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09章 第 9 章
餘笙慢慢縮回被子。
高漲的情緒蕩然無存,她現在一句話也不想說。
陳婉清不可能允許讓她這樣做。
從枕頭旁邊摸出手機,餘笙找到陳婉清的微信,裏面果然有推送的一張名片。
頭像裏的男生只有一個穿着件飛行夾克的背影,夾克的刺繡上是日本文化裏長着白色獠牙的雷電神。
餘笙的手哆嗦一下,在好友申請裏留言:【你好,我是餘笙】
周衍閉着眼睛,卻能感覺旁邊有手機的亮光。
很快又暗下來,餘笙的聲音很小,帶着顫:“我好冷。”
周衍猛地睜開眼,聽到她劇烈的咳嗽聲音。
立刻翻身起來,打開床頭燈,周衍看見餘笙無力地靠在枕頭上,柔弱的手不停抖動,如被秋風吹到搖曳的枯樹枝。
餘笙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卻感覺自己呼吸困難。
周衍去拿手機:“我馬上打急救。”
“別...”餘笙抓住他的手,她的胸膛紊亂起伏着,斷斷續續地說,“別打...不用去醫院。”
她對軀體化症狀早已習以為常,這是身體無法承受情緒的生理性表現,她眼裏犯不着去醫院。
周衍看見她漂亮的眼睛恐慌又害怕,少女的鼻頭布滿細汗,劉海的碎發也被微微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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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抽過床頭的紙巾,輕輕拭在她臉上。
紙巾很快吸走濕潤。
“好,我們不去醫院。”
她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半趴在枕頭上,像被沖上沙灘的魚。
周衍彎曲手指,用指節碰了下她白皙的手背,比他洗過冷水澡的體溫還涼。
家裏的地暖已經是最大檔位。
周衍問:“要不要再喝點熱牛奶?”
餘笙搖搖頭,剛剛劇烈的咳嗽已經讓她有些反胃,不想再裝任何食物進去。
抓住他的指節,餘笙摸到一塊薄薄的繭,頓過一下後,她的手用力往裏鑽,直到被他的手完全包裹住。
“關燈好不好?我眼睛不舒服。”
周衍收緊右手,她的手又小又瘦,他幾乎能感受她瘦弱的皮肉下的骨骼的形狀。
關上燈以後,他重新躺下來,問她:“餘笙,你出什麽事了嗎?”
他去接她,在車上的時候感覺她心情還不錯。
回到家接過那通電話,她像是暴風雨中剛學會飛行的雛鳥,一會兒高,一會兒低。
“沒有。”
餘笙順着他的手,緩慢向床的另外一邊挪動。
周衍意識到被子被掀開一角,整個人一僵。
餘笙鑽了進來,冰涼的腳探進他溫熱的小腿肚下面,她貼緊他每一塊的皮膚,汲取熱量。
像是抓住救命的浮木,不願意放手,水下又有水藻纏住她的腳,用力将她往下拽。
餘笙感受到對方的體溫明顯在升高,她一時間分不清現實和幻覺。
越熱,她冒出一個念頭。
她不能再拖另外一個人下水。
餘笙松開手,試圖退走。
周衍卻反擒住她,把人圈在懷裏,餘笙的鼻子抵在他鎖骨的位置。
很快,液體沿着的鎖骨流進短袖裏,她的身體是冷的,只有眼淚是溫的。
燒得他胸口滾燙。
*
十二月初,學校進入期末收尾階段,但餘笙手上的後遺症還存在。
寫郵件給教授說明情況後,她去學生辦事處開了考試的假條。
不參加期末考試,餘笙徹底在家閑下來,每天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拉琴,練瑜伽,鼓搗她新買的樂高積木。
最近一段時間,餘笙明顯感覺精神好了很多,上上個月她躺在床上的時間更多,現在她有精力去做更多的事情。
她覺得這是個好兆頭,下次要告訴陸姍央,調整藥的方案很成功。
直到陳婉清的一通電話打進來。
“你和小王聯系上了嗎?”
餘笙回想加上對方的微信後,兩個人的聊天記錄。
【你已添加了W,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
餘笙:【你好,我是餘笙】
W:【王一松】
雖然沒有後續,但這算是聯系上了吧。
“嗯。”餘笙用手絞着家居服的衣擺。
陳婉清聽起來很滿意:“約好一起吃飯了嗎?”
“還沒有,他好像很忙。”餘笙扯了個慌。
“不管他多忙,你這個月內必須約上對方吃飯,懂了嗎?”
餘笙試圖在掙紮一下:“媽,我不想去,也不想結婚。”
“餘笙,你知道這次我回上京約你那些阿姨吃飯,她們怎麽笑話我的嗎?”陳婉清先一笑,随即聲音破碎尖叫,“都說我嫁了個沒本事的,生了個傻子。要不是嫁給你爸,我能在圈子裏擡不起頭?還有你,你以為你現在這個破樣子還有人要嗎?王家就算比不上宋家,那也是上流圈子排得上名的,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給你說門婚事容易嗎?”
餘笙曾經從陳婉清和餘正嵘的無數次争吵中,不難拼湊出過去的現實。
宋家是上京圈子的頂級豪門,底蘊百年的大家族,祖輩有人立過戰功。陳家和宋家一比相形見绌。但餘笙的外曾祖父對宋家有救命之恩,這份婚約是上上上輩訂下來的,約定孫輩有緣結為連理。
餘笙的外公外婆孕育了三個孩子,卻只有陳婉清這一個女兒,婚約也自然落到她頭上。未曾想,陳婉清最後執意跟餘正嵘一個窮小子跑了。
然而結婚以後,兩個人的感情如同被撬開一角的罐頭,不再保鮮,反而慢慢變質。
餘笙是愛情的結晶,也是婚姻的恥辱柱。
餘笙啞着嗓子:“我嫁過去有什麽好的?”
她眼裏父母的婚姻跟雜亂的線團沒區別,剪不斷,理還亂。
“有什麽好的?你一輩子吃穿不愁,還不夠好嗎?”陳婉清冷汵汵地笑,下達最後的通牒,“這個月之內,懂了嗎?”
一陣風吹進來,餘笙不寒而栗。
結束和陳婉清的通話,餘笙在椅子上坐了很久。
最後抿着唇,顫巍巍地打字。
【請問最近有空可以約個飯嗎?】
*
周衍在書房門口叫了餘笙幾次都沒有回應,他剛準備敲門。
她打開門,披散着頭發走出來。
偌大的餐桌擺着三道菜。周衍在廚房裏練了一個月,白人飯做得有模有樣,但中餐還是只會那幾樣家常菜。
餘笙沒什麽胃口,舀了兩勺番茄炒蛋* 到碗裏,不停攪拌。
白色的飯粒散得稀爛,染上淡紅的湯汁。
“餘笙,明天晚上我有點事需要出門,不在家。”周衍看她勺子在碗裏攪了半天,也不動嘴。
這是周衍“上班”一個月以來第一次請假。
餘笙放下手裏的勺子,掀開眼皮:“什麽事?”
語氣十分不滿。
周衍坦然道:“和朋友吃飯。”
昨天宋成致給他發消息,大張和阿皮明天從愛丁堡坐火車到倫敦。宋成致訂好了餐廳,專門叮囑他:“別放兄弟的鴿子嗷。”
“不行。”餘笙回絕幹脆,“我不想一個人在家。”
周衍從餘笙的表情裏讀出來,她心情不好,眉眼畫滿煩躁。
餘笙重新拿起勺,在碗裏攪着。
一時間沉默下來,只有金屬碰撞陶瓷的清脆聲。
周衍可以随意放宋成致的鴿子,但大張和阿皮是專程過來聚會的,算下來幾個兄弟也有三四年沒見過了。
他有點頭疼。
但他需要去明天的聚會,但也不想忤逆餘笙。
餘笙瞥了一眼,見周衍撐着額頭,一副為難的樣子。
“是你之前說的那個在倫敦的朋友嗎?”
“對。”他在倫敦也就宋成致一個朋友。
“哦。”餘笙推開飯碗,“那你下個月要搬走嗎?”
周衍微微蹙眉,重新望向對面小臉繃緊的少女:“不搬。”
餘笙的表情緩和下來:“你不是說之前你打算投靠他?”
她以為他去吃飯,是打算商量搬走的事。
如果周衍走了,她還要再找個人來頂替他,很麻煩。
萬一又是個男生...餘笙胳膊上冒起雞皮疙瘩。
“這才一個月,你工資都還沒給我結。我搬什麽?”周衍平淡地說,彷佛他真的很缺錢。
餘笙咬下勺子:“那我一直不給你結工資,你是不是一直不走?”
兩個人表面是雇傭關系,但一紙正式合同都沒有,只有全憑餘笙說了算的口頭約定。
餘笙覺得周衍也挺心大,她要是現在一腳給他踹出去,他連告狀的地兒都沒有。
周衍輕輕笑,像是羽毛撓在人皮膚上,癢癢的。
“你可以試試。”
餘笙低頭撇下嘴,決定放過他:“算了,你去吧。”
“你不想一個人在家的話,我可以帶你一起。”周衍準備起身。
“真的嗎?”餘笙眼睛亮亮。
她在倫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和Tiffany那一圈人吃飯也插不進話,不知道所謂的朋友聚餐是什麽感覺。
周衍:“你想去就帶你去。”
多一雙筷子的事而已。
“你們吃什麽?”餘笙想起微信好友裏那幾個網紅發的朋友圈小視頻,聚會永遠在夜店,音樂勁爆,人影晃動,男男女女人手一杯酒。
“中餐。”周衍打開和宋成致的聊天記錄,亮屏的iPhone丢給餘笙,“你自個兒看。”
餘笙看見屏幕上對方的備注叫宋成致。
最近的兩條聊天消息裏,有一個分享鏈接。
點開是唐人街附近一家新開川味火鍋,菜肴擺盤精美,好評如潮。
盡管不喜歡火鍋,但只要不是夜店或者酒吧都好。
餘笙:“那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