拂卻沒有看它,反而落在了窗戶玻璃上的人影上。

玻璃裏的謝拂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卻有一雙明明齊全健康,卻仿佛什麽也沒裝下的眼睛。

不過一眼,謝拂便轉身背對着窗戶,沒有再看。

他懷疑自己被沈傾傳染了冷意,明明沐浴在陽光下,卻仿佛身處寒冰,冷入骨髓。

剛剛哭過的013抽噎了兩下,才忍住繼續哭的沖動,強作鎮定,想要出聲安慰謝拂。

“宿主別擔心,雖然小七因為你命運更慘,但是你沒有害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對他好,不會扣太多業績的。”

謝拂沒反應。

013絞盡腦汁,試圖繼續安慰他,轉移他的視線,“對了,咱們這個任務,要等脫離這個世界,才能看到任務結果,宿主放心,現在沒出來不是因為成績太糟糕。”

“我沒有想它。”謝拂終是出聲道。

他也沒有在乎這個任務。

自從知道沈傾出事後,他就沒想過它會完成。

雖然以前沒有失敗過,但他不是輸不起的人。

“那您是……”013小心翼翼問。

“下次,如果有其他人來這個世界做這個任務時,最好提醒他,不要在沈傾面前放鏡子。”謝拂想了想道。

“他不喜歡。”

013又淚奔了,躲進了精神空間。

但它在此之前,還不忘跟謝拂說:“這個組的任務是唯一性,錯過了或者失敗了,都不會再有了,宿主您想的根本不會發生,這個世界不會重來,小七也不會重生。”

謝拂微微一愣,望着窗外的目光變得更為幽深。

“沒有了嗎……”

沒有了啊。

*

沈傾死前便安排好了身後事,後續處理很迅速,唯一有争議的地方也只有他的不動産和生前使用過的東西。

沈傾死前是說要捐了,但後來跟謝拂見面,還說了話,看那個态度,顯然是和好的,這種情況下,周唯便想做主把那些東西交給謝拂。

好在沈傾生前雖然說了口頭遺囑,卻沒有找律師公證,他想要把東西給謝拂并沒有那麽麻煩。

也是知道謝拂不缺錢,就算以後有了新歡,看在過往舊情的份兒上,也不至于糟蹋了沈傾的東西。

謝拂沒理由拒絕,幹脆接受了。

“這是鑰匙,你可以封存可以擺着,但是我不希望你随意糟蹋它們。”

“我知道。”謝拂接過鑰匙,卻沒跟周唯說什麽多餘的話。

他們之間只有沈傾,還不如小鄧,沈傾不在了,他們也沒什麽好說的。

小鄧現在依然跟着周唯,“周哥,你還不放心謝哥嗎?他雖然年輕,但處事成熟,為人也念舊情講義氣,咱們根本不用擔心那些東西落在他那兒會怎麽樣啊。”

周唯沒好氣地看着他,“你還跟我吹個沒完了是吧?”

“我當然知道他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畢竟在照顧沈傾的那些天他也不是白來的,不難看出謝拂為人穩妥,是個可以信任的人。

“只是現在沒有,可以後呢?”

“他總要結婚交往,擁有新的,沒有沈傾的生活。”

“跟我們一樣。”

小鄧的心忽然有一瞬間冷卻。

是啊,生活還要繼續過,這個世界上,是不會因為幾個人的消失而停止運轉。

沈傾去世的消息最終還是被公布在了網上,微博瞬間卡爆,等到能再次上線登錄時,無數網友粉絲和吃瓜路人在沈傾微博下面刷屏。

“不可能!都是假的!誰放的這種假消息?小心吃牢飯!”

“哥哥剛結束一部劇,現在應該還在休息,沒興趣跟你們玩這樣幼稚無趣的游戲,勸你們趕緊認錯自首!”

“哥哥,你被盜號了,趕緊出來說一聲啊!”

然而無論他們怎麽call,微博就是沒有其他動靜,直到一個小時後,警方出面證明微博上的消息确實千真萬确,沈傾已經登記死亡。

隐隐已經有了猜測的網民們快瘋了,紛紛跑到自己微博裏哀嚎!

至于為什麽不去沈傾的微博?不過是對逝者的尊重。

“我不信!哥哥怎麽可能突然去世了!到底怎麽回事?!”

無數猜測和言論在網上掀起,粉絲們追求一個答案,黑粉們四處造謠,說什麽的都有,純路人只吃瓜,什麽瓜都會啃一啃,簡直群魔亂舞。

原本還想看看能不能隐瞞沈傾去世原因的周唯無奈之下,也只好公布了沈傾的死亡原因。

死于手術感染。

這個結果對粉絲來說毫無疑問是個重大打擊,雖然沈傾做手術祛除疤痕無可厚非,但若是別的不知道沈傾的聽了,恐怕都會以為他是整容,這個名聲無論是對沈傾還是對沈傾的粉絲來說都不好。

可事實如此,若是粉絲不能接受,那也只能算了,畢竟人都沒了,還争什麽呢。

黑子們倒是想跳,然而暗中似乎有人一直壓制着,讓背地裏想要亂來的人根本沒找到機會,等有機會了,也錯過了時機。

沈傾死了,屍體火化,葬入了雲山墓園。

在謝拂的堅持下,葬禮是他主持舉辦的,對此,謝家頗有微詞,可想想沈傾都已經沒了,他們現在反對,也不過是惹謝拂不高興,便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在葬禮那天除了謝大哥夫婦外,其他人并沒有到場。

地上的墓碑上貼着沈傾的照片,不是劇照,而是他本人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神采奕奕,渾身洋溢着自信驕傲的模樣,不如謝拂印象裏的沈傾沉靜,卻同樣耀眼。

謝大哥看着墓碑上的愛人謝拂四個字略微皺眉。

“天色不早,也該回去了。”謝大哥提醒道。

謝拂彎腰将一束玫瑰放在墓碑前。

“雖然好像百合或者菊花更适合這裏,也更适合這個場景,但我莫名覺得你應該會更喜歡玫瑰。”

“這次送玫瑰,下次送其他的。”謝拂輕語道。

*

回去的路上,謝大哥有意跟弟弟聊天,便讓謝大嫂開車,兄弟倆坐在車後座。

“之前一直不知道,這事兒怎麽不跟家裏人說呢?突然才告訴,難道是不想告訴我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沈傾的變故,弟弟回家後整個人都比以前沉默不少。

話少了,性子也更加沉穩,但過于沉穩的影響便是他似乎沒以前那樣有精神,愛熱鬧。

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

“沒有,只是覺得他是我男朋友,是我的事,不應該影響到家裏。”

“你們跟他沒關系。”

“跟他有關系的是我。”

謝拂不愛麻煩別人,自己的事自己做,當然,也不希望別人麻煩他,特殊情況除外。

謝大哥別的沒感覺到,倒是在謝拂身上看到了分寸和懂事,不由感到欣慰,回家後還在謝父謝母面前誇了誇。

“真不錯,談個戀愛就長大了。”謝父謝母對這個消息顯然也很滿意,他們各自欣慰着兒子能成家立業了,便開始琢磨起讓謝拂上班相親的生活。

上班就不說了,謝拂願意去公司養老,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也沒人管。

可相親……絕對不行。

謝大哥皺眉思考片刻後勸道:“你們覺得小弟現在長大了成熟懂事了,可成熟的人不會無條件贊同父母的,況且沈傾剛出了這事,你們這麽做合适嗎?”

聞言,謝父謝母忙解釋道:“我們也不是要他現在就開始,總要給他時間。”

“人都走了,活着的人總還要繼續生活,哪能一直沉浸在悲痛中。”

要是沈傾活着,且真的跟謝拂一直在一起,走下去了,他們也不會反對,可現在不是沒成嗎?還不能讓他們為自己兒子打算一下未來了?

謝大哥放心了。

他也是這麽想的,事實上,所有人都是這麽想的。

沒人會因為死去的人而影響活着人的生活。

他們以為謝拂頂多難過幾個月,大不了了難過個一年半載,之後總會好的。

所以即便謝拂幾乎兩三天就會去墓園一趟,每次都會待上一兩個小時,他們也只當而已念舊情,重感情,雖然對象是一個死人,但也不是壞事便由着他去。

謝拂每天的日常除了在公司養老摸魚外,便是去沈傾的房子裏住着,周末回家陪父母親人,倒是去墓園的次數就沒有降下來過。

他不結交朋友,也不到處旅游,沒有發展更多的興趣愛好,仿佛這個世界上,屬于他的生活已經被安排好了,他正在按部就班地完成。

這樣的生活過了一個月,謝家人暗暗皺眉。

兩個月,謝家人隐晦暗示。

三個月,謝家人坐不住了,他們找到了謝拂以前認識的朋友,試圖讓他們去找謝拂玩,影響他,将他帶入更正常的生活。

是的,他們認為謝拂規律的生活不正常。

然而那些朋友也一個個都無功而返。

連他們都勸不動謝拂,謝父謝母終于着急了。

“有家不住住外面像什麽話?我跟你媽這把年紀,就想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的,你連這個願望都不願意滿足我們?”

謝父在周末的飯桌上态度強硬道。

他跟謝母一個扮紅臉一個扮白臉,謝拂不是沒看出來,但是好歹是父母,便沒有拆穿。

他留下來多住了兩天。

他還是住在原來的房間,裏面的東西擺設似乎都沒動。

謝拂站在屋裏,腦海裏不由自主浮現出了曾經跟沈傾在這裏時的情景。

雖然只是一閃而逝,卻也讓013察覺到了端倪。

“宿主,您是想小七了嗎?”

謝拂神色頓了頓,片刻後道:“嗯,是想到了一點。”

013無法從謝拂臉上看出什麽情緒和心情,說話比較謹慎,“宿主,您喜歡上小七了?”

謝拂沒回答。

他不知想到了什麽,起身去了屋裏的儲藏室,然而當他推開門一看,卻見裏面原本被擺滿的儲藏室,此時變得空空蕩蕩,原來的那些“沈傾”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013驚呼一聲,“宿主,小七不見了!”

謝拂眸光微暗,一言不發地走出房門,正對上似乎鬼鬼祟祟來偷看的謝大哥。

“你幹什麽?吓我一跳。”謝大哥見他突然出來,慌亂間,忙倒打一耙。

謝拂語氣有些冷,“我還想問你們,在我房間裏幹了什麽。”

明明他的語氣并不像有多生氣,不過是略冷淡了些,算不上興師問罪,可謝大哥就是知道,謝拂說的是什麽。

他皺眉對謝拂道:“你這麽久沒長住,我讓傭人打掃你的房間怎麽了?儲藏室亂糟糟的,我讓傭人整理一下又怎麽了?都是些老舊又沒用的東西,你還留着做什麽?”

“東西在哪兒?”謝拂也不說其他,直接問道。

謝大哥被他質問的話氣得一怒,“謝拂,你這是跟誰說話?”

“跟沒經我同意就扔了我東西的人。”謝拂态度也算不上好,說話更是直接怼。

“我是你哥,還能害你嗎?”謝大哥頭疼道,可是沒辦法,出這一招就是他理虧。

謝拂也不問別的,就這麽固執地看着他。

謝大哥被看得心虛,最終不得不道:“行了行了,別抓着我那點事不放。”

“東西我交給別人賣去二手市場了,賣來的錢,都以你和他的名義捐給了福利院,也不算沒用,反正你留着也沒用,不如再次利用一番。”

謝大哥越說聲音越小,本來嘛,無論他出于什麽心理,在沒經過謝拂同意的情況下,就把他的藏品拉出去賣了,換了誰也受不了。

謝拂什麽也沒說,直接轉身回了房間,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謝大哥被關門外的,碰了一鼻子灰,可偏偏理虧的是他,還不能找回去。

心裏一邊罵一邊吐槽謝父謝□□詐,做什麽事都要他先打頭陣。

這個頭沒打好,他們就見狀收手阻止,這樣他們也不虧,還能維持在謝拂面前開明的假形象。

要是打好了,那就更不用說了。

謝拂心裏清楚,所以他并沒有猶豫,也沒有拖沓,轉身回屋後,便收拾起了屋內一些自己的東西,等他裝箱完畢,提着行李箱開門,剛走沒兩步,就見謝大哥腳步匆匆走來。

“謝拂!”他一把扯過謝拂的手臂,怒氣沖沖道,“你還要鬧到什麽時候?!”

“鬧?”謝拂語氣帶了一絲疑問。

“我擅自做主把你的東西賣了是我不對,你要是喜歡,我可以給你全部重新買回來,但是你不能用一言不合就離家出走來威脅我們!”

謝大哥從沒有謝拂會這麽難搞過,就算是以前不聽話的時候,也頂多是給他一個白眼,可現在他不給白眼,直接一個眼神都不給。

“你們誤會了,我沒有鬧。”謝拂語氣平靜道。

“那你提着行李箱難不成是要去扔垃圾?”謝大哥指着他的行李箱質問。

謝拂低頭看了一眼後道:“我确實沒有鬧。”

“我是認真的。”

謝大哥:“……”

謝拂擡頭,“大哥,多謝你和爸媽的好意,但是我已經二十五歲,人生已經過了三分之一,不是小孩子。”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只是你們不知道而已。”

謝拂錯身要走,謝大哥抓住他的手臂,也裝不下去了,直白道:“那你說,你到底要什麽?沈傾已經回不來了,難道你還要在他的房子裏住一輩子不成?”

“我們從來沒反對你們在一起,但也是你們自己走到這一步的,現在希望你能走出來,過得更好,你說說,也是我們錯了嗎?謝拂,你是不是沒有心?”

謝大哥一語中的,大概連他自己都沒想到。

謝拂眸中閃過一絲複雜。

他确實沒什麽感情,對待每個人,也不過是按照要求或者規則來。

就像他能對沈傾專一,他也會孝順父母,友愛兄長。

但這些,都排在沈傾之後。

哪怕沈傾不在了,也不會越過去。

既然謝家不贊同他一直記着沈傾,念着沈傾,那他只好盡量少出現在他們面前,該他做的他也不會少,這大概也是一種孝順。

“你們沒錯。”

“只是恰好你們希望我得到的,是我不需要,也不想要的。”

“家裏就拜托你了,我下個周末再回來。”

說罷,謝拂便腳步不停,繼續離開,直到他出了別墅,也沒有人追上來,看來也是真生氣了。

“宿主,為什麽你要跟他們鬧僵呢?這是你在這個世界的親人啊。”

“我知道。”謝拂淡淡道。

為什麽不用更溫和,或者更示弱的辦法?謝拂也認真想過。

不是因為想不到,更不是因為沒有,不過是因為……

“都在讓我忘了他。”

謝拂語氣幽深,明明是平淡的不帶一絲感情的話,卻還是令013感到了一種不太明顯的不悅和悵然。

“他們都在忘掉他。”

沈傾是明星,可即便是明星,在一段時間過後,沒有新的消息動态,也會沉寂下去。

幾個月後,沈傾微博下活躍的人越來越少,現在還好,若是再過一段時間,黑粉都會懶得黑他,又過幾年,粉絲也會投入新的生活,十幾年過後,還記得他的,大概也只有真愛粉和往期影視劇美人的顏值粉了。

就連從前跟沈傾關系最好的周唯和小鄧,現在也沉浸在自己的新生活中。

周唯又挑了兩個好苗子,開始帶新人,未來培養不出另一個沈傾,只要有他一半也足夠新人吃一輩子。

小鄧不想當助理,周唯便把他安排進公司裏其他需要每天上班打卡的部門,小鄧很高興,現在正在努力賺錢買房,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娶個賢惠漂亮的老婆,幹勁十足。

謝拂不是說不能忘,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沒有必要對別人念念不忘,尤其還是一個死人。

他只是有那麽一丁點兒的不高興,真的只有一丁點兒,或許還算不上不高興,不過是微微發堵。

沈傾在生前最希望別人看見他、喜歡他,如果被他看見這些,大概會難過。

“別人都可以忘掉,可以認識新的人,喜歡新的偶像。”

“我不行,謝拂不行。”

“謝拂這一生,就是為了沈傾而來。”

“從生到死,只為他一人。”

也只愛他一人。

哪怕是沈傾不在了,這場以愛為名的戲也要繼續演下去,不過是成了獨角戲而已。

*

此後數十年,謝拂就如他所說,認認真真地在演這場漫長的獨角戲。

他認真活着,不為生存奔波忙碌,也不為交流而刻意交友,每天做的事不過是工作摸魚看書鍛煉,周末去陪父母親人吃飯,還有從沈傾的房子裏尋找對方曾經住過的痕跡,以及沈傾人生軌跡的蛛絲馬跡。

沈傾是個什麽樣的人?又是為什麽長成這樣的人?

這道名為“沈傾”的題目,謝拂足足研究了一輩子。

在知情人眼裏,他就跟苦行僧似的,不抽煙喝酒打牌花心,多年過去還對他的初戀念念不忘,圈內其他人對此既嫌棄又敬佩。

嫌棄于他的“胸無大志”,敬佩于他的專一癡情,多年未改。

這一日,謝拂如往常一般,來墓園陪沈傾。

這些年來,他幾乎兩三天就要來一次,有時只是單純說說話,有時卻會在這墓前枯坐半天,時間不一,有時天氣不好也會缺席,但是這樣的生活,他過了許多年。

這日謝拂到時,卻沒想到會看見另外兩個陌生人站在沈傾墓前。

因為沈傾的葬禮并沒有公開,網上沒人知道沈傾葬在哪兒,能來祭拜探望的,也只有認識的人。

可謝拂不認識她。

中年婦女身後陪着一個年輕女生,對方給她提着包,中年婦女則是将一束桔梗花放在墓前。

“抱歉,從前一直不知道您睡在這裏,今後有機會,我會再來看看您的。”

皮鞋踩在石階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中年婦女轉頭看去,對上渾身氣質淡漠,模樣英俊,卻依稀能看出并非年輕人的人。

“抱歉您是?”中年婦女見他走向沈傾的墓碑,便起身退來到一旁。

謝拂将桔梗花往旁邊挪了挪,将手裏的玫瑰放下。

“他不喜歡桔梗,下次來,你或許可以帶上月季。”

中年婦女這下再傻,也知道謝拂是沈傾的親人了,笑着歉聲道:“抱歉,下次我會記住的。”

“我年輕時是他粉絲,他曾經在精神上幫過我許多,這麽多年我都很感謝,請問您是……?”

謝拂黑色的襯衫仿佛陽光也散不開的濃墨,即便吸收再多的熱量,也化不開他眉眼間一星半點的冷淡疏離。

“我是……愛他的人。”

*

這個世界,謝拂一生無病無災,活到了七十來歲,倒也算長壽。

大限将至那一天,他躺在陽臺上曬太陽,沈傾的房子在幾十年前還是新樓新房,幾十年過去,也免不了老舊過時,但謝拂依舊沒有離開。

他甚至沒有翻新,這裏依舊留着許多沈傾存在的痕跡,人到了老年,有時謝拂都仿佛覺得沈傾還在。

他正在陽臺另一張椅子上坐着,時而看雲,又時而看他。

謝拂的眼中逐漸出現那道年輕的身影,陌生又熟悉。

“……沈傾。”

那人似乎轉頭看向他,眼神詢問他做什麽。

謝拂卻只是這麽看着他,久久不語。

直到那道身影越來越淡,謝拂的視線也越來越沉,才聽見一聲微弱的嘆息。

“我可以愛你,一輩子,你……”看見了嗎?

謝拂漸漸閉上眼,同時跟随他一起沉睡的,還有那句埋藏在他心底深處,許多許多年,從來沒有洩露過一個字的——

我想愛你。

*

雲州城商賈謝家。

下人們往來匆匆,面露急色,“大夫呢?大夫請來了嗎?”

“來了來了!在路上了!”小厮跑得滿頭大汗,最後還摔倒在地上。

“大少爺正在發熱,小心老爺見到你這副沒出息的樣子,就不是打你棍子那麽簡單了,說不定還要把你從大少爺身邊趕走!”一個老嬷嬷恐吓道。

圓胖的小厮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娘,我起來了起來了……您一定要幫我說說好話啊!”

“都是那李家幾個成天不幹好事兒的,見我們少爺落單就來欺負他,他們人多勢衆,我怎麽攔也沒攔住,争執之下,大少爺才不小心掉進湖裏,都是那些王八羔子不幹人事!”

老嬷嬷手指點了點他額頭,“你給我小點兒聲,那些少爺也是你能議論的?去,趕緊給我迎大夫去。”

說曹操曹操到,小厮走向門口,就見已經有下人領着一名青衣藥郎進來,兩人走過穿花游廊,然那小大夫容貌清隽,一身青衫猶如穿了一身雲煙雨霧,染了幾分朦胧幽色,小大夫本人更是面帶三分笑,還未開口多言,便已然多了幾分好感。

“病人在哪兒?”

“在這兒!在屋裏!小大夫您……”

“我姓虞。”

“虞大夫您快跟小的來!”小厮領着年輕的虞大夫就往後院走。

“老爺!老爺!大夫來了!”

謝富商匆匆起身,忙對着進來的虞大夫拱手道:“勞煩大夫,只要能治好我兒,酬勞不在話下。”滿口商人的壕氣。

虞大夫走上前,坐在床邊,見床上躺着的年輕男子眉目隽秀,只是眉心多褶皺,倒像是多思,身體輕顫,面色發白,卻冒着汗。

他剛将手搭上這年輕郎君的手腕,卻反而被對方一把給抓住,力氣大得驚人!他竟一時掙脫不開。

謝富商尴尬,“這……”

虞大夫回神後,笑眯眯道:“無事,我有銀針,可将謝少爺喚醒,一直昏睡也不好,容易有些小動作,比如認錯人什麽的,只是或許會有些疼,不知謝老爺……”

謝老爺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咬牙同意,“虞大夫您盡管治,我兒就拜托您了!”

他是個疼愛兒子的,平時便對這個命途多舛的大兒子多有疼愛,如今兒子落水久不醒,他自然也着急,想着疼一下也總比壞了身體好。

謝拂頭疼得厲害,眼睛也沒能徹底睜開,只半眯着。

恍惚中,他似乎看見了那個夢裏的人,在對方靠近時,不由将對方緊緊抓住。

他動了動唇,似要說話,卻什麽聲音也沒能發出。

只有雙唇動了動口型,以及那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氣聲。

“小、小七……”

虞大夫正要紮針的另一只手動作一頓,狐疑看了明顯沒醒的謝拂一眼,下一刻,那根一看便有些駭人的銀針便刺入謝拂抓着他的那只手的穴道上。

謝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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