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餘生願8
第53章 餘生願8
夏日的夜晚, 風中也帶着夏天的暖意。
只是這暖意一多,聚集在一起,久而不散, 便成了悶熱。
室內吹着溫度适宜的空調, 卻依舊無法阻止額間滲出的些許細汗。
謝拂抽出紙巾給封遙擦了擦額間的細密的汗意,一同擦去的,還是唇上那抹別樣的酒意。
至此, 一切痕跡皆無。
滿桌飯菜幾乎未動, 夏日的天,飯菜不容易冷, 此時還散發着陣陣熱氣和香氣, 都是招牌菜, 或者是一些大衆口味會喜歡的菜式, 足以見得點菜的人并不知道一同吃飯人的口味,便只好選擇一些不會出錯的菜色。
謝拂一一品嘗過, 味道都不錯, 不過這會兒已經沒有剛出鍋時的美味。
但他依然拿着筷子, 慢條斯理地吃着桌上的所有菜。
菜品雖多, 份量卻并不多, 謝拂吃着,封遙醉着, 屋中沒有任何人的說話聲,他們互不打擾,仿佛身處在不同世界的兩個人。
謝拂的手機響了鈴, 他接通電話, 裏面傳來蘇言的哀嚎聲。
“拂哥, 你啥時候回來?上次封家人的案子查到的拐賣鏈落網, 甄隊正要我們加班整理卷宗和文檔,我們需要你,你忍心看我們天天熬夜禿頭嗎?”
謝拂任由對方哀嚎一陣,才悠悠道:“我在赴宴。”
“赴宴?哦,你在跟封家的人吃飯對吧,別吃了,趕緊來陪我們一起禿頭。”
謝拂淡淡瞥了屏幕一眼,仿佛通過屏幕正在瞥電話那頭的人,蘇言莫名其妙在夏夜裏感到一陣陰風。
“還沒吃完。”謝拂說罷便挂了電話,絲毫不聽對面哀求。
Advertisement
蘇言洩氣地看着手機屏幕,沒好氣道:“我們在加班,他在吃飯,嫉妒使我面目全非,這是什麽雙标的世道啊……”
程清清看了他一眼,将手裏的文件交給他歸檔,“淡定點,想想那還是別人請的高檔餐廳,是不是更嫉妒了。”
蘇言:“……”
謝拂并不是敷衍蘇言,好吧,就是敷衍,但也是光明正大、理直氣壯的敷衍。
挂斷電話,他轉頭看向桌上還剩一半的菜,不知過了多久,輕輕呼出一口氣,幽幽說了句:“還沒吃完……”
說罷,他當真繼續吃了起來,有條不紊地将所有菜都吃完,他的速度不疾不徐,即便有的菜已經散了溫度也不在乎,等到真正吃完,已經過了大半個小時。
謝拂看着眼前的空碗碟,給自己倒了杯冷掉的茶水,才轉頭看向依然睡着,似乎要醉去明天的封遙。
他一邊喝,一邊看,可一杯茶總有要喝完的時候,等茶杯空了,謝拂不得不将它放下。
嗅着身邊人身上的酒味,謝拂最終什麽也沒說。
說不出什麽告別,似乎也沒必要告別。
謝拂起身離開,原本被他遮擋着的,由窗外吹來的暖風,沒了遮擋,吹打在封遙臉上,微暖,暖得讓人額頭重新生出了細細汗意。
門被打開,通風的屋內令那道勁風更為猛烈,将封遙的頭發吹亂。
然而再猛烈也只有這一瞬,當門被關上,當關門的聲音傳來,那道風也消失得悄然無息。
唯一留下的,不過是那醉人的酒意和滿屋冷清。
*
深夜的警局也燈火通明,謝拂回來時,蘇言和程清清一個喝濃茶一個泡咖啡,其他幾個同事也都精神萎靡不振,眼下明晃晃的黑眼圈。
“拂哥來了!”辦公室衆人紛紛來了精神,一個個請謝拂進來且上座。
“哥,您喝水。”
“哥,您熱不熱?我給您把空調溫度調低。”
“哥,您餓不餓?”
“滾一邊去,拂哥剛從餐廳回來,你想把人給撐死嗎?”
蘇言請謝拂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谄媚地說:“我那邊已經把紙質文檔整理好了,就等着歸檔,拂哥,這查找過往相關案件,聯系相關人員的事就交給您了,兄弟我去給您拿飲料!”
不是他們太狗腿,實在是謝拂太能幹了。
他過目不忘,但凡看過的內容都能回想起在哪裏看過,這大大提高了他們的工作效率,不至于重複做無用功,那些需要靠眼力和記憶的工作分給謝拂,完成的速度比他們的工作快多了。
謝拂也沒推辭,很快接手了工作,然而等他完成,其他人都還在忙碌中。
謝拂起身給自己倒杯水,蘇言整個人已經有些迷糊了,努力睜大眼睛,生怕自己看錯什麽內容。
熬夜到淩晨三點,他們才陸陸續續完成任務,下班走人。
蘇言仰頭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再這麽下去,我将來因公殉職的方式一定是伏案猝死,想當年我還發下宏願,就算要殉職也要在追擊犯罪分子的道路上,要是知道我是這種猝死方式,估計得笑話死我。”
“這有什麽,又沒有多少人知道你。”程清清看了他一眼笑道。
蘇言:“……”
這話還真是沒法讓人反駁。
“那我寫個自傳,總有人看到。”他悠悠然喝着茶說。
程清清看也不看他,“哦,冒昧問一下哪家出版社發行啊?”
蘇言:“……我自己出錢不行嗎?”
程清清點頭,“行啊,就怕你錢包不行。”
蘇言:“……”
“你這人,一天不損我就不行是不是?”
兩人笑笑鬧鬧。
謝拂卻在聽到蘇言說自傳時頓了頓。
敏銳察覺到宿主反應的013不由出聲:“宿主,你該不會要寫什麽自傳吧?”
謝拂:“不寫。”
013覺得宿主更令人琢磨不透了。
雖然它不是人。
*
深夜裏,封遙坐在車裏吹了一路的風,等回到家時,酒意終于醒了不少。
他緩步朝着家裏走去,不想驚擾已經睡着的人,便沒有開燈。
別墅裏唯有護欄處亮着一圈燈,還有院子裏的樹下,同樣挂着幾盞燈,其他地方都是沒有燈的,唯一能帶來些許亮光的,唯有月光和其他燈照亮時的餘晖。
封遙剛走進院子,便感覺地上有一處光線不對,似有一團陰影,在月光下,更顯得寬大。
有賊?
這個點,封父封母早就睡了,渺渺這幾天也在封靜的陪伴下睡得很早,沒有妻女陪伴,獨自一人睡覺的高思邈也不會深夜不睡覺在別墅亂逛。
有賊,這是封遙唯一能想到的答案。
他酒意瞬間散去,即便面上還帶着酒意的殷紅,整個人卻清醒無比。
他摸出手機,率先按下了110的電話,只需按下撥號,便能撥通。
他輕手輕腳靠近陰影,小心走過拐角,卻在看見那團陰影的主人時頓住。
手裏的撥號再也按不下去,整個人怔怔望着地上的那人,一時間,空氣都變得悄然無聲。
似乎察覺到什麽,坐在地上的封靜擡頭望去,恰好與封遙來了個面對面,眼對眼。
四目相對間,卻是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即便是月光,也足以将封靜照得十分清晰。
尤其她面上兩行不知道流過多久的清淚。
眼淚悄無聲息,卻在這夜裏流了滿地。
“回來啦。”封靜仍像從前一樣沖着封遙笑了笑,若是不看那兩行甚至擦也沒擦過的眼淚,怕是還真會以為,與從前別無二致。
可偏偏,就是有那兩行淚。
“嗯。”封遙輕輕回了一聲。
“回來了。”
他想低頭,竟有些不敢面對眼前的封靜,和她的眼淚,然而終究沒低下去。
他上前兩步,“院子裏這麽黑,怎麽不開個燈?”
封靜悠悠道:“開燈啊……那豈不是要看得更清楚了?”
別人看她看得更清楚,她看自己……同樣更清楚。
她不想看自己的眼淚,仿佛這樣她就沒哭一般。
将這些想法壓下,她擡頭,只看着封遙笑了笑,略過話題:“既然回來了,那就回去好好休息,看你這模樣,應該也累了。”
說話間,她卻沒有從地上起來,依舊坐在那兒,并未動作。
封遙想回去,想離開,可怎麽也邁不動腳步,他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可絞盡腦汁,搜腸刮肚,也沒想到自己到底能說什麽,應該說什麽。
奇怪,他腦子既紊亂又清醒,紊亂于目前的情況,清醒于過往的跡象。
他看着封靜,卻依舊只能看見她無聲落淚的模樣,看不見她的任何想法和內心。
思來想去,他才出聲道:“這麽晚了,你也不回去嗎?”
“渺渺她……會想媽媽。”
封靜勾了勾唇,“渺渺很乖的,睡覺也很好,晚上也不會起夜,不會發現的。”
“她很像我,又不像我,你把她教的很好。”
封遙不敢居功,解釋道:“是所有人的功勞,姐姐也有份。”
封靜卻笑了笑,“我知道。”
“可你教會了她堅毅和勇敢,這是我最喜歡,也最缺少的。”
她從小便被父母寵愛,喜歡芭蕾,便學了芭蕾,喜歡青梅竹馬的鄰居哥哥,後來也果然跟對方終成眷屬。
她想要什麽,幾乎沒有沒得到的。
太過順遂,以至于跌倒時便太過無助。
她的親人愛人為了她奔波,為了她努力,她卻什麽也做不了。
甚至因為難以面對父母愛人,難以面對流言蜚語,難以面對曾經的自己,而選擇了自我逃避。
她是個懦弱的人。
為什麽他們都不敢讓她見謝拂,不敢讓她想起那些不堪的記憶?
因為他們都知道,她就是這樣的人。
他們不敢有任何僥幸,去賭那或許只有一丁點兒的可能。
“他們要是知道,一定會很欣慰。”封遙說。
封靜能想到這些,能接受這些,便代表着她已經有面對一切的勇氣。
多年時間,終究也為她打磨了一顆堅韌的心。
封靜卻搖了搖頭。
“別告訴他們。”
“阿遙,過了今晚,就忘了吧。”
一陣夜風吹來,封靜的聲音被風一吹,便悄然散開,除了封遙耳中,再沒留下半點蹤跡。
“為什麽?”泛着光的鏡片下,盡是封遙的不解,“姐,爸媽姐夫他們都很愛你。”
“我知道。”封靜微微一笑。
她知道他們愛她,知道自己無論怎樣,他們都會無條件接受她。
可她也知道,他們最想看到的,就是她無憂無慮,幸福美滿地過完一生。
他們希望她的幸福沒有絲毫絲毫陰霾,不會時刻會想起從前的陰影,不會為了他人的罪惡而傷害自己。
封靜不知道自己到底應不應該告訴他們,但她知道,父母已經老了,他們沒有太多時間,也沒有太多精力去為她操心。
她希望他們的餘生過得安心,不至于走時還要擔心她,不放心她。
她長大了,不再是需要父母保護的孩子。
他們用一生愛她,尋找她,守護她,在将來的時間裏,她也同樣希望,自己也能守護他們。
她愛他們。
或許這種愛的方式不夠正确,太過主觀,但這是她所以為的,最好的方式。
“那你為什麽哭?”封遙走近她,溫聲問,“姐,你為什麽哭?”
月光溫柔地灑在大地上,同樣灑在人身上,明明沒有溫度,封靜卻覺得自己仿佛披了一件溫暖的陽光被,令人昏昏欲睡。
“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因為她自己也沒想過。
就是想哭,便哭了,為什麽哭?那原因,誰又能說得清呢?
或許是為自己坎坷的前半生而怨恨,又或許是為自己後半生的幸福而感動,又或者……是因為她所見過的那些人
那玄而又玄,複雜無比的情緒湧上來,她便忍不住哭了。
她想哭。
封遙給她遞出手帕,輕聲道:“別哭了。”
“哭多傷身。”
“既然是為了爸媽他們,那就更要好好照顧自己。”
封靜轉頭看了看,笑着接過手帕,卻在拿過它時嗅到它沾染上的主人的酒味。
想到今晚封遙原本是去跟誰吃飯,封靜的神色不由微微變幻了一瞬。
封遙似乎也想起來這件事,向來冷靜的神色染上了一抹異樣。
“之前渺渺的事,要感謝他們。”封遙解釋了一句。
封靜笑了笑道:“我知道。”
她知道,她很多都知道。
可她本不該知道。
從前他們接謝拂過來時,就沒告訴過她,後來謝拂的事解決得悄無聲息,她更不應該知道。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在那天看到謝拂時,有些事似乎就到了她腦子裏。
玄而又玄的感覺,讓她似乎想明白謝拂為什麽會出現,又為什麽在過去沒出現。
那個孩子……
她其實都要不記得當年的他是什麽模樣,現在想起,腦海裏出現的,也只有那天看見的一張側臉,和一個背影。
“姐……”封遙似乎想說什麽,然而這一聲喊出口,又被不知道該說什麽而堵住,一時間只覺得喉中梗塞,發不出任何聲音。
封靜站了起來,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回去吧,很晚了,再不睡,明早會沒精神。”
說罷,她當真轉身就要上樓,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
看着她的背影,封遙心中忽然有種沖動,這種沖動壓過了其他情緒,令他沖着封靜的背影喊出口。
“姐,你……恨他嗎?”
明明不該問,他卻忍不住想要問那麽一句。
他想知道,想起一切的封靜,對那人到底是什麽感覺。
而他又要怎麽做,才是最好的。
封靜的眼淚不知在何時停了下來,她站在原地半晌,所卻始終沒什麽動作。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微微低頭,輕嘆了一聲。
低啞的聲音輕得聽着有些模糊不清。
“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
謝拂不是她第一個孩子,在他之前,她還生過兩個女兒。
明明懷着的時候恨不得将她們打掉,可當生下來看着她們連眼睛都沒睜開就被溺死時,她竟也是痛的。
現在想起,她對那兩個孩子也沒有怨恨,有的只有希望她們下輩子投個好胎的願望。
可對謝拂……
她既做不到毫不留情的恨,也做不到純粹的愛。
思來想去,她最終微微側頭,對封遙輕聲道:“我太累了。”
“我活了四十多年,遇到過的人不算多,可僅有的那些,就讓我傾盡所有的感情。”
“我已經分不出多餘的愛恨給他了。”
他們母子不是母子,仇人也不算仇人,最合适他們的關系,應該是互不相幹的陌生人吧?
封遙遠遠望着她的背影,竟覺得從她身上,已經找不出失憶時的封靜的影子了。
她想起了一切,也要背負一切,可她依舊走得那麽堅定。
這是她選擇的道路。
然而在第二天,封遙看着笑容燦爛地跟渺渺一起跳舞,送她去學校的封靜時,才明白一個人的力量能有多強大。
封靜被很多人愛着,他們的愛化成保護她的盔甲,令她變得強大,更讓她有力量反過來守護那些愛她的人。
愛的力量,在傳遞中便得越來越強。
*
“你說什麽?”甄滿江覺得自己可能耳背了,不然他怎麽會聽到謝拂提出這麽莫名其妙的要求?
他語氣複雜道:“如果我記得沒錯,你上的應該是警校,而不是什麽文學院?職業是警察而不是作家?”
“但這并不代表我不能寫書。”謝拂坐下來,語氣平靜,态度自然,仿佛他一個刑警想要寫一本書不是什麽特別的事。
甄滿江點點頭,“是沒有規定,所以你想改行了?”
謝拂搖搖頭,“不改。”
他可是打算在這個職業上幹到死的。
“我寫的東西可能會涉及警方處理過的案件,不過您放心,我會做好保密工作的。”
這才是他過來報備的原因。
不過,即便他報備過了,想來之後寫出來也是需要通過審核的。
上輩子寫了幾十年書的謝拂并不擔心這一點。
謝拂剛向甄滿江報備完,他要寫書,還是寫的關于警方的書這件事便被傳遍了整個刑偵支隊。
不少人都來問謝拂是不是真的,他要寫什麽,寫出來有人看嗎。
其反應最大的還是蘇言,別人或許還會因為畏懼謝拂的冷淡而不敢靠近,可他卻不會。
接下來好幾天他都追着謝拂問他要寫什麽,會不會把他也寫進去,蘇言希望謝拂把他寫得更帥一點,神秘一點。
程清清毫不客氣地潑他冷水,“拂哥就算能寫,那也不能胡編亂造啊,你想要耍帥想要神秘,那也要你真是那樣啊。”
果不其然,蘇言又跟她互怼起來,兩個人演完了整部戲。
謝拂視線在兩人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013用它跟着謝拂走過幾個世界的眼睛發誓,這兩人一定有戲。
果不其然,兩年後,蘇言和程清清的婚禮邀請了警局所有同事。
謝拂到場的時候蘇言還有些小嫉妒,因為對方再怎麽穿都比他帥。
但他可不敢把嫉妒表現出來,謝拂升職了,現在是他們支隊隊長,他的頂頭上司,這要是被上司穿小鞋,他的日子可能會過得比黃連還苦。
見到謝拂到場,他還要賠笑見禮,私下裏卻不滿道:“老大,你就不能低調點,讓我今天出出風頭嗎?”
謝拂看了看自己穿的全身上下加起來還沒兩百塊的行頭,“你要我去做乞丐?”
蘇言:“……”
這讓他還能說啥呢?
敢讓頂頭上司穿乞丐裝,他怕不是不想活了。
最終他讪讪閉嘴,躲到了老婆身後。
“總覺得老大更年期到了。”
程清清白了他一眼,“他不是一直在更年期嗎。”
四目相對的兩人:“……”
蘇言小聲建議:“你說我們是不是應該給老大介紹個對象什麽的?”
程清清同樣小聲地回他,“這是甄隊以前的工作,現在他已經升職被調走,逢人還被人提起這失敗的說媒經歷,據說已經成了他職業生涯的恥辱。”
蘇言:“……”真慘。
行吧。
既然這一樣做不到,那他們就努力克制,不要在老大面前秀恩愛,否則這單身太久的人狠起來連他們也不放過。
之後,兩人在警局格外低調,低調到警局都有人詢問他們是不是離婚了,兩人才知道他們剛結婚不久就婚變的傳聞已經傳遍了警局。
蘇言、程清清:“……”
兩人對視一眼,紛紛一個意思: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
013整個團子都在自閉中,它看着正在用電腦啪啪啪不斷打字的謝拂,語氣有些幽怨,“宿主,你不是說不寫書嗎?”
謝拂手上的動作甚至都沒停頓。
“如果我沒記錯,我說的是不寫自傳。”
他從來沒說過自己不寫書。
013自己誤會而已。
013:“……”
它覺得宿主幾個世界別的沒長進,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倒是越來越強了。
他現在寫的東西跟自傳到底有什麽區別?
是的,謝拂沒有寫自傳,他只是在以“我”的口吻,寫他在刑警生涯裏遇到的所有案件。
可他貧瘠的一生裏,刑警生涯裏的案件幾乎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了。
這些寫完,跟寫一本自傳到底有什麽區別?
哦,還是有的,名字上的區別。
這本書不叫xxx自傳,而叫《犯罪筆記》,而它也文如其名,其中寫的都是第一人稱,日記類的形式。
但謝拂上輩子好歹寫了幾十年的小說,什麽起承轉合,高潮疊起,跌宕起伏,懸念叢生,他都拿捏得爐火純青。
以至于雖然是本日記形式的小說,也擁有衆多讀者。
是的,謝拂并不是私下悄悄寫,而是把它發表在了小說網站上。
雖然是真實的,但謝拂從未提過任何一個人名,從沒暴露過任何人的身份,将隐私保護得極好。
他沒簽約,沒上任何推薦,全靠自來水和讀者推廣,也擁有了不小名氣,網站發過簽約邀請,謝拂拒絕了。
“這本書什麽都好,就是更新太慢太慢了,有時候好多天才更新幾章,還時不時斷更,最可怕的還是它雖然更新龜速,但還是有無數個我這種冤種願意追更,作者大大,低頭看一看你嗷嗷待哺的讀者們啊!”
謝拂看見了,然後不改。
笑話,他又不是天天辦案,沒案子的時候他總不能虛構。
于是他在文案上添加了一句話。
【本文屬于真·跟作者比命長系列,慎入。】
如此,再入坑的想來也能接受了。
雖然讀者們看到了這句話,但都沒當回事,還覺得作者真幽默,然而過了一年、兩年、三年……
這本文依舊保持着那種時快時斷的更新速度,且字數越來越長,但作者依然沒有簽約沒有入v沒有完結的架勢,有讀者傻眼了。
不……不會吧?
他們不會真碰上個跟作者比命長的文吧?
有人不信邪,繼續追更,然後陷入了跟老讀者同樣的迷茫中。
這本書一直寫,一直更新,更了許多年,或許謝拂應該感謝網站這麽多年都沒倒閉,否則他還要轉換陣地,麻煩。
它的更新速度也一直是龜速,文案上的話從未變過,期間讀者來了走,走了來,雖然有讀者受不了他的更新怒而棄文,但有更多讀者被它吸引來。
謝拂也不介意,無論有沒有人看,無論看的人有多少,他都保持着那樣的速度不變。
很早之前就有出版社跟他聯系,希望能授權出版。
可謝拂一律拒絕了,拒絕的理由還都相同。
“這本書要我死後才會完結出版。”
一句話将不少出版社吓得不輕,以為謝拂寫刑偵寫多了給自己制造了個什麽小說結局。
謝拂态度堅定,有的出版社被吓跑了,有的卻還想争取一下,表示可以先出版前面寫完的章節。
本來很多出版書籍都是這麽做的,沒寫完也沒關系,只要前面寫好了,照樣賣,尤其謝拂寫的是刑偵,一個案子一個案子分開,在分冊方面更有優勢。
謝拂依然拒絕了,給出的理由卻是:“我有一篇前言會在完結的時候發表。”
出版社負責人:“……”
“如果我沒記錯,完結後的結語應該是後記?”
“可如果它本該在閱讀之前看,那就是前言。”謝拂堅持這麽認定,并且不改。
“現在他們看的是小說,等看了前言,說不定就變了。”
雖然沒能跟出版社達成合作,但謝拂還挺滿意他們的勇氣和态度,于是很友好地表示:“如果它完結後你們還感興趣,到時候可以找一個人,問他要版權出版。”
謝拂給了出版社一個名片。
出版社負責人想了想謝拂的年齡,想了想自己的年齡,覺得自己應該會是“跟作者比命長”的勝出者,于是愉快接了這個名片,等着幾十年後這本書完結,不過在此之前,他要努力經營自己的出版社,争取在這本書完結之前不倒閉。
好吧,他求了謝拂這麽久,如今好不容易打敗所有競争者,卻還是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目的,這讓他有些執拗地賭起氣來,非要辦成這件事不可。
他決定就算以後出版社虧本也要努力經營下去,直到《犯罪筆記》完結為止!
*
自己會比封遙先死,謝拂一直這麽認為。
他這一輩子,大半時間不是在追捕犯罪分子就是在追捕犯罪分子的道路上。
他或許會壽終正寝,又或許會在某一次的辦案中英勇犧牲,他不介意,因為這都是他預計過的結局。
可即便給自己預訂了這樣的結局,謝拂也沒有停下自己工作的速度。
這些年來,他的職位不斷上升,然而無論升到怎樣的職位,他都努力為自己争取出警親自上陣與犯罪分子鬥智鬥勇的權利。
他曾經的上司早就光榮退休,知道他在工作上還是這種老樣子,深感自己當年的努力真是喂了狗。
早知道謝拂是這種德行,他當年絕對不費那個精力做那種吃力不讨好的事。
可話雖如此,每周打電話關心謝拂死了沒的人也是他。
大概在他眼裏,謝拂就是個孤家寡人,除了他,也不會有人關心他的死活,死了除了來參觀的小學生外,都沒人來送花祭拜的那種。
值得一提的是,因為謝拂的作死行為,這位前上司也跟謝拂一樣,覺得年長二十多年的自己或許會活得比謝拂還久。
因為小七,謝拂努力學會接受別人的感情,努力學着回應。
可除了小七,他對其他人都效果欠佳。
不過即便他很難回應,卻也不會拒絕他人給予的好意和關心。
他做不到真心回應,卻可以做到認真對待。
這也導致了退休的老上司打電話來唠叨時他不得不聽耐心聽完,聽一回,兩個小時也就這麽過去了。
他在後臺存了一張稿子,那是在《犯罪筆記》開始之前就寫好的前言。
但是很多年過去,他每天都調整它的發表時間,永遠都在明天,明天又明天,直到他再也沒有調整時間的機會,它才會發表出去。
因此,這篇前言的第一句話就是:【當大家看到這篇前言時,就代表我已經不在了,恭喜各位跟作者比命長的讀者,你們贏了。】
話很欠打,但謝拂毫不在意,畢竟被別人看到的時候,他都已經不在了。
就算他在,他也不會在意。
這個世上,他唯一在乎的,從來也只有那一個人而已。
*
封遙退休後,就待在家裏并不怎麽出門,公司已經交給渺渺,渺渺都已經到了中年,生了一兒一女,婚姻美滿,生活幸福,再也沒有比她更圓滿的人。
“舅舅,我媽說今年中秋不回來了,她一個人待在西山那邊,人老了,懶得挪窩。”渺渺坐在封遙身邊說。
“她不想動,那你就帶着孩子去看看她。”封遙曬着太陽,沒睜眼。
渺渺其實是想問他去不去,但看封遙的态度,想來他是沒想去的。
不過也是,墓園附近是什麽好地方嗎?她媽時不時去住十天半個月也就算了,舅舅要是還去,那他們幹脆一家人都搬去好了。
自外公外婆和爸爸走後,媽媽的身體也越來越不好,渺渺想好好照顧她,可她總要去墓園陪外公外婆和爸爸。
“我沒有多少時間了,想陪在他們身邊,才安心。”這是封靜的話。
每回見到渺渺,封靜都會溫柔又滿足地看着她笑。
“你要好好照顧你舅舅啊,他把你教得很好。”
是太好了,好到封靜滿意又羨慕。
她知道,封遙是在把渺渺當做她或者……那個人在補償。
她知道,在自己愛着父母丈夫同時,封遙則在用屬于他的方式愛着別人。
他們的一切都在渺渺這裏結束。
她是被上天眷顧的人,也是被所有人愛着的人。
封遙安心過着自己平靜的退休生活,直到某一日,這種平靜才被打破。
“這是什麽?”封遙接過管家送來的一封信,不太明白現在會有什麽人還給自己寄信。
信封很普通,沒有任何文字和标簽,也沒有署名,若非是點名送給他的,恐怕他都要以為別人送錯了,因為在封遙的退休生活裏,可不包括跟莫名其妙的人通信。
然而當他打開時,不過看到一個開頭,便整個人都怔住。
他慌忙起身,快步跑回自己的房間,他已經許久沒用這種速度,以至于忍不住喘着粗氣。
等到了書房,他在抽屜裏、書架上找了許久,才終于從某個角落裏找出一張紙。
不,準确來說,應該是一張書簽。
上面的筆記早已經泛黃,甚至有些模糊,封遙卻依舊記得它們的模樣。
他将這封信與書簽對比,看着上面如出一轍的筆跡,心中酸軟無比,一時久久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按照信上所說,找到了網站,找到了那本文。
他顧不上看文下評論區的炸鍋,直接翻到目錄的最後一頁。
它的标題寫着:前言。
不知過了多久,桌上的書簽和信紙上,便砸下一滴滴水珠。
它們大小一致,似是彙聚而成,墜落砸下,若是有人去嘗,便能嘗到那水珠帶着苦澀的鹹味。
水珠滴落在紙上,本就模糊的字跡被暈開,墨跡與水珠彙合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它還有個更廣為人知的名字:眼淚。
【當大家看到這篇前言時,就代表我已經不在了,恭喜各位跟作者比命長的讀者,你們贏了。】
欠打的這一句放在最前面,可封遙卻沒有絲毫笑意,也沒有任何惱怒,有的不過是迅猛而來的洶湧痛意。
它們像針刺,又像鐵錘狂砸,可到底是怎樣一種痛,他也說不清。
他甚至顧不得模糊的雙眼和顫抖的雙手,直直繼續滑動看了下去。
【我叫謝拂,是一個普通人,除了有一個難以啓齒的身世、有一個奮鬥一生的職業生涯、和一個不能說的心上人外,其他都很普通的人。
我出生在一個封閉山村,生父全家都是罪人,生母全家視我為仇人,我的存在就是原罪。
別誤會,我不是在試圖博取同情,只是陳述事實罷了。
雖然他們都不愛我,認為我的存在是罪孽,但我依然好好活着,活成了一個大衆意義上的“好人”。
為什麽要加個大衆意義上?
因為我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
回顧這一生,我辦過七百多件大大小小的案子,手下殺過無數罪人,也救過無數無辜的人,如果世上有功德這一說,相信老天爺不會對我太吝啬。
可我依然說,自己不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好人。
你們眼前的這個“好人”,只是他把自己包裝、修剪過後的模樣。
事實上我對惡人缺乏發自內心的痛恨,對無辜的人缺乏真情實感的同情。
我只是單純拿着一把劍,執行着“懲惡揚善”的命令。
你們可能想問,為什麽我會這麽做,我大可以做一個碌碌無為,不好不壞的人。
其實答案很簡單,之前就告訴過你們,因為我要做一個大衆意義上的“好人”。
我出生于惡,卻努力将自己分到善的陣營,只有這一個目的。
寫下這篇前言,其實只是想告訴大家,我真的是個“好人”,而這個“好人”,有幾個願望,希望有朝一日能實現。
平生有三願:
一願山河無恙。
二願世間無罪。
三願——愛我者,無罪,亦無愧。】
願你愛我無罪,是我此生愛你的方式。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被人愛着,也用自己的方式愛着別人,是這個世界的意義。
寫這個世界的時候,聽到一首剛發行的新歌,Pig小優唱的《原罪》,不得不說,十分巧合,歌很美。
下個世界不寫文案的,根據不會接連虐的原則,所以下個世界he,應該會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