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08章 第 8 章
到家後剛換好鞋,餘笙接到了陳婉清的視頻電話。
很少見的情況。
餘笙動作一停,對周衍說:“我去接個電話。袋子是餐具,你拆出來收到櫥櫃裏。”
餘笙進書房後邊,轉身鎖上門,把臺燈調到盡量暗的程度。
接通視頻電話,一張養尊處優的臉出現在屏幕上。
陳婉清穿着淺色的真絲睡衣,幾乎看到餘笙的瞬間,她皺起眉:“我之前發消息怎麽沒回?”
餘笙回答:“和同學在吃飯,手機沒電了,回家剛充上電。”
陳婉清嫌厭地哼了一聲。
餘笙放在桌子下面的手一僵。
“下個月,你放聖誕假期,怎麽安排的?”
餘笙心底浮現出一絲奇怪,之前餘正嵘不是已經問過一次了,她還是答道:“應該找個地方旅游。”
她忽然想起周衍說,要去看星星,看海。
但他還沒告訴她去什麽地方。
餘笙的思緒飄遠,沒聽清陳婉清後面的話。
“餘笙,我問你呢?怎麽又走神?”陳婉清說話的音量提高,從手機傳出來,顯得聲音有些尖銳,“你年底不回國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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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笙回過神:“爸爸說他很忙,你也很忙。我就不回來添麻煩了。”
“他說他、很、忙?”陳婉清一字一頓地說。
餘笙那股奇怪的感覺越來越濃:“是的。”
“呵,他倒是會講話。既然他都說了,那你聖誕就別回來了,眼不見心不煩。”
餘笙忍不住問:“是出什麽事嗎?”
陳婉清冷笑出聲:“出事?家裏能出什麽事?等你爸處理好自然會告訴你。”
餘笙太陽穴怦怦地跳動。
突然陳婉清昂着下巴,語氣又軟下來,關心地說:“笙笙,下周媽媽有個朋友的兒子要去倫敦,你可以見一面。”
餘笙的脊柱爬上微微涼意。
“對方年齡跟你差不多,家裏在上京排得上號,他母親還是你外婆的學生。”
餘笙覺得喉嚨都被堵住:“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不聽懂嗎?”陳婉清的笑容撕裂開,“我在給你找個好人家嫁了,你不會想跟我一樣重蹈覆轍找個一點本事沒有的,現在淪落到每次回上京都要被人指指點點。”
餘笙艱難地說:“媽,我現在沒有結婚的打算,我的情況也不适合結婚。”
“餘笙,你該慶幸你還遺傳了張漂亮的臉。”陳婉清不理會她的反抗,“我待會兒把對方微信推給你,你加上約個時間吃飯,再跟我報告情況。”
說完,陳婉清徑直挂斷了電話。
餘笙不記得陳婉清是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個樣子的。
陳婉清是典型的出身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從小養尊處優,陳家在上京的圈子裏也小有名氣。但在滬市讀大學時代,陳婉清偏偏看上了窮鄉僻壤考來的餘正嵘,不顧父母阻攔,執意要和當時一無所有的餘正嵘結婚生子。
餘笙的外公外婆舍不得自家女兒吃苦,餘正嵘創業的時候裏裏外外幫襯了不少,好在餘正嵘還算争氣,企業也經營得有模有樣。
在餘笙最初的童年記憶裏,陳婉清總是一副溫溫和和的樣子,跟人講話也輕聲細語。
可能是從她學琴開始。陳婉清的性格變得急躁,沖她憤怒大喊:“你外婆可是國寶級音樂家,你怎麽一點天賦都沒有?”
也可能是從她确診雙相開始,陳婉清徹底放棄她了。
餘笙趴在桌上,像被沖上沙灘的魚,她的劉海傾斜開,半邊臉倒映在黑色的手機屏幕上。
半截眉毛露出來,色淺色疏,中間空着一道紋。
餘笙的斷眉是天生的,在老一輩人看面相的說法裏,她長得不吉利。
眉斷,財斷,情也斷。
*
周衍拿出禮品袋裏的東西。
餐具都是成套的,白底上印着波普藝術的畫。
收拾好以後,周衍拿着藥去敲書房的門:“餘笙?吃藥。”
伴随鎖轉動的聲音,門吱呀一聲被打開,餘笙的眼睛有點紅,她一把抓過他手裏的藥,塞進嘴裏,然後沖進卧室。
拿藥的時候,她的指腹從他手心裏劃過去,冰冰涼涼。
餘笙很怕冷,在家裏的地暖總是開到最大一檔。
為了遷就她,周衍在家只能穿短袖。
周衍站在書房門口,看見主卧的門被用力甩上。
側身的房間裏一片黑暗,她急得連書房的門都沒關,
餘笙明确說過,他不能進這個房間。
周衍低着頭,不去探究裏面有什麽,伸手替她關上書房的門。
*
主卧的衛生間裏,水龍頭的水被調到最大。
餘笙的整張臉埋在水池裏,水面上咕嚕咕嚕地冒出氣泡。
過很久,她擡起臉端詳鏡子裏的自己。幾縷濕發黏在下颌線周圍上,劉海七零八落地貼在額頭上,熟悉的五官卻表情慘淡。
餘笙呼吸急促地縮回床上,用力把全身裹在被子裏。
分不清臉上是淚還是水,她感覺很冷,冷到沒有辦法吸入氧氣。
手機又震動起來,直覺告訴餘笙,是陳婉清發來的。
她腦海裏浮現出陳婉清微笑的臉,左手一直在不自覺打顫。
餘笙沒辦法去拿手機,她越想控制自己的手,抖得越厲害。
敲門聲響起。
周衍的聲音隔着門板傳來:“餘笙,你要不要喝熱牛奶?”
餘笙盯着衣櫃上的花紋,她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軀體化慢慢緩過來的時候,門外沒了動靜。
借着淡淡的月光,餘笙用腳勾到拖鞋,下床去打開門。
周衍還站在外面,手裏端着的杯子是她今天剛買的。
他淡淡地說:“牛奶快涼了。”
餘笙的視線落在他手裏杯身的印畫上。
色彩鮮豔,極具生命力。
餘笙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開口:“我想跟你睡。”
周衍端着杯子的手用力,手背青色的脈絡突起,将杯子塞進她手裏,牛奶被晃蕩出來幾滴,撒在地板上。
“餘笙,別鬧。”
餘笙表情有些固執:“我們當初說好了,你什麽都要聽我的。”
她接着補充道:“我月底可以給你再加錢。”
周衍斂起眼尾,煩躁的情緒被壓在漆黑的眼珠裏。
她要不要聽聽看,她自己在說什麽東西。
這是錢不錢的問題嗎。
他轉過身,準備回自己房間。
餘笙跟上前,拽住他的三根手指,擡起臉看他。
她的眼睛,鼻子都是紅的,濕發纏在白皙的臉頰上,表情的每個細節都寫着脆弱。
“我自己抱被子過來。”餘笙帶着鼻音說,“我不想一個人睡。”
周衍面部緊繃的肌肉松下來。
餘笙說的“睡”,就只是“睡”的意思。
“這是我家,你不能拒絕我。”她還在喋喋不休。
“随你。”
*
餘笙抱着東西走進客卧,浴室裏有潺潺的水聲。
客卧的裝修風格和主卧類似,但沒有她那些花裏胡哨的玩偶,顯得冷清了很多。
餘笙盯着淺灰色的床單看了幾秒,枕頭和被子扔上去。
她側躺下躲進被子,懷裏揣着兔子玩偶。
餘笙忽然想起她高中在學校寄宿的場景。
寝室是兩人間,她的室友來自美國,每天晚上都和不同的男生視頻聊天。
餘笙睡在上鋪,也是像這樣抱着自己的兔子,默默地聽室友用浮誇的語氣吐槽學校那些古板的規矩。
浴室門被打開,又關上。
一陣腳步聲後,餘笙感受到旁邊的床墊陷下去一塊。
咔嚓,燈也被人熄滅。
她捏緊了兔子耳朵。
客卧裏安靜很久,只有秒針移動的聲音。
餘笙突然翻過身,小聲問:“周三,你睡了嗎?”
黑暗裏響起簡短的回答。
“沒有。”
餘笙只能模糊地看見旁邊的人姿勢平躺,下颌線微微翹起。
她忽然覺得一點都不困了,很想和人聊天,就像她室友和別人聊天一樣。
餘笙想了個開頭:“我第一次和男生睡。”
“...”
盡管相處這麽久,周衍還是無法完全理解餘笙的腦回路,她有時候冷靜得過分,有時候又如同小朋友一樣幼稚。
比如像現在,單純的語氣說着意義不明的話。
“你第一次和女生睡覺什麽感覺?”餘笙像個好奇寶寶。
周衍一頓:“我沒和女生睡過覺。”
“哦…”餘笙的語氣聽起來很失望。
在她接觸過的異性裏,周衍是最好看的一個,別人身邊的女生總是一個接着一個地換,她以為周衍也差不多。
她轉頭又問:“你以前在紐約上學學的什麽?”
“學醫的。”
餘笙感嘆:“好厲害。”
周衍放在床單上的手指動了動:“不厲害。”
如果不是當初學醫,他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我學的小提琴,教授說我很有天賦,但我一點都感覺不到。”餘笙自顧自地說,“我不喜歡倫敦,倫敦總下雨。也不喜歡紐約,紐約太擠。教授說等我畢業可以推薦我去樂團,跟着大家到處巡演。”
餘笙滔滔不絕,說的話沒什麽邏輯。
周衍靜靜地聆聽。
餘笙想起今天和陳婉清的通話,她還沒有加上那個所謂陳婉清朋友的兒子的微信。
“周三,你跟你家裏是不是關系不太好?”餘笙扭捏地問。
她一輩子沒有違抗過陳婉清的指令,但這一次,她不想任由陳婉清擺弄。
但這麽做的後果,餘笙很想知道。
“嗯。”
“他們不管你了嗎?”餘笙記得之前周衍說他現在很缺錢。
她猜測他是不是跟家裏鬧掰了。
“不管,也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