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第 11 章
稀裏嘩啦的水聲讓蘇思懿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裏模糊不清。
餘笙看着她背影:“什麽?”
蘇思懿關上水龍頭,甩幹手上的水珠,抽出兩張紙,慢條斯理地白嫩的手上。
雪白的紙被揉作一團,扔進垃圾桶。
蘇思懿盯住餘笙的眼睛,重複一遍:“我說,你和他不适合。”
“你知道他家裏什麽情況嗎?”
像周家那個地位階層的家族,政商兩界都有涉獵,關系錯綜複雜,更講究門當戶對,不可能放任子女自由戀愛。
蘇思懿不過到勉強入了周父的眼,能上桌吃飯的地步。
她餘笙又算什麽。
餘笙靜默站在原地,光滑的地板倒映出淺灰色的影子。
天花板上白熾燈的光折射進她的瞳孔,暗潮在海面上翻湧,凝聚成漩渦。
風暴散去。
“我知道。”
餘笙的回答令蘇思懿始料未及,她錯愕地站在原地。
周衍當真什麽都跟她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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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先出去了。”餘笙擰開衛生間的門,跌跌撞撞地穿過細長的走廊,越過包廂門。
大廳裏四處飄散着火鍋的熱氣,人聲嘈雜。
餘笙路過接待臺的時候,想起件事,喚過服務員:“二號包廂,能結下帳嗎?”
她今天來之前就打算好,請他和他的朋友吃飯。
服務員驚訝道:“你們吃完了嗎?”
明明剛才裏面的客人還要求加了份牛肉丸。
“我刷卡可以嗎?”餘笙的腦袋裏有震耳欲聾的響聲,隐隐伴随着人的笑聲。
服務員覺得眼前的客人舉止古怪,但也沒多問,拿出pos機和賬單,讓餘笙刷了卡。
簽字的時候,餘笙的手一抖,木制的筆杆接觸到地面,發出沉悶的響聲,像有人在拿着木膀子在敲報時。
一把巨斧把眼前的畫面劈開,中間漏出黑壓壓的洞口,金屬器械表面泛着冷冰冰的光。
餘笙轉身沖出去,順着路一直跑,天空裏又下起她最讨厭的雨。
黑色的蘭博基尼停在不遠處,餘笙扒住車門把手,手指慢慢縮緊。
她沒有車鑰匙。
餘笙狠狠地敲了兩下玻璃,冰冷的車身無動于衷地停在那兒。
透過車窗,她的兔子聳拉兩只長長的耳朵,毫無聲息地躺在副駕駛的皮革座位上。
*
蘇思懿站在包廂門口,握緊手機,來回踱步。
過很久,才忐忑地打開包廂的門,卻意外發現餘笙不在裏面。
周衍望見她背後空無一人,眼眸一沉:“她人呢?”
“餘笙嗎?她沒回來嗎?”蘇思懿裝作驚訝,“剛剛我洗手的時候,她說先走了,我還以為她先回來了。”
大張瞅眼窗外:“那小餘去哪兒了?外面還下雨呢。”
周衍嗖地一下站起來,大腿碰在桌沿,震翻茶杯,青綠色的茶水四溢。
他抓起手機,沖出去。
大張趕緊拿起餐巾紙,吸幹茶水:"三哥又是犯什麽抽?"
宋成致淡笑一聲,轉頭看向蘇思懿。
他平時吊兒郎當的樣子全無,蘇思懿被盯得心惶惶。
“致哥...”她試圖為自己辯解。
“別叫我致哥。蘇思懿,今天讓你來全看以前的情分。但你也知道,那個時候我們也沒熟到那種程度。我個大老爺們,不懂你們女生那些背後的小動作。”宋成致打斷她,“但你最好是期望餘笙沒事。”
蘇思懿後悔地咬着嘴唇,眼淚幾乎在邊緣打轉,她斜看着宋成致的臉色也很差。
目光越過餘笙剛才坐的位置,桌上多了一個新碗,堆着牛肉丸。
*
周衍沖到門口,抓住接待臺旁邊掃地的服務員:“剛剛有沒有一個女生,金發,穿的白色羽絨服。”
“有有有。”服務員對那頭白金色的長發印象深刻,“她剛結完賬走了。”
“往哪邊走了?”周衍聲音急切。
服務員往門外指了個方向。
周衍一邊跑,一邊拿出手機撥通餘笙的電話。
沒人接通。他的心越來越沉,快要落入谷底。
遠遠地,周衍聽見熟悉的鈴聲,是一首很活潑的外國兒歌。
他放下手機,跑向之前停車的方向,看見餘笙半蹲在地上,頭埋在膝蓋裏。
一道Z字形的閃電在天空中閃滅,雷聲轟然爆響。
餘笙手機裏的兒歌還在放着。
Schni Schna Schnappi Schnappi Schnapp.
雨點密集得砸在地上,不惜自身撞得粉碎。
周衍清晰地聽見餘笙的嗚咽,她的脊椎彎曲得厲害,就像一只失去爬行能力的蝸牛。
餘笙只覺得冷,自己彷佛回到四年前的紐約,倒在柏油馬路上,周圍的人尖叫着一擁而上。
電話鈴聲,對講機的電流聲,救護車的鳴笛聲...
醫護人員輕輕拍着她的臉,嘴巴一張一和,但她什麽都聽不見,只能感受雨點冷冷打在臉上。
一陣溫熱忽然覆上餘笙還抓着車門的手。
餘笙不得已調轉姿勢,被人抱起來。
她抓着周衍胸口前的衣服,止不住地哆嗦。
餘笙身高一米七,但這會兒在他懷裏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像剛出生的嬰兒。
周衍騰出抵在她背後的手,拉開車門,将餘笙放進去。
他退出半個身位,餘笙抓住他的小臂,圓潤的指甲嵌進有力的肌肉。
周衍垂眸,看見少女目光呆滞,受了驚,牙齒上下打架。
應該說幾句話安慰她,但他不是宋成致那樣能說能說會道的人。
另一只扶着車門的手用力到發白,雨水流進指縫。
沉默很久。
“乖,馬上回家了。”他摸摸她的頭,餘光瞥見被擠到座位夾縫的玩偶,他拿起那只兔子,塞她懷裏。
餘笙摸到阿貝貝,慢慢從噩夢中醒來,認清現實,前傾過身子抽了張紙,擦幹淨臉上的雨水。
脫下羽絨服,加拿大鵝的面料防水性能好,淋了那麽會兒雨,裏面的毛衣還是幹的。
內襯的口袋裏裝着巴掌大的記事本和一支圓珠筆。
借着黯淡的光,餘笙翻開新的一頁,筆珠在紙上滾了幾圈,斷斷續續畫出幾個點,又連成線。
終于,餘笙顫抖着寫下一個字。
冂土口。
周。
周衍坐進駕駛位,視線偏向餘笙,她的長發完全擋住了懷裏的動作。
他聽見筆尖被收起的咯噠聲。
餘笙收起記事本,摟着羽絨服,渾身發抖。
周衍把座椅加熱功能開到最大。
一路上兩個人沉默,車燈刺破厚厚的雨幕。
剛到地下車庫,周衍熄滅引擎。
餘笙轉頭對他說:“你去樓下買飯。”
周衍皺了皺眉,想拒絕。
但餘笙的眼神明朗又堅定,不容置疑的命令。
她看起來狀态已經恢複過來。
“行。”
雨越下越大,他沒有穿上外套,淋着雨到餐廳門口。
臨近晚上十點,餐廳裏的食客所剩無幾。
胖老太太看見短發濕透的周衍,趕緊遞給他一條毛巾。
周衍只是簡單地擦拭了下臉上的水珠,地報出餘笙最經常點的那個套餐。
胖老太太為難:“沒有羊排了,每天限量供應,今天已經賣完了。”
“她平時還會點什麽?”
廚房裏沒剩主食的食材,胖老太太想到個點子:“Tarte Tatin可以嗎?Elise每次都點的甜點。”
周衍點頭後,老太太搓着圍裙鑽進廚房。
一陣手機鈴聲響起,他看一眼是宋成致,毫不猶豫地挂斷。
二十分鐘後,精致的食盒被交到周衍手裏。
這家餐廳實際上不做外帶,但餘笙在這對老夫妻眼裏像半個孫女,她有一套專屬的外帶飯盒。
周衍帶着食盒,沖向公寓樓。
隐隐有種不安,如同身後怎麽也甩不掉的雨水。
打開門,客廳裏空無一人。
踏進去兩步,周衍看向右邊的廚房,飯盒掉落在地上。
開放式廚房的中島臺上一片狼藉,能碎的東西全碎了。
從零碎的圖案卻能分辨出是餘笙前不久才帶回來的那套新餐具,
白色陶瓷的邊緣染着紅色的痕跡。
書房裏有洶湧昂揚的琴聲。。
克西姆·姆爾維察的《克羅地亞狂想曲》
餘笙對他的第三個要求。
不要進書房。
但現在周衍完全将這個叮囑抛之腦後,他顧不上躺在地上的飯盒,沖到書房門前,用力砸門。
“餘笙——”
回應他的只有無休止的旋律。
兩個人同住一個多月,餘笙從來沒有出現這個情況。
她在家的大部分時間都呆在書房,叫名字不會有回應,但一定會很快來開門。
周衍的手握上門把,過兩秒,他下定決心。
用力一擰,才發現門根本沒鎖。
房間裏很暗,只有書桌上的一盞燈,亮度很低。
窗外雷雨交加,驚雷響徹天際。
一道閃電劃在空中,仿佛要把這座城市劈成兩半。借着一陣白光,周衍看到他一生中都難以忘懷的一幕。
餘笙光腳站在木地板上,周邊還有赤褐色的痕跡。與正常拉琴不同,始終昂着頭,以一種很奇怪的姿勢架着小提琴。
她像昆汀導演電影裏的演員,左手在琴弦上快速挪動,白色的弦線已經被染紅,右手拉着琴弓反複來回。
她眼神空洞,如同八音盒上沒有生命的發條魔靈,只會随着音樂轉動。