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4章 第 4 章
餘笙一打開家門,聞見很濃的芝士味,她換好拖鞋進屋。
廚房的臺面上有一個紙袋,花體英文寫着Le Festin,但另外一個紅色的長方形烤盤不可能是外賣,那是餘笙搬進來的時候親自買的廚具。
烤盤裏的芝士意大利面已經不再冒熱氣。
餘笙的手指僵住,她轉過頭,看見還在門口站着的男人:你用廚房了嗎?”
周衍抖下雨傘上的水珠:“嗯,出門前在做飯。”
他在倫敦也沒別的事幹,照顧餘笙等于打工,他也需要嘗試點新東西來忘掉以前,讓生活回到軌道上。
餘笙懂了他遲到的原因,目光裏他把雨傘放在架子上,玄關側暖光拉長那雙漂亮的桃花眼。
在不知不覺中,她的小世界已經被人撕開一個口子,盡管兩個人是雇傭關系。
周衍擡頭,兩個人的視線撞在一起,面色平靜。
“等烤箱好等了一會兒。不過應該已經涼了,別吃了。”
她早上出門的時候說今天打車,周衍以為她會自己回家,接到電話的時候手機裏的倒計時還剩十分鐘。他盡量開了快車,但倫敦的交通擁堵和紐約不相上下,他到的時候只看見餘笙怏怏不樂的臉。
“有什麽不能吃,你打包回來的菜不一樣是涼的。”餘笙打開微波爐,加熱桌上的晚餐。
“我以為你挑食。”等到叮地一聲,周衍用隔熱手套把盤子端出來。
餘笙拉開椅子,反駁:“我不挑食。”
周衍不以為然,在她面前擺好碗筷:“你永遠只吃那幾家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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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點菜每次都是那幾樣。
餘笙的半張臉被白金色的頭發遮住,周衍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餐桌上靜谧很久,她用很輕的口吻地說:“偶爾會和朋友嘗試下新餐廳。如果我一個人的話,還是呆在熟悉的環境比較好。”
新事物永遠充滿不穩定性,像在森林裏采蘑菇。
如同顧城的詩寫的一樣,為了避免結束,她避免了一切開始。
餘笙用叉子卷起挂上醬的意大利面:“周三,你是第一次做飯嗎?”
周衍:“忘了,有可能以前煮過面。”
他在紐約也是從來一樣不下廚的主兒,一日三餐全靠外賣。
餘笙點點頭,評價道:“那你很沒有做飯天賦。”
說完,她咧起嘴角,似乎給自己講了個好玩的笑話,被逗笑。
周衍很少見她笑,大部分時間餘笙都處在一個神情恹恹的狀态。她笑起來像從被注入色彩的黑白電影裏走出來的人物,剎那間變得鮮活生動。
“很難吃嗎?”周衍伸出筷子想要嘗一嘗。
他嚴格按照網上的菜譜進行每一步,連加多少鹽都精确到克數,不應該出錯才對。
舌尖上芝士的濃郁和番茄的酸甜交雜在一起。
他看向餘笙,目光在詢問,這叫難吃嗎。
餘笙又卷起一叉子:“和樓下餐廳的水平差很遠。”
周衍知道她剛剛為什麽笑了,也不氣餒,淡淡地說:“如果我有那個水平,我現在應該自己開了家餐廳當廚子。”
餘笙偏過頭:“你為什麽來倫敦?”
她想起她從來沒問過關于他的事,哪怕是他的名字。
餘笙是個跟着感覺走的人,她見到周衍的第一面,直覺告訴她,他是一個可以信任的人,所以留下了他。
周衍輕描淡寫地帶過去:“沒錢了,有個朋友在倫敦,本來打算來投靠他,然後看到你在群裏發的消息。”
餘笙拆穿他:“你在撒謊,你不差錢。”
如果說第一次見面只是預感,那周衍搬進來的那天,餘笙看見那個金屬黑rimowa行李箱的時候,她就清楚他不缺錢。
周衍盯着她看了兩秒,放下手裏的筷子:“那是以前,現在不一樣了。”
這兩年經濟下行,留學生斷供不是什麽稀奇事。
餘笙沉默下來,她聽到遠遠地響起大本鐘的報時聲,低沉得跟他聲音一樣。
“你能做飯的話,我每個月再給你加五百鎊。”餘笙起身,準備去書房練琴,“月底直接付你現金。”
周衍想問她,不知道他的真名,卻知道他在撒謊,那當初為什麽還要留他下來。
如果換一個人,結果會也一樣嗎。
書房裏這次傳出來的音樂依舊曲調激情昂揚,但不是傳統古典音樂,而是流行歌曲。
Coldplay樂隊的《Viva La Vida》。
生命萬歲。
周衍跟着調子,聽見耶路撒冷傳來的鐘聲。
*
夜晚,餘笙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她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心髒被剖成兩半,一半提醒她趕緊入睡,另外一半躍躍欲試尋求刺激。這種情況以前沒出現過。
她整個人很疲倦,但又想出門去吹夜風。
手機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剛過淩晨一點。她慢慢摸索到小夜燈的開關,房間裏有了光源。
小夜燈旁邊,孤零零地躺着一瓶紫色包裝的軟糖。
餘笙的睡眠不穩定,有時候每天睡眠超過十二個小時,有時候又連續幾天只睡兩三個小時。
在找上陸姍央之前,她靠這瓶軟糖度日如年。一片不夠,吃兩片。哪怕第二天起來,她并不好受,昏昏沉沉做不了事。但至少能維持睡眠,表面上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正常人。
後來陸姍央曾經明令警告過她,長期服用褪黑素會加重她的抑郁症狀。
餘笙拉開抽屜,把瓶子塞進去,用力關上。
客廳裏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餘笙披了件祖母格針織毛衣,用手機的閃光燈照亮冰涼的木地板,坐到沙發上。
社交媒體上裏很熱鬧。
今天太陽耀斑産生了罕見的磁暴,KP指數暴漲,意味着大半個歐洲都有機會看到極光。
餘笙看見大家正在七嘴八舌地讨論去哪裏觀賞。
她對向窗外發呆,倫敦的夜還是依舊黝黑一片。
突如其來的震動吓得餘笙一哆嗦,手裏掉在地板上,砸出清脆的響聲。
餘笙撿起手機,看到語音通話的來電人——餘正嵘。
她抿唇,選擇接通:“爸。”
“笙笙啊,最近怎麽樣?是不是快要放假了?”
“還早,要等聖誕節才有假期。”
“爸爸前陣子太忙了,忘記你生日了,我已經幫你好生日禮物了,到時候我助理聯系你,你直接去取就好。”餘正嵘言語溫和,彷佛真的在道歉。
餘笙也沒有期待,淺淺地嗯了下:“謝謝。”
下一秒,餘正嵘卻說:“你聖誕想好去哪裏玩了嗎?要不要去意大利?或者去冰島?年底了公司很忙,我和你媽媽都有事,你今年還是先不要回國了。”
刀子很軟,直挺挺地插在她身上。
“知道了,你們忙吧。”
餘笙挂斷電話,換了個姿勢,側躺在沙發上。
她的指甲用力扣在沙發的布料,想去拿把剪刀,狠狠地戳下去。
餘笙感覺眼前閃了下白光,她半眯眼睛看窗外,在辨認天空是不是變了色。
她起身準備去陽臺,聽見身後另一間卧室的門被打開:"你怎麽還沒睡?"
周衍看起來也沒什麽精神,揉下眼睛,懶散地答道:“被吵醒了。”
餘笙不信,她打電話的時候說話明明壓低了聲音。
她徑直拉開玻璃門,任由寒風灌進來。
“他們說今天可能能看見極光。”她把陽臺上的藤椅轉了個方向。
陽臺的玻璃方桌上有個煙灰缸,裏面散落數個煙頭。
餘笙平時不會來陽臺休憩,只有周衍會。兩個人沒有商量過,但似乎都默認陽臺是屬于他抽煙的地方。
她挪開目光,盯着天空看,感覺焦躁少了些許。
深夜戶外的溫度不到五攝氏度,餘笙的睡衣外面只有那件薄薄的毛衣。
周衍拿起沙發上的毛毯,跟到陽臺。他往樓下一瞥,星星灑在波光粼粼的泰晤士河上。
“今天倫敦不會有極光。”周衍把毛毯丢到餘笙腿上。
“你怎麽知道?”餘笙語氣平靜,不意外。
“極光地圖。”周衍指了下手機上的APP頁面,“倫敦的緯度差了點,剛好在可見範圍之外。”
“那挺可惜的,我還沒見過極光。”她縮了下腿,沒有要進屋的意思。
周衍蹲下來,展開她腿上的毛毯,像在她身上揚一面旗幟:“你想看極光的話,應該冬天去北歐。”
周衍頓了下,坐到另外一個藤椅上:“不過今晚有獵戶座流星雨。”
“是嗎?”餘笙擡頭,天上依舊漆黑一片。
這個紛繁龐雜的城市是一個巨大的怪物,吞噬一切,藏污納垢。
“市區有光污染,應該看不到,去周圍山上會好點。”周衍偏過頭看她,“你要不要許個願?”
他又騙了她一次。他其實沒睡,隐隐約約聽見她開門,走路,打電話的聲音。
房間隔音很好,他聽不清她在說什麽,但他無聲息地感受到她并不太開心。
餘笙的睫毛濃濃地塌拉着,毛毯下的身體縮成一小團,像一只躲在洞穴裏冬眠的小動物。
周衍在想怎麽叫醒她,室外實在太冷,睡下去會感冒。
他剛剛站起身,手還沒觸碰到她的肩膀。
“活到下一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