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5章 第 5 章
天色漸漸亮起來。
餘笙醒得很早,眼皮像被膠水黏在一起。她晚上做了噩夢,但想不起來夢見了什麽,只記得自己一直跑,一直跑。
躲在被子裏滾了兩圈,餘笙費了很大力氣說服自己起床,一打開卧室門,她聞見醇厚的黃油香味。
“周三,我昨天晚上吃藥了嗎?”餘笙摸索到廚房,看見吧臺上的小碟子裏是五顏六色的藥丸。
“吃過了。”周衍在手機上的鬧鐘響起來的第一秒按掉了它,“你要吃早飯嗎?”
餘笙每周二有早課,她通常順路路過中式早餐店的時候解決。
“你在做什麽?”
“三明治。”周衍換了個更準确的描述,“把從whole food買來的雞蛋煎熟,夾在全麥面包裏。”
餘笙接過盤子,問:“吃了是不是就要多付你500鎊。”
“一個三明治要賣你五百,我也沒有黑心到那種程度。”周衍回過頭,看見她光腳踩在地板上。
他到玄關處拎出一雙新的拖鞋,拱到餘笙腳下:“要我送你去學校麽?”
餘笙搖頭,她今天只有一節關于音樂史的課,連琴都不打算背。
周衍蹲在地上,仰視她:“我下午要去和朋友見一面,如果你要接,早一點打電話。”
餘笙咬了一小口面包,半熟雞蛋的汁液流出來,她說話含糊不清:“周三,你不能要求我。”
“我沒有要求你。只是告訴你,我開你的車出去。你打電話,我馬上就過來。”他拍下手,重新站起來。
Advertisement
餘笙瞥見他的右小臂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像綿延在半山腰的公路,順到手肘的位置。
“周三,你右手上有道疤。”
周衍低頭撩開白色T恤的袖口:“這個嗎?”
餘笙盯着看了會兒。醫生告訴過她,這種情況因為皮膚在修複過程中纖維結締組織過度增生導致的疤痕。覺得不好看的話,後期可以考慮手術去除掉。
周衍看她認真觀察的樣子,無所謂地笑笑:“以前被人捅過一刀。”
“在紐約嗎?”
“嗯。”
*
餘笙和平時一樣的時間出門,她走進教室,裏面空無一人。
這是學校最老的一棟教學樓,灰白色的牆壁上挂着精美的壁畫,高高的天花板上有一頂精美的水晶燈。
“笙笙。”
有人拍了下餘笙的肩膀,她轉過頭,是陳盼夏。
“你今天怎麽來這麽早?”陳盼夏放下黑色漆皮的戴妃包。
陳盼夏學的是服裝設計,和音樂沾不了一點邊,但她還是跨專業選了這門公共課。
“沒有在路上吃早飯。”餘笙總覺得水晶燈搖搖晃晃,快要掉下來。
“你沒有吃早飯嗎?那等會兒下課以後要不要一起去吃brunch?我最近刷到一家新開的咖啡廳,評分很高。”陳盼夏翻出手機之前收藏的帖子,準備拿給餘笙看。
“我在家吃過了。”
餘笙看起來不太想說話。女孩紮着簡單的丸子頭,幾縷不聽話的發絲從皮筋下漏出來,和黑白花紋的圍巾糾纏在一起,天鵝頸纖細修長。
陳盼夏想起來她們第一次認識的時候,餘笙也是這樣圍着圍巾。
陳盼夏有一個很俗氣的真名,陳梅。
但她和餘笙不一樣,她來自一個小康家庭。
陳父陳母看重教育,從小送她進國際學校,但高昂的學費占了家裏一大半的收入,陳梅在班級裏是最不起眼的那一個。
高中正是女孩子最愛打扮的年紀,班上的女生每天湊在一塊讨論哪個奢侈品牌又出了新首飾新衣服的時候,她只能在一旁默默聽着,那些東西随便挑幾樣出來,快趕上她父母的月工資。
到了最後一年申大學的時候,陳母和陳父商量去一個物價便宜的英國小城市,供她讀完大學。
但陳梅堅持要去倫敦,她有自己的想法,她也要過上那種生活。
家裏幾番争吵過後,父母擰不過陳梅,只能同意。
倫敦是個消費上不封頂的地方。
第一年的聖誕假期,陳梅背着父母買了一張回國的機票,找了一位給不少出名網紅做過手術的醫生,她墊了鼻子,削了下巴,幾乎換了個人。
代價是花掉了近大半年的生活費。
再回到倫敦時,陳梅就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陳盼夏,還有那個圈子內熟知的英文名:Tiffany。
美貌真的很好用,她不過跟着一個網紅姐妹蹭過幾次飯局。那些富哥們主動加她微信,奢侈品禮物像雪花一般落下。
利滾利,她在社交媒體上的炫富生活很快變現,粉絲數如雨後春筍瘋漲,越來越多的品牌方找上她合作。
那年春天,她和一個小姐妹在學校門口的咖啡廳排隊。
前面還有一個圍着黑白顏色圍巾的女生,陳盼夏敏銳地發現圍巾的一角有個H的标志。
店裏的pos機出現問題,女生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刷上卡,店員面對沒帶現金的客人也無能為力。
陳盼夏主動走向前:“我幫她付了吧。”
那個女生就是餘笙。
餘笙腼腆地跟她說了句“謝謝”,并加了她微信,把飲料錢湊整轉給她。
某日,陳盼夏發了一條朋友圈:「有沒有人可以借下車?拍個小廣告。」
餘笙主動給她發消息,她才知道原來餘笙豪華公寓的地下車庫,還停着一輛蘭博基尼。
*
下課後,餘笙把平板電腦收進書包裏。
陳盼夏放下手機,問她:“笙笙,可不可以把你剛剛的筆記發我?”
“我到家導成PDF,發給你微信。”餘笙背起包,彎腰的時候圍巾從脖子滑落到地上。
陳盼夏幫她撿起圍巾,摸了摸手感順滑的羊絨面料:“這是你新買的圍巾嗎?之前沒見你戴過。是新款嗎?”
餘笙接過圍巾,重新攏好,搖頭道:“不是,很久之前買的了,哪一年出的忘了。”
“難怪我上次去愛馬仕沒看到。”陳盼夏收回手,轉了下眼珠,“我當時本來想買個包,但是店員說沒貨了。”
餘笙輕嗯了聲:“她們要配貨,你的賬戶之前有消費記錄才能拿到包。”
跟在陳婉清身邊從小耳濡目染,雖然她不理解阿姨們對這個品牌的狂熱追捧,但那些饑餓營銷的套路也略知一二。
陳盼夏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這樣啊。”
“你周六有空嗎?我要去取東西。你要一起嗎?我有個認識的sales,應該能買。”
陳盼夏眼睛亮起來:“好呀。我們周六晚上還有個聚餐你要來嗎?訂的空中餐廳,在倫敦眼旁邊。那幾個小姐妹基本你都認識。”
“可以。”
餘笙告別陳盼夏以後,順着石板路走了一段,才在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
打開車門鑽進去之前,風掀起圍巾的一角,她像個正常的留學生,上課,回家,趕作業,和朋友聚餐。
*
一家還未正式營業的Night Club,諾大的場地裏燈光被打到最亮。
“如何?這個夜店還整得有模有樣吧?名字我都想好了,Into The Night。”宋成致表情自豪地拍了拍胸脯。
周衍走在他後面,心不在焉地點下頭。
宋成致倒過來,雙手插在兜裏,啧啧兩聲:“你說你,這麽倔幹嘛?現在成了吧,周大少爺也有流落街頭的一天。”
一個月前,宋成致在酒吧和朋友喝酒的時候,突然收到周衍的消息。
他要來倫敦。
宋成致哄了小女友半天,好說歹說讓人搬出去了。結果他剛把房子收拾出來沒兩天,周衍卻告訴他,他有地方住了。
“你這跟人當保姆有什麽區別?我打聽過了,她滬市來的,家裏還真有幾個小錢。”宋成致一只腳踩在舞池的邊緣,嘴裏銜着煙,撥弄打火機,“不過聽說她天天跟那幫小網紅混一起。家境差不多的女生都說她精神有點問題,沒人帶她一起玩。”
聽到“精神有問題”這句話,周衍想起深夜偎依在陽臺藤椅上的餘笙。她的臉比月光還白,只有一抹顏色,嘴唇上淡淡的緋。
他皺起眉頭,語氣裏有警告:“別亂說。”
宋成致讪笑:“怎麽還護上了?”
周衍換了個話題:“準備什麽時候營業?”
宋成致沖門口努努嘴:“等下周燈光牌做好挂上去了,就對外正式開始營業。”
周衍淡淡一笑:“等你好消息。”
“那必然。”
這家夜店是宋成致投資的。宋父聽說他要在倫敦創業的時候,打了一筆錢給他,讓他趕緊滾蛋。裝修到一半,資金不夠了,他找周衍借了剩下的資金。
“蘇思懿,記得麽?前幾天找我問你。”宋成致手一擡,煙盒在空中劃出一道抛物線。
“誰?”周衍接住煙盒,眯起眼,他最近似乎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
對于周衍的反應,宋成致一點也不奇怪。
雖然宋成致是穿一條褲衩長大的兄弟,但成長軌跡迥別。
宋成致是那種小學會去扒拉女生肩帶的臭屁男生,宋父隔三岔五便會被請去學校,揪着宋成致的耳朵帶他回家。
而周衍是長輩們一致認同品學兼優的标杆,也招同齡女孩子喜歡。情窦初開的年紀,那些讨厭宋成致的女生反而找上他,讓他幫忙遞情書。
“以前一個大院裏的,她微信給我發消息,說你怎麽一聲不吭來倫敦了,提議找個時間大家一起聚聚。”宋成致緩緩吐出一個煙圈。
說起來他抽煙喝酒全是周衍教的。
周衍表面上光風霁月,骨子裏比他還乖張。
“沒興趣。”周衍把煙盒扔回去。
宋成致驚訝道:“不抽麽?”
周衍還是表情淡淡:“先戒一段時間。”
宋成致豎起一個大拇指,話音一轉:“不過兄弟的面子你還是賣一個呗,又不光是蘇思懿,在英國的還有大張和阿皮,等他倆有空來倫敦的時候,聚一聚,好久沒一起喝酒了。”
周衍沉默一會兒,答應得很勉強:“提前通知我,不一定有空。”
宋成致氣笑:“你這保姆還真是當上瘾了。”
周衍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